分卷(115)
賀顧:? 感情這家伙對顏姑娘的信任程度,甚至可以讓他無視自己是個男人了是吧?? 賀顧忍無可忍,道: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真是無稽之談! 扭頭走回顏之雅身邊,只當方才顏姑娘的一番侯爺有喜、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的診斷,全沒聽見,敷衍了事的寒暄了幾句,便迅速帶著征野跑路了。 顏之雅在后面喊了不知多少嗓子,然而壓根兒叫都沒叫住,只瞧見賀小侯爺飛速離去的半抹背影。 她嘆了一口氣,扶著醫(yī)館的門框摸摸下巴,喃喃自語道:我應該沒診錯吧? 顏之雅診沒診錯,很快見分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邊昆穹山營地風平浪靜,日子一天天無波無瀾的過著,汴京城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皇帝清算宋黨的一番雷霆驟雨,終于告一段落,算是初歇了,群臣心中都是暗自松了口氣。 畢竟無論會否牽累到自己,可朝上朝下,京中總是這樣風聲鶴唳、噤若寒蟬的氣氛,也實在叫人要喊難熬,平日里大家伙在街上多說一句話都要怕旁邊有便衣十二衛(wèi)蹲著,生怕一個不妨,就要被安上一個結黨的帽子。 皇帝自登基以來,一向待下寬仁,從未有過這樣的日子,眾臣一時半會哪里能習慣? 自然了,以陛下性情,本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可壞就壞在了陛下后頭,竟將清查宋黨這差事,交給了忠王秉辦 這差事若給了旁人,則無論是因著顧及著宋家和東宮的牽系,還是顧及被牽累的那些大小官員,在京中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系,都難免要留三分情面,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狠太絕,畢竟為官講究一個人望,太過苛嚴必然得罪人,影響日后仕途 但是交給了忠王,他卻沒這個顧慮,而且這滿朝上下,大概再也找不出一個能比忠王更巴望著太子趕緊倒霉的人了。 十二衛(wèi)本來以前就是他管,也是因著除夕宮宴之事落了罪被擼了差事,眼下重得君父信任、權柄回到手中,自然是摩拳擦掌,干勁十足,盤算著要把宋黨給收拾個雞犬不留。 而太子殿下又需得避嫌,此事自然不可插手,于是那些官員被忠王殿下盯上,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得自求多福了。 明說是宋黨,然而大伙都曉得宋家是東宮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眼瞧著支持太子的文臣一脈,在忠王殿下的攪和下元氣大傷,忠王殿下卻還始終沒有一點兒準備點到為止的意思,甚至還在朝會上和君父稟報,說差事仍未辦好,這些貪官污吏拔出蘿卜帶出泥的,他還需要時日清查。 還好這些時日,恪王殿下管著工部、刑部,年末了瑣事繁雜,既要勾劃明年開春需得處決的死犯,又要輕點一年的獄司記錄,還得整修河工,防著明年春汛,本來就人手不夠用,忠王殿下還整日帶著十二衛(wèi)到工部、刑部衙門捉貓拿狗的,搞得人心惶惶,辦差效率都低了五分。 眾人都知道,恪王殿下處理政務,一向勤勉盡心,他并不管誰和誰是一黨,誰又和誰牽累,只要能把安排的差事給辦的好了、辦的美了,他從不多生事端,反之若是影響了差事,他也并不留什么情面,工部先頭的一個老侍郎,干了得有二十來年,頭發(fā)胡子一片花白,因著幾次耽擱了整修河工的差事,一樣被他當著整個工部衙門眾臣的面問責。 于是臣工們一頓合計,都自以為拿準了恪王殿下的性情,找他很是大訴了一通苦處。 恪王殿下果然也如他們所愿,第二日便在朝會上直言上奏,說近些日子庶務繁雜,宋家的案子合該告一段落,若再追查下去,不利朝局穩(wěn)定。 這話要是別人說,難免有心虛著急脫罪之嫌,還會得罪了小心眼兒的二王爺,然而恪王殿下卻沒這個煩惱,而且恪王殿下一個老實人,想必他也不會在乎得罪了二王爺?shù)摹?/br> 況且還是親兄弟嘛,陛下尚在,二殿下又能拿他怎么樣? 皇帝聽了,果然沉思片刻,半晌,雖淡了神色,卻是認同了恪王的說法,這通轟動江洛、牽累京華的貪腐大案,才終于宣布告一段落。 恪王殿下經(jīng)此一事,倒很是結了一番善緣,在不少人心中,都成了一個寬厚仁和又不惜得罪兄長、君父,也要為無辜朝臣直言上諫的賢王。 太子始終未有任何舉動,卻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日朝會一畢,他又去求見皇父,這次終于沒被拒之門外,得見了君父一面。 攬政殿外有個小花園,雖說面積不大,但畢竟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日日都能瞧見,侍弄花草的內侍宮人,自然格外精心,分毫不敢怠慢。 以往皇帝總在攬政殿中坐著,并不怎么出來,近日卻不知道為何,許是年紀逐漸大了,終于也有累的時候,處理著山一樣的政務,也會開始打盹、頻頻懶神,這才開始愿意出來欣賞花園風景,甚至親自侍弄起花草來了。 太子到的時候,君父就正身著一身便裝,正蹲在花園里給一株植物刨土。 太子嚇了一跳,立刻蹙眉對邊上的小內侍斥道:真是懶?。∧銈冊跄茏尭富视H自做這樣的事,侍弄花草的人呢? 齋兒人在邊上站,鍋從天上來,立時被太子給吼得嚇了一跳,嚇得連忙跪下叩首道:不是不是奴婢們懶怠,是是 話到嘴邊卻沒好繼續(xù)說下去,畢竟太子殿下責備,齋兒覺得自己要是立刻又推卸責任,說是陛下自己要這樣的,搞不好太子殿下還會更生氣。 但是實情又是的確如此啊。 一時急的腦門都差點冒了汗。 還好這時候皇帝直起了腰,抬手蹭了蹭額上的薄汗,道:是朕自己要做的,元兒不必怪罪他們。 裴昭元連忙低頭恭聲道:父皇萬乘之軀,怎好做這樣的事,入了冬天氣寒冷,兒臣本不該多言,只是只是見父皇這樣辛苦,心中實在擔憂。 皇帝道:這些花兒嬌弱,再過兩個月落了雪,忍不了嚴寒,需得趁現(xiàn)在挪回屋里去,來年才好成活,朕不過刨一刨土罷了,也不費什么事,這有什么辛苦? 又對邊上的小內侍道:你且先退下。 齋兒點頭應了是,趕緊挪著小碎步退下了。 一時庭中便只剩下皇帝和太子父子二人。 太子道:兒臣先頭來看見,還在想怎么都是一樣的品類,父皇這兒的花卻開的這樣好,比宮里頭哪一處都好,原來是父皇精心照料,自然勝過別處百倍。 皇帝道:這都是些體力活,朕想起來便做一做,也好松快松快腦子,省的整日都只記得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和那比起來,這倒才是真輕松。 太子道:父皇cao勞了。 他今日來見君父,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但此刻太子卻總覺得今日君父似乎話里有話,他一時摸不準皇帝的心思,也不敢貿然開口試探。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分明知道大兒子來找自己這一趟,多半有所請求,卻故意不點破,只道:養(yǎng)花和養(yǎng)人一樣,都得精心,養(yǎng)花需得松土,以免泥土凝的太實,不利花草根葉生長。 說到這里,卻忽然停住了,至于那話里的養(yǎng)花和養(yǎng)人一樣,養(yǎng)人究竟怎么樣,卻不細說了,只仿佛似乎根本沒提到過一樣。 太子心中卻忽然打了個突,眼皮也開始猛跳,他牙關緊了緊,終于還是立刻咬了咬牙、撲通一聲在皇帝面前跪下了。 他這樣忽然跪下,皇帝見了也不驚訝,只是面色淡淡的垂眸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脊背和頭頂。 太子似乎渾然不在意土地上臟污,只對著皇帝重重磕了個頭,悶聲道:還請父皇息怒,兒臣兒臣知錯了。 皇帝淡淡道: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跑來和朕認錯了,朕又不曾責備你什么。 太子伏首道:父皇不責備,又允準了三弟所求,是父皇對兒臣的寬仁,兒臣感念在心,不敢輕易忘懷,只是心中始終難安,是以今日,今日才特來和父皇請罪。 皇帝道:你三弟是個實心眼,他朝會上奏,并不是要給誰求情,他是怕耽擱了正事,你可明白? 太子道:兒臣兒臣明白了。 皇帝道:為君者,雖確然有馭下之道,然則不能為了博一時親厚,寬縱小人,放任jian佞,若是此等邪氣叢生,朝綱何存?屆時國將不國,君亦不成君,朕知曉當初元兒提拔宋宜年,也是因著顧及到他父親在江洛為官多年,他若升遷,江洛官場可固,也更利管轄,然而你卻不曾想到,養(yǎng)虎終要為患、尾大必然不掉,宋宜年這樣的人雖然的確可穩(wěn)得江洛一時平穩(wěn),然而他貪婪不知饜足,要維持這份平穩(wěn),又得喂進去多少做代價?長此以往,江洛如何不生民患? 元兒的腦子里若只有平穩(wěn)、制衡,將來登上這個皇位,是遠遠不夠用的。 裴昭元聽完了君父一番話,眼眶頓時紅了,雖不知到底是真心如此,還是實在演技逼真,總之他是真的落淚了,瞧著十分情真意切,不似作偽。 太子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低聲道:父皇諄諄教誨,兒臣都記住了,以后必然引以為鑒,再三小心。 皇帝嗯了一聲,狀似無意的閑談道:近些日子,坊間很是有些留言,說朕清理宋家,是要清理你,還說什么朕有廢儲再立之心 哼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都是些無稽之談,朕本不想搭理,只是擔心元兒聽了多心,今日你既在此,朕便告訴你,朕并無此意,莫因這些無端猜忌,壞了你我父子情分。 太子背脊驟然一僵,若不是此刻他低著頭,皇帝就能看見他驟然縮緊的瞳孔,和微張的嘴。 倒不是裴昭元大驚小怪,實在是自他那次提了生母大陳皇后,惹得君父龍顏震怒被關了半年禁閉后,皇帝待他便大不如前,雖然別人不曉得,但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君父態(tài)度至少冷了不止三分,給他的差事也不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的指點、過問了。 皇帝究竟有沒有廢儲之心,莫說旁人,就連裴昭元自己心中都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根本猜不出君父的心思。 如此態(tài)度,更別提如今日這般挑明坦言,告訴他自己并無廢儲之心了。 眼下驟然聽他這么說,裴昭元的心跳驟然加快,一股巨大的喜意襲上心頭,他吸了吸鼻子,這次是真的發(fā)自內心的帶著鼻音道:兒臣兒臣謝過父皇寬仁信重 皇帝低低嘆了口氣,生了皺紋的手放在跪著的太子發(fā)頂撫了撫,道:你這孩子,其實倒是最像朕的正因如此,朕才格外擔心你叫旁人帶的走錯了路啊 太子愣了愣,眼里帶著淚,抬頭便忘進了君父一雙渾濁又專注的望著他的眼睛。 父皇您 皇帝低聲道:朕如今把宋家收拾了,元兒是不是以為朕是收拾了你的人?朕告訴你,并非如此,朕想要管著的,不是你,是陳家,是陳元甫。 太子的瞳孔微微一縮,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半晌才道:這這舅舅他他并無 皇帝道:你什么都不必說,朕知道元兒要說什么。 陳家是你的外家,元兒和他們親近無可厚非,但你如今年紀尚輕,當年朕是如何過來的,如何登得這大寶,元兒都不知道 皇帝的指腹順著太子發(fā)絲的弧度一下一下捋著,那速度恰到好處,那力度不輕不重,卻又恰好能讓裴昭元恰好能感覺到君父少見的溫情。 皇帝低嘆道:花需松土,朕的元兒又何嘗不是朕最想、也最必須精心養(yǎng)好的花,朕不愿讓你像朕當年一樣,枝葉無處生長安放,只能受人掣肘、身為天子卻反要仰人鼻息,事事身不由己。 元兒啊朕朕也老啦,這些日子,你也看出來了吧,朕的身子已是很不好了,日日咳著,用了藥也不見好朕又還能在幾日呢? 太子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他呆呆的看著君父那雙帶著嘆息、帶著淡淡的溫情和擔憂的、昏花的眼 忽然、也是頭一次,感覺到有些鼻酸。 原來父皇并不是不在意他。 裴昭元抽了抽鼻子,庭中一片靜默,半晌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君父的大腿,這次再難抑制話語里的淚意,顫聲道:父皇父皇是兒臣不孝,是兒臣愚鈍兒臣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頂,閉了閉眼,低聲道:朕只怕時日無多,當初朕好容易才把陳庭端弄下去,他只手遮天了那么久如今他的兒子卻竟然又想走他當年的老路,妄想把持著朕的兒子,朕豈能容忍,看著他欺我元兒年少無知,變著法的利用你把整個朝廷都變成他陳家的后花園? 朕朕豈能忍? 太子抱著皇帝的腿,一言不發(fā),卻是落淚不止。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見太子抬起頭來,才道:元兒,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太子平復了一下呼吸,低聲答道:兒臣兒臣都知道了。 皇帝道:人人都說,天家沒有親情,朕今日告訴你,的確如此,卻又并非如此。 裴昭元愣了愣,道:為何? 皇帝道:你的幾個叔伯,朕登基后都已然辭世,以前還總有愚不可及之人,說什么是朕容不得兄弟,是朕害死了他們,豈不知朕才是這世上最需要他們,最希望他們好好活著的人。 當初太祖皇帝亂世之中爭得天下,我裴氏一門七王,各各都是以一當百、戰(zhàn)功彪炳,若沒有這些先祖,沒有兄弟相助,裴家的天下何來? 朕的兄弟都不在了,朕孤身一人,才會無助無援,受人挾制,天家如何無親情? 太子心中一動,面上卻未露,只佯作恍然,定定道:父皇的意思,兒臣都明白,日后必不會薄待了二位弟弟。 皇帝卻沒答話,只頓了頓,道:你二弟,本是秉直性子,卻實在沒幾分頭腦,容易受旁人攛掇,說風就是雨,讓他往東便往東,往西便往西,但其實對你從沒幾分惡意,縱然有些非分之想,可他只有蠻勇,卻無膽魄,其實并不會威脅你什么,至于你三弟,他性子閑適,雖有用心之時,也只是為君辦差,如今朕在如此,你承位了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