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5)
這守將是紀鴻麾下幾個得力的部屬,因此平日里也常見太子,此番年關(guān)起事之前,太子殿下更是親自一一囑咐過他們京畿防衛(wèi)之事,所以他也知道,那位遠在承河、看似和太子殿下沒什么干系的北營將軍楊問秉,其實也是東宮的人。 正是因此,方才這伙人說是楊將軍手下的人,他雖然不信,卻也沒有立刻命人投石放箭,畢竟楊將軍跟了太子殿下,這事可不是誰都知道的,可這伙來人竟然知曉,只憑這一點,就已有三分可信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警惕著,決不打算輕易打開城門,叫人去取來人手中所謂的密函。 可他卻絕沒有想到,會在此刻這封書信的漆封上,見到這個圖案。 這是京畿五司禁軍中,幾個級別極高的將領(lǐng)們才知道的,意味著里頭裝著的是最為緊要的信報,才會用到的紋樣 這紋樣自然也不是平白存在的,見此紋樣,則拿到信報的任何人等都不得拆看,報送不得耽擱,必須第一時間送到紀統(tǒng)領(lǐng)手中,若有貽誤者,必然重懲。 知道這個紋樣的,整個京畿五司禁軍,也不過一只手便能數(shù)的過來,眼前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守將把目光從書信上挪回城門下馬上騎著的將領(lǐng)身上,問道:你也是我五司禁軍的兄弟? 賀顧知道天色雖然亮了,但雪下的太密,對方鐵定看不清他面容,也不怕被他認出來,這才有恃無恐,悠悠答道: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只要為殿下效命,咱們哪個不是兄弟? 那守將道:你究竟 賀顧道:閣下既然識貨,竟還敢耽擱,難道不怕統(tǒng)領(lǐng)問罪?總歸東西我是送到了閣下手中,倘若耽誤了軍情,到時候閣下一人擔(dān)待,可不要再賴上我。 那守將明顯猶豫著身形頓了頓,繼而轉(zhuǎn)身和身邊的親兵也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過了片刻,守將身邊的親兵便從他手中接過了什么東西,瞧著像是在連連躬身應(yīng)是,很快轉(zhuǎn)頭匆匆下城樓,不知做甚么去了。 賀顧輕笑一聲,也沒說話,右手卻不動聲色的放在了腰側(cè)的長刀刀柄上。 城門上的守將遠遠道:是我方才不識得這位兄弟,冒犯了,咱們都為殿下辦事,我也是有差事在身,這才不敢懈怠,萬望兄弟勿怪。 守將語罷,城墻上的箭兵,便紛紛撤了弓。 他好言相勸,賀顧卻并不搭理他,只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微微拽了拽馬韁,側(cè)過身去。 守將雖沒聽見那聲輕哼,但遠遠看見他動作,也心知他方才一口一個爺爺老子的,語氣又不大好,多半對方是有些不大痛快了,一時有些尷尬,便也只得摸了摸鼻子,不做聲了。 等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賀顧便開口語氣有些不耐煩道:閣下這親兵腳程也太慢了,再耽擱下去,咱們倒也不必等殿下問責(zé)了,直接準備著他日忠王登基,叫十二衛(wèi)把你我都拿了,一道下大獄抄家滅族吧! 守將哽了哽,道:可未得統(tǒng)領(lǐng)命令,我也不能擅開城門 賀顧道:好吧,閣下既有難處,我們也只好繞行到南邊,尋別的守將開門了。 語畢抬了抬手,命令身后兵士們整備,揚聲道:走! 那守將見他竟然真要走,本來還篤定著不能開門,卻也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來,畢竟現(xiàn)在看來,此人倒的確像是禁軍里放出去的,太子殿下一貫喜歡這么提拔人,他也知道。 萬一是真的,叫他繞到南邊耽擱了大事,萬一以后殿下和紀統(tǒng)領(lǐng)追究起來,可怎么辦? 他的確擔(dān)待不起。 守將頓時感覺到一個頭兩個大,他這輩子簡直都沒遇上過此刻這樣左右為難的時候。 正在此時,守將的目光卻在城樓下的隊伍里舉著的三角長旗上一頓,看清楚旗上那個飛字,腦海里空了一瞬,立時愣怔在原地 年紀輕,好弓馬,而且還知道那絕密的火漆紋樣,還有飛字旗 除了紀統(tǒng)領(lǐng)的親弟弟,紀飛,還能有誰? 賀顧有意放慢動作,就在他馬鞭即將抽到云追屁股上的時候,城樓上果然如他預(yù)料之內(nèi),傳來了那守將的叫聲:閣下留步! 賀顧背著身,輕輕在鼻腔里笑了笑,勒轉(zhuǎn)馬韁,卻又變回了那副不可一世、鼻孔朝天的模樣。 守將道:多有得罪,萬望勿怪。 開城門! 宣華門變這樣在大雪中吱呀一聲輕響,緩緩朝著外頭打開了一道縫。 賀顧抬頭望了望那守將,笑著拱手道:多謝。 便揚聲道:走! 半盞茶功夫,兩千多余人馬,便這么朝著宣華門魚貫而入。 城樓上的守將一邊朝下走,決定親去見見這位紀統(tǒng)領(lǐng)的胞弟,和他向方才的冒犯陪個不是,卻忽然發(fā)現(xiàn)手里還抓著那支羽箭。 他站在城樓樓梯上,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縮,忽然低聲吼道:糟了! 話音剛落,城樓下便傳來了潮水一般細密的廝殺聲,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守將,幾乎叫他腦袋一陣暈眩,他強自定下心神,噔噔噔朝著城樓下奔去,然而剛一出了樓門,便被人一記飛踹,狠狠得正中胸膛,這一腳實在踹得氣吞山河,把他踢得飛出了老遠,胸口一陣發(fā)悶,嗓子眼腥甜,整個腦子都在地動山搖。 待他回過神來,后頸卻已被一柄冰涼刀鋒抵上了。 賀顧拿了守將,便將他綁過裝進了后頭兵士早已準備好的囚車里,又叫人幾下把他頭發(fā)扒拉了個亂七八糟,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往人家臉上糊了一大把混雜著臟污泥土的冷雪,那守將被他這天生牛般的大力踹中胸肺,還沒緩過氣來,自然也只能受了。 寧四郎提著刀騎馬從遠處奔了過來,遠遠朝著賀顧喜道:好家伙,這北二門人少得很,我轉(zhuǎn)了一圈,估摸著頂了天也不過兩千出頭! 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勇武,雖說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我還是擔(dān)心咱們前頭的人馬遇上這樣的好手,會頂不住,侯爺 賀顧轉(zhuǎn)身跨上馬背,道:不必擔(dān)心,容德只管跟著就是。 守將被關(guān)在最前面的囚車里,拴在了兩匹馬后便被拉了出去,賀顧一勒馬韁跟在那囚車后,舉起手中的御臨劍,冷了顏色朝城墻下廝殺成一團的兩軍兵士吼道:守將張英凱已然伏誅,北門禁軍還不棄械? 天子親賜御臨劍在此,若再負隅頑抗,視同謀逆,殺無赦! 城墻底下搏殺著的禁軍本就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反應(yīng)慢的已然魂歸西天,眼下這些還拿著兵刃反擊的雖算反應(yīng)快的,此刻也還懵著不知道是挨了誰的打,有點茫然無措,聞聲皆是一怔,轉(zhuǎn)頭去看,果然看見他們守將張英凱正形容狼狽,嘴角帶血的關(guān)在囚車里。 都是心神大亂。 賀顧收了御臨劍,提了柄長銀槍,兩腿一夾胯下的馬腹,心知沒時間在這里折騰,城中其他地方的禁軍發(fā)現(xiàn)宣華門有變圍攏過來,這必然只是時間問題,到那時候可就麻煩了。 于是使銀槍的少年將軍打頭,使一對虎虎生風(fēng)狼牙棒的黑臉大漢在后,只這兩個人便如瘋了一般紅了眼在守衛(wèi)里殺了個七進七出,宣華門的守軍沒了主將,對面雖然不如他們精悍,可領(lǐng)頭的兩個煞神主將實在厲害,帶著一群雜毛兵,竟也硬把北門守衛(wèi)禁軍,殺了個兵敗如山倒。 于是賀將軍提拔后的第一場戰(zhàn)役宣華門之戰(zhàn),便幾乎是以一種所有人都未曾預(yù)想到的、勢如破竹般銳不可當?shù)募軇?,幾乎沒什么太大傷亡,便出人意料的大獲全勝了。 北邊兩道城門毗鄰,雖然兩門的守軍都處理了個七七八八,但賀顧心知他這一趟可不是為了破宣華門來的。 宮中才是最要緊的 三殿下,皇后娘娘,陛下 必須平安無事。 宣華門要給后頭來的神武營、銳迅營開著,可即便留下人守在此處,萬一別處禁軍覺察圍攏過來,恐怕只憑他留下的這一點人手也無濟于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賭一把了! 倘若城北布防不嚴,宣華門能洞開到直至后頭承河二營趕上,進京搭援,則大勢可穩(wěn),倘若運氣不好禁軍補上缺口關(guān)了城門,他和手底下這二千人馬,便只能被甕中捉鱉了。 宣華門于是未留一兵一卒,只有滿地狼藉和被漫天風(fēng)雪蓋過的廝殺痕跡。 賀顧帶著剩余的人馬,按照記憶中宣華門往皇宮去巡衛(wèi)最少的那條路,疾行而去。 長街上只有飛馳的馬蹄落在雪地上的噗噗聲,賀顧有些恍惚,腦海里卻沒來由的忽然浮現(xiàn)起裴昭珩坐在月色下?lián)崆贂r,那白玉般完美無瑕的側(cè)臉,和他低垂著、纖長的、微微顫動的眼睫 三殿下抬眸看著他,月色下那雙叫賀顧魂牽夢縈的、清澄凌冽的桃花眼,便直勾勾的望著賀顧,幾乎望的賀小侯爺整顆心都沒來由的難受的揪成了一團,他分明瞧見三殿下的唇動了動,可是無論再怎么努力的去聽,卻只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聽不清三殿下在說什么。 賀顧拽著馬韁的五指攥的死緊,明明是大雪紛飛的三九寒天,他的掌心卻莫名出了一層汗,靳的那拇指粗細的韁繩,都有些濕粘起來。 這感覺倒是似曾相識 前世今生,一時如夢。 殿下,你要和我說什么? 玉卿哥哥 你要和我說什么? 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賀顧如是想。 第109章 傳話的小內(nèi)官被太子一把提起前襟,猝不及防之下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他回過神來答話,裴昭元便又立刻疾聲問道:來的是誰?可是五司禁軍么 只是這話還未全然問出口,裴昭元便立刻迅速的回了神 眼下皇宮早已被禁軍接管多日,如果是紀鴻的人,有什么事直接和他通傳就是了,又怎會這般大費周折的殺進來? 何況紀鴻絕不會、也絕不敢做這樣的事。 裴昭元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地,來者既非自己人,那就只能是敵人了。 他神色沉郁,也不知在想什么,手里拽著那小內(nèi)官前襟的五指卻緩緩松開了,小內(nèi)官這才噗通一聲落回到地上,連連朝著他磕頭。 他轉(zhuǎn)頭冷冷的看了一眼御榻上躺著的君父,忽然低聲道:看來還是孤小看父皇了。 皇帝沒有回話,只低低哼了一聲,他仿佛對方才傳話的小內(nèi)官和太子之間的一番對話完全沒有絲毫察覺,瞧著倒像是仍在身體難以掙脫的病痛里沉浮、不得松快個一時半刻一樣。 裴昭元閉了閉目,心知君父這是打算和他裝瘋賣傻、拖延時間到底了,再思及前兩日父皇諸般用心良苦、擾亂他心緒的言語,便是他再傻,此刻又哪里還能不明白? 回首一望,父皇與他倒的確說過兩句真心話。 父皇這是早就吃定了吃定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吃定了即使是在這樣要命的關(guān)口上,只需三言兩語,也能抓住自己的弱點、忽悠的自己心神大亂 所以父皇才會以那般勝券在握的贏家姿態(tài),像是瞧著街邊最可憐的落水狗一樣,看著自己這個傻透頂了的、愚蠢的兒子,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能給自己留條生路,不逼著他手刃親子。 裴昭元越想,越覺得可笑,他心中想笑,喉嚨里便也不再克制,低低笑出了聲,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攬政殿里,顯得寂寥又譏誚。 裴昭元笑了半天,幾乎笑得腹部都隨著發(fā)笑的動作痙攣起來,這才不得不停下。 半晌,他臉上的笑意終于漸漸淡了下去,他沒再走近御榻,目光卻落在君父身上,語氣聽不出來分毫情緒:父皇為何不答兒臣的話?難道是覺得已然穩(wěn)cao勝券了,所以也不愿搭理兒臣這個狼子野心、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了不成? 說到底父皇不過是拿準了兒臣還在乎您這個生身父親,所以才會被您的苦rou計拖住不是么? 父皇嘴上說是用文茵脅制兒臣,可心里卻比誰都清楚,您脅制兒臣的籌碼從頭到尾都不是文茵,而而不過是仗著兒臣是父皇的兒臣,父皇是兒臣的君父 皇帝躺在御榻上,聽到這句話,眼皮顫了顫,似乎有所觸動,他喉結(jié)微微一滾,像是想說什么,但良久良久,始終還是未曾開口。 太子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頭時,已然斂去了所有神色,面無表情道:今日父皇教誨,兒臣受教了。 皇帝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終于沒再忍住,半睜開眼低低道:元兒你 但太子卻沒再搭理他。 裴昭元冷聲道:來人,去把皇后和恪王帶進來。 小內(nèi)官愣了愣,道:太子殿下,這可可外頭有 裴昭元厲聲道:孤讓你去把皇后和恪王帶上來,你聾了不成! 內(nèi)官被他這一吼嚇了一跳,這下再也不敢多問了,立刻轉(zhuǎn)身逃也似的退出殿外傳人去了。 果然沒幾刻功夫,外頭便有侍衛(wèi)押著皇后與恪王母子二人,進了攬政殿內(nèi)殿。 正此刻,外頭又來了幾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岳懷珉。 岳懷珉身上不知何時已然披了一層薄甲,他神色焦急,身后跟著幾個侍衛(wèi),見了太子便立刻疾聲道:殿下,快隨臣走吧! 裴昭元道:你這是做什么? 岳懷珉聞言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太子道:難道方才這么久了,殿下也不曾聽見外頭的動靜嗎?城北宣華門多半是已然失守了,有一伙人馬殺進宮來,紀統(tǒng)領(lǐng)那邊臣已叫人去城南通知他,只是宮中守備眼下瞧著怕不是那伙人的敵手,他們已到了崇天門,最多不出兩刻功夫,就要到攬政殿了,殿下,咱們還是先 裴昭元仿佛沒聽見岳懷珉這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勸說,只道:孤不走。 岳懷珉一愣,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瞠目結(jié)舌道:不走?這怎么能行?您若是有個什么閃失,叫臣與紀統(tǒng)領(lǐng)、國舅怎么辦?生死攸關(guān),詔書的事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