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6)
裴昭元沒搭理他,轉(zhuǎn)目冷冷掃了一眼那邊被侍衛(wèi)反剪雙手、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堵著嘴的小陳皇后和三弟恪王,道:怕什么,只要姨母和三弟還在孤的手上,孤倒要看看父皇敢不敢 然而他話未說完,看著陳皇后母子二人的眼神卻頓住了,裴昭元面皮忽然劇烈的抽搐了一下,兩步行到小陳皇后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發(fā)髻,逼著她抬起頭來 只這么一眼,裴昭元便勃然大怒,狠狠一腳把那穿著朱紅宮裝的女人踹倒在地,轉(zhuǎn)頭看著押人進來的侍衛(wèi)怒道:好端端的大活人,孤特叫你們一夜不歇的盯著,如今人呢?!你們自己來看,人呢?!廢物!廢物! 那幾個押著陳皇后的侍衛(wèi)被吼得腿肚子一軟,險些沒站住,低頭去看,果然見那被太子殿下一腳踹翻匍匐在地的女子眼神瑟縮、雖然努力克制著,肩膀卻還是在微微發(fā)顫。 陳皇后深得帝心,備受嬌寵,然而盡管如此,幾日前她面對太子時雖然驚駭,卻也絕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幾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心中皆是咯噔一聲,領(lǐng)頭那個立時蹲下身去摸她面皮,果然從發(fā)際與皮膚交接處摸到一點黏連,抬手便是一撕 好家伙,這哪里是什么小陳皇后? 分明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黛珠。 而那個自剛才被押送進殿,便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言的恪王,自不必說,待侍衛(wèi)們一摸面皮,立刻不出意料的發(fā)現(xiàn)也是個冒牌貨。 裴昭元簡直勃然大怒:皇后呢!恪王呢!你們都啞了不成,回話?。?/br> 那幾個侍衛(wèi)見此情狀,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回算是闖大禍了,可若不是太子敏銳,他們可能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被調(diào)換過了,他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回得上什么話? 裴昭元怒道:兩個大活人,孤交到你等手里,還特意囑咐過嚴加看守,被掉了包難道你們也不知道嗎,昨晚上誰進過偏殿,今日又有誰出去了?難不成竟還能插上翅膀飛了嗎?! 領(lǐng)衛(wèi)苦著臉連連磕頭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屬下分明一向淺眠的,眼下又有殿下吩咐的要緊差事,就是再借屬下十個膽子,那也是不敢耽擱的啊!可可昨晚上,卻不知怎么回事,許是冬日天寒,入了夜又恰好靠在門廊上,便沒忍住小憩了一會,想是那時,才 裴昭元怒道:便是睡著了一個,難不成你們還能個個都睡著了? 領(lǐng)衛(wèi)張了張嘴,沒敢回話,裴昭元看他神情,卻大概明白了過來 他狠狠掐了自己虎口一把,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道:昨晚到今日,哪些人出入了攬政殿,即刻給孤速速去尋! 那領(lǐng)衛(wèi)苦著臉道:不敢欺瞞殿下,這幾日攬政殿皆是嚴加把守,除了岳公子,屬下們便是連一只蒼蠅也不敢放進來?。「槐卣f放人出去了! 裴昭元微微一怔,道:這么說,人還在 岳懷珉在邊上卻等不下去了,急道:殿下,還是快走吧!眼下哪里還有功夫給您尋人呢?賀家那小子可馬上就要殺過崇天門了! 裴昭元的動作忽然一頓,轉(zhuǎn)目看著他道:什么你說誰? 岳懷珉道:就是那個承了爵的長陽侯賀顧啊!他是恪王的人,雖不知他手下這些兵馬是哪里找來的,但如今此人肯定是為著救恪王才會 裴昭元沉默不言,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恍惚。 岳懷珉急道:再不走,就真的要來不及了,殿下! 裴昭元卻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孤明白了,既然如此,孤便更不必走了。 岳懷珉摸不著頭腦,抱著手里給太子準備的輕甲,一臉茫然:什么? 裴昭元仰頭環(huán)視了一圈空曠的攬政殿,他目光陰冷,眼神本該是無形的,可他的眼神卻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一樣,無論略過何處,都能叫被他盯上的人心中一寒。 最后裴昭元的目光落在了御榻上的老皇帝身上。 父皇的確算無遺策,兒臣今日算是心服口服了。 父皇的居處不但花兒比別處開的好,就連小小一個偏殿,都別有乾坤,果然精妙,兒臣眼下是尋不著三弟和姨母躲到了哪,不過既然連兒臣都尋不著那位賀侯爺,怕也輕易尋不到吧? 皇帝垂在錦被上的五指微微一僵,閉著眼沒有回話。 素來聽聞賀家的小子重情義,想必父皇也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會煞費苦心的替三弟栽培他,今日倒正好天賜良機,兒臣便替父皇好好看看,此人究竟用得用不得。 裴昭元如是道。 許是因著五司禁軍人手皆被調(diào)撥去扎守汴京城外城七門了,皇宮的戍衛(wèi)雖也還算森嚴,但比起賀顧做好最糟糕的心理準備,卻遠遠好了不止一點。 賀顧上輩子待的最久的便是京畿禁軍,更是大越朝開國數(shù)百年來最年輕的京畿五司禁軍都統(tǒng),自然是對整個京畿禁軍如何運作、如何巡防、如何調(diào)遣、各種細節(jié)和隱秘之處都了若指掌,找出一個最容易一舉突破禁中、長驅(qū)直入的角度,對他而言的確并不是難事。 據(jù)周羽飛所言,他逃出來時三殿下是去見太子的,那此刻陛下、皇后娘娘、三殿下則都是在攬政殿。 只是要清理一路攔阻的禁軍,也并不容易,總得花費時間,他心中越是擔心攬政殿那邊太子得了消息帶上陛下娘娘和三殿下跑了,胯下的云追便催的越狠。 好在趕到攬政殿時,攬政殿宮門緊閉,瞧著倒并不像是已經(jīng)有人逃跑了。 寧四郎帶人探了一道,勒著馬跑回來朝賀顧拱手道:宮門從里面落了栓,咱們怎么辦?還請將軍拿個主意。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撞開。 寧四郎猶疑了一會,他雖然一根筋,但此時此刻仰頭一看,便能瞧見腦袋上那牌匾上御筆親臨的攬政殿三個大字,當然知道這是哪兒了,心里不免有些犯怵,咽了口唾沫道:這畢竟是皇上歇息的地兒,咱們給撞開是不是 賀顧道:逼宮謀反的也不是你我,我等是奉旨救駕,容德不必害怕,只管撞便是了。 寧四郎應(yīng)了一聲,正準備硬著頭皮叫人去撞門,那頭朱紅色的宮門背后卻傳來吱呀一聲 竟是有人落了栓。 宮門外眾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覷片刻,便不約而同的看向了賀顧。 開門的是個小內(nèi)官,臉色一片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形容有些狼狽。 賀顧見了他便微微一怔,道:是你? 竟是陛下身邊的王忠祿王內(nèi)官的小徒弟,齋兒。 齋兒躬身一禮,道:奴婢見過駙馬爺。 齋兒還平安,那是不是說明陛下應(yīng)該也還平安?和陛下一處的三殿下、皇后娘娘,是不是就也都平安? 賀顧從馬背上躍下來,快步走到了齋兒面前道:不必多禮,陛下如何了?皇后娘娘、三王爺可在攬政殿嗎? 齋兒點了點頭,垂首道:都在里面,陛下病得很重,娘娘倒沒什么大礙,只是有些驚著了,王爺王爺他 齋兒這般神態(tài),賀顧心中立時便是咯噔一聲,立刻感覺到有個什么沉甸甸的東西,一下子揪著他的心臟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他整顆心都被一種略微有些熟悉的、及其令人討厭的恐懼占據(jù)了 這滋味兒賀顧至今沒忘,是去年在除夕宮宴,聽見長公主死訊時的感覺。 他一把抓住齋兒的肩膀,顫聲問道:你倒是說啊!王爺王爺怎么了? 這幾日風雪兼程,剛才一路廝殺更是幾乎耗盡了賀顧的體力,其實他也無非是靠著一股子要活著見到裴昭珩的執(zhí)念吊著,這才能硬咬著牙、忽視所有身體的不適、困頓和酸痛,忽視腦后的昏沉,強自堅持到現(xiàn)在。 賀小侯爺雖然在某些事上遲鈍,但對于危險和反常,他倒一向很敏銳,所以只是幾息功夫,就立刻回過了神,覺察出了點不對勁來 賀顧道:那太子呢,太子在哪? 話音剛落,齋兒身后的攬政殿殿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賀顧聽見聲音,抬頭去看,立刻瞧見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上輩子和他不大對付、一同共事過太子的東宮伴讀、岳家大公子岳懷珉。 岳懷珉遠遠看著他,神色淡淡道:侯爺不必找了,殿下就在里面等著侯爺呢。 賀顧喉結(jié)滾了滾,遠遠看著岳懷珉沒答話,右手卻悄無聲息的放在了腰側(cè)懸著的刀柄上。 岳懷珉顯然知道賀顧在打什么主意,笑了笑道:殿下吩咐過了,還請侯爺單獨一人卸過兵刃再進殿。 賀顧一怔,只是他還沒回話,一直跟著的寧四郎便揚聲道:太子謀逆逼宮,將軍乃是奉旨救駕,如今外頭的禁軍都落了敗,只剩下一個攬政殿,也已被我等團團圍住,將軍怎么可能再卸了刀單獨進去和你們掰扯?難不成殿下是當我們將軍傻么?既然大勢已去,殿下何必再執(zhí)迷不悟?總歸您與陛下是親父子的情分,只要殿下愿意回頭,皇上想必也會網(wǎng)開一面的! 岳懷珉看清他面容,冷哼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不過是個北地的蠻子,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大放厥詞,這里豈有你說話的份兒? 寧四郎頓時瞪大了眼,嘿了一聲,道:你說誰是蠻子,我 岳懷珉懶得再理他,只看著賀顧淡淡道:殿下叫我轉(zhuǎn)告侯爺,您可得想清楚了,三王爺今日活不活得成,全看侯爺怎么做了。 賀顧道:我若不去,你又能如何?二位可不要搞錯,眼下被團團圍住的是你們,并非我賀某。 岳懷珉笑道:侯爺何必這般如臨大敵?太子殿下也不過只是有兩句話,想單獨當面和侯爺說罷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王爺在哪?我怎知他眼下是否還平安? 岳懷珉道:王爺就在殿中。 賀顧聞言一怔,腦袋空白了極短一瞬,喉頭有些發(fā)緊。 征野卻在后頭拉住了他,賀顧轉(zhuǎn)頭去看,便見征野望著他搖了搖頭,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擔憂。 爺,不能去的。 賀顧動作頓了頓,卻還是抬手緩緩掙脫了征野拽著他的那只手,低聲道:不成既然王爺在里面,我怎能拿王爺?shù)拿ベ€。 征野沒再說話,望著賀顧的眼眶卻在寒風中漸漸紅了。 他知道自己勸不動賀顧,抽了抽鼻子,像是賭氣一樣側(cè)過頭不看他了。 賀顧緩緩卸下了腰間的佩刀,扔給了征野,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沒事,不過是去看一眼罷了,這些個軟腳蝦皆非我一合之敵,不必擔心,你先帶點人手去英鸞殿搭救諸位大人和二王爺,若是我仍未出來,恩師會教你怎么做。 征野接過了他的刀,有心和他多說一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眼睜睜忘著他家那好賴不聽的侯爺,踏進攬政殿花園時的半幅背影。 萬物凋零,攬政殿的花園雖然平素在宮中一向是顏色最好的,但此時此刻也不例外,沒再剩下半分景致可賞,賀顧穿過長長的花園鵝卵石徑,只感覺到刺骨的冷風從兩側(cè)頰畔略過,他走到岳懷珉面前,看著他朝自己微微一笑,這才轉(zhuǎn)身打開了殿門。 賀顧長長呼出了一口白氣,抬頭看著那白氣在空氣里消散,這才抬步跨進了殿門。 岳懷珉道:殿下有吩咐,我就不進去了。 語罷關(guān)上了殿門。 攬政殿的殿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整個正殿里光線十分昏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藥味,賀顧的瞳孔一時沒有適應(yīng)過來這樣昏暗的環(huán)境,過了足足幾息功夫,視線才逐漸恢復(fù)清晰。 裴昭元站在御案前,居高臨下的遙遙望著他,口吻有些玩味:你倒是個有膽氣的,孤讓你卸了刀進來,你便真卸了刀進來,難不成就不怕中了孤的圈套? 賀顧看清太子面容,心中倒是稍稍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剛重生那會他見了裴昭元,想起上輩子被他狡兔死走狗烹、鳥盡弓藏凌遲處死、滿門抄斬的事,還忍不住心里發(fā)寒,手腳冒冷汗,那種刻進骨髓的懼怕即便是他有心想要抵御,也抵御不住,可是今日他見了裴昭元,卻完完全全、一點都沒有之前的那種畏懼感了。 他只覺得煩躁和疲憊。 賀顧涼颼颼道:不敢當,臣倒覺得殿下的膽氣才是不俗,您分明知道布設(shè)在宮中的禁軍已然敗于我手,潰不成軍,還敢留在這攬政殿里不走不逃,才是真正定力非凡。 裴昭元笑道:孤乃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太子,是國本皇儲,怎能像只落水狗一樣四處逃竄,豈不叫人看了笑話? 賀顧懶得和他掰扯,只道:恪王殿下在哪? 太子道:你倒是一心記掛著三弟,果然忠心耿耿,倒也不枉父皇在你身上大費周折了。 賀顧怔了怔,道:什么周折? 太子笑道:讓孤猜猜,小侯爺為何對我三弟一片忠心、死心塌地?又為何不惜無詔調(diào)兵、扛著掉腦袋的風險也要來救他?可是因為我那已去的皇妹嗎?因為小侯爺對我皇妹癡心一片,即使皇妹已然香消玉殞,卻也念念不忘,甚至還愿意給皇妹服喪,為她終身不娶,絕了香火后嗣,所以對我三弟也愛屋及烏,把皇妹的親兄弟也當成自己的親兄弟看待,對也不對? 賀顧聽得有點不太舒服,微微蹙了蹙眉冷聲道:這和太子殿下有什么關(guān)系,殿下叫我進來,難不成就是為了說這些? 太子笑著搖了搖頭,道:是也不是。 賀子環(huán),你可知曉你今日所有所作所為,其實全在旁人的算計之中,你從頭到尾被蒙在鼓里,自以為和我三弟交心,其實卻不過是個被他拿捏、算計、利用、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工具罷了,孤這三弟心黑手狠,可不遜于父皇呢。 賀顧雖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卻委實是被太子這番話給惡心到了,低罵了一句放屁,道:王爺磊落坦蕩,表里如一,是最霽月光風不過的人物,他是個正人君子,與殿下可大不相同,我卻不知他利用欺瞞過我什么,太子殿下倘若拿不出證據(jù)來,還是不要血口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