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1)
裴昭珩聞言,只搖了搖頭,道:父皇的苦心兒臣明白,但兒臣以為,若只為此,并不是只有賀聞兩家結親一條路,大局雖重,但兒臣以為,也并不是只有綁在聞小姐一人的嫁娶上才能尋求解決之途,兒臣不愿以此相脅于聞家,亦不愿以此相迫與駙馬。 皇帝越聽,臉色沉的越快,到最后已然幾乎能滴得出水來,他臉上再沒什么表情,只胸膛起伏了兩下,忽然將案上的茶盞揮手拂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寒聲道:朕是對你太過寬縱了,以至你分不清輕重,不顧大局,只管朋友小情,胸中卻無為君者之大愛。 你出去吧,不要再說了,朕要歇了! 裴昭珩站起身來垂眸拱手行了個禮,道:兒臣告退。 皇帝見他油鹽不進,仿佛對自己發(fā)的一通火毫無反應,于是更平添了三分怒意,看著兒子的背影又揚聲補了一句:回去給朕好好辦你的差事,好好反省,仔細琢磨琢磨今日你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 便是你大哥忤逆了,也不要以為朕只有你一個兒子! 裴昭珩一邊從攬政殿的殿門門檻踏出來,一邊聽著君父的聲音從里頭傳出來。 外頭的宮人都叫著吼聲嚇得縮脖子,無他,陛下情緒內斂,實在鮮有這樣不顧體面,當著宮人的面訓斥人的時候。 而且那個被訓斥的,還是恪王殿下,這就更稀奇了。 裴昭珩一出來,便在殿門口見到了早早等在外面的王庭和王老大人。 王庭和顯然也聽到了方才皇帝在里頭發(fā)的一頓火,對上裴昭珩的目光,神色有些無奈,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殿下是個聰明人本可不惹陛下生氣,這是何必呢? 裴昭珩朝他微微頷首算是見了禮,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父皇還在氣頭上,王老可稍待片刻再叫人通傳。 王庭和看了看帶著齋兒小步跑近殿門的王忠祿,又把目光挪回了裴昭珩身上,道:陛下這是氣的不輕了已到了這時候,王爺只要稍作讓步,日后海闊天空,何必爭一時之氣呢?君子忍而不發(fā) 他這話說的聲音極小,除了站在他對面的裴昭珩,旁人一個字也聽不見,然而裴昭珩卻沒等他說完,只是搖了搖頭,道:君子亦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世上倘若任何事都能為了一點旁人眼中的烈火烹油、繁花著錦讓步,活著倒也無味。 裴昭珩最后抬眸看著有些怔愣的注視著他的王老大人,淡淡一笑:君子有所不讓。 王老,告辭了。 便轉身施施然離去了。 王庭和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片刻,有些恍然,許久才回過味來,喃喃道:倒也無怪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輸給他了 早得知賀顧要回來,蘭宵特意從文盛書坊回了公主府,帶著下人上上下下打掃整理了一番,等賀顧到府時,臥房里已然燒了暖暖的炭火。 賀顧其實心里揣著事,并不是容易入眠的狀態(tài),可又實在是累得狠了,身子還死沉死沉的,蘭宵把床榻布置的實在太柔軟太舒服,他一躺下連多想的機會都沒有,幾乎是后腦剛沾了枕頭,便睡得人事不知的著了。 迷迷糊糊睡了也不知多久,隱隱聽見屋子外頭有人交談,他也沒有醒來,只是皺了皺鼻子,后來也不知睡了多久,總算是被屋子里噼啪作響燒著的炭火給熱的醒了,賀顧努力的扒拉開半邊眼皮,把被褥踢開了半截。 臥房里的燈火已然都滅了,想是他睡著以后下人進來瞧見才滅了的,只留了窗臺前一盞流云燈,隔著蠟紙?zhí)鴦又S色的火光。 賀顧蹬了兩腳,還是覺得熱,便想下床去把窗欞支開透點氣。 誰想剛一抬起來窗欞,便在外頭柳樹下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賀小侯爺的瞌睡一下子嚇醒了,一時被驚得打了個嗝,遠遠瞧著那個夜色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咽了口唾沫,小聲道:三三殿下?你怎么在這? 柳樹下長身玉立的頎長人影,果然動了動,像是在抬頭看他。 賀顧只看那人動作,便立刻確定除了裴昭珩再也沒旁人,只是這樣大冷的天,又是三更半夜的,他站在自己窗下干嘛呢? 他又是什么時候來的? 怎么下人也不通傳一聲? 賀顧道:你倒是答應一聲??! 裴昭珩還是沒動腳步,只是走的離窗欞近了幾分,這次賀顧就著屋里流云燈的火光看清了他在雪夜里凍紅了鼻子的英俊臉龐,立刻心疼了:你不冷??!快進屋來,杵這作什么呢? 裴昭珩站在窗下定定看了他一會,過了兩息功夫,果然還是進屋來了。 他一進來也不靠近,賀顧隔了老遠便感覺到他身上裹挾著一股寒氣,他分明身子已然很重了,卻還是忍不住主動抬步靠近他。 而對裴昭珩身上的冷意,則是完全視而不見。 但裴昭珩卻后退了一步,收回了要被賀顧拉住的左手,道:我身上冷。 賀顧懶得搭理他,這次迅雷不及掩耳的趁他沒來得及躲便抓住了他右手,挑眉道:我就知道你要躲那只,這就叫聲東擊西,還是叫我抓住這只了吧? 裴昭珩微微一怔,本來沒什么神色的臉上終于沒忍住露出幾分哭笑不得,低頭看著他溫聲道:別凍壞了你和孩子。 賀顧一邊低頭朝他冰涼的手哈了口氣,一邊搓著抬頭看他,搖頭道:用你擔心這個,我們爺倆好著呢,瓷實的不得了,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怎么上公主府來了,也不叫下人和我說。 裴昭珩感覺著他帶來的暖意,語氣也不由自主的一點點軟了下去,最后軟的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間他看著賀顧垂著的眼睫,幾乎就要忍不住低頭去吻他了。 可他還是忍住了。 蘭宵說你歇下了,便沒再叫弄醒你,怎么不睡醒了? 賀顧道:火燒得旺,熱了就想開窗子透氣。 裴昭珩皺眉道:冬日最忌貪涼,你還有身子。 賀顧瞪他一眼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在外面吹了多久大北風了?你怎么不嫌涼? 裴昭珩一時被他頂得無言,只好垂眸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的做悶葫蘆。 賀顧見他這樣,又后悔了,自覺不應該兇他,干咳一聲道:今日我看你留下像是和陛下有話要說,究竟是什么事? 裴昭珩頓了頓,道:沒什么事,只是父皇有些差事交代給我,要離京兩三日,很快便回來。 賀顧道:什么時候走? 裴昭珩道:天亮便走。 賀顧啊了一聲,道:這么快還想和你說會話,那你要快點回來。 裴昭珩看著他,點頭道:好,我一定很快回來見子環(huán)。 又道: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子環(huán)若不困,我在此處陪你。 賀顧道:你現在知道陪我了,方才又不進來,在樹下杵著像個鬼似的。 裴昭珩失笑,正想說他促狹,賀顧卻忽然道:我想了想,不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乳名都叫雙雙,好不好? 裴昭珩一怔,道:雙雙? 賀顧這次看著他,那眼神一瞬不錯,灼熱的叫人幾乎不敢逼視。 裴昭珩卻并不躲開,只迎著他的目光低聲問:為什么? 賀顧摸摸鼻子,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答道:沒什么,就是他的兩個爹永遠成雙成對的在一塊,意思是土了點,但我就是喜歡這個意思。 裴昭珩沉思了片刻,道:這是孩子的乳名,意頭卻是你我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好? 賀顧哼道:我是它爹,我說好就好。 裴昭珩再一次被他逗笑,微微搖了搖頭,道:好,子環(huán)說好就好,那大名呢? 賀顧道:大名不著急,容我這些日子慢慢想著,只是有件事沒和你說過,現在正好商量一下。 裴昭珩道:嗯? 賀顧道:這孩子我想給他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眼下也不可能和陛下娘娘說咱們兩個男人,卻能生個孩子出來,我就想著,要不叫他進我們賀家的宗譜行嗎? 裴昭珩道:子環(huán)想怎么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賀顧道:這樣回頭孩子出世了,我去見陛下,就說這是我在陽溪時酒后亂性留下的孩子,孩子的娘因著難產沒了,陛下仁厚,想必不會苛責于我。 裴昭珩望著他沒說話,目色卻有些晦暗。 他這樣,賀顧便沒來由的有些慌了:殿下覺得如何你倒是說句話??! 裴昭珩搖了搖頭,道:這便是名正言順了? 賀顧道:這還不夠名正言順嗎? 裴昭珩道:以后旁人會說他生母卑賤,閑言碎語豈不委屈? 而且孩子和子環(huán)落在賀家宗譜也就罷了,怎么本王分明出了力,最后卻只落得一個酒后亂性? 他低聲道。 賀顧有點尷尬:這個酒后亂性說的又不是你 裴昭珩點了點頭,噢了一聲,道:那么本王也出了力,最后卻連一個酒后亂性都沒落著,和孩子一點關系也沒了? 其實裴昭珩心中倒并不是在意這個。 可能把子環(huán)逗得這樣面紅耳赤,卻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骨子里那點一向隱藏著不為旁人所覺察的劣根性,也終于沒忍住露了頭。 賀顧這次是真急了,瞪眼道:那那我還能怎么辦,總不能說孩子是我和殿下生的吧?我可是個男子,真讓人知道了,我這駙馬還要不要做人了? 裴昭珩聞言忍不住低低的笑得停不下來,賀顧被他笑得又恨又羞,差點沒忍住要去咬他。 最后裴昭珩道:有個真正名正言順的辦法。 賀顧十分狐疑:什么? 他反正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合適的辦法了。 烤了一會,裴昭珩身上的寒氣也悉數散去了,便脫了外頭的玄色大氅,掛在架子上,跨步端坐在了窗下的貴妃榻上。 這張貴妃榻,說來也和他兩個淵源頗深,當初成婚時,瑜兒jiejie在這上面小憩,賀顧就是伏在這張美人榻前抬手偷偷去摸人家嘴唇的。 賀顧記性難得好了一次,便立刻想起了那時候的事,臉上愈發(fā)掛不住了,正要問裴昭珩究竟有什么辦法,卻見他拍了拍大腿,抬眸看著自己道:來這里。 賀顧有點不祥的預感,但卻詭異的仿佛被裴昭珩的話控制了身體,背脊僵硬了片刻,竟依言走過去了。 裴昭珩道:坐這里。 賀顧低頭看了看,一怔,道:???坐坐你腿上?可我現在身子沉的很,怕你不舒服 然而裴昭珩很執(zhí)著,看著他一動不動,那眼神意思很明顯。 賀顧無法,只好按捺著尷尬依言坐了。 剛一坐下,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了許多,賀顧感覺到自己能很清楚的聽見裴昭珩呼吸的聲音,這下子說話都不由得結巴了幾分。 殿下你你到底有什么什么辦法,你倒是說啊 裴昭珩扶著他的胳膊,垂眸看著他勾了勾唇,忽然少見的笑得 看上去很不像個好東西。 他溫聲道:子環(huán)求我。 他說的神閑氣定,仿佛在和賀顧談論什么經義策論,詩文雜記,完全不見分毫局促尷尬。 賀顧怔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立時臉頰蹭的一下紅成了猴子屁股,結巴道:怎怎么求 裴昭珩低頭湊近了賀顧耳畔,低聲說了句什么。 賀顧聽完無語凝噎了一會,然后就開始轉頭看著案上的流云燈沉思。 那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來著? 他是不是還在夢里沒醒啊? 剛才說那浪蕩話的 是三殿下? 是裴昭珩? 難不成這是夜里吹風吹得太久 中邪了??? 第113章 賀顧憋著氣做鋸嘴葫蘆一聲不吭,裴昭珩倒也不急,只是垂眸唇角微微帶笑的望著他,賀顧被他看的心虛,沒忍住偷偷抬眼瞅了他一眼,卻正好望進那雙帶著點促狹的桃花眼里 賀顧哽了哽,終于小聲道:我叫不出口 裴昭珩道:為何叫不出口? 賀顧道:叫殿下不是挺好的嗎?為什么非得叫這個?咱們兩個大老爺們,豈不是牙酸死了,萬一叫人聽見以后更沒法做人了。 裴昭珩卻對他的牢sao充耳不聞,只道:子環(huán)不想知道法子了嗎? 賀顧一哽,著實沒想到往日在三殿下身上一向奏效的服軟示弱,今日竟也不管用了,可他卻又實在對裴昭珩口中那個名正言順的法子好奇的緊,臉上陷入了劇烈的掙扎,猶豫了半天,終于蚊子哼哼一樣響了一聲:卿哥哥 裴昭珩微微蹙眉,道:子環(huán)叫什么? 他是真的沒聽清。 賀顧的臉已然紅了。 他豈能不知眼前這人分明知道他叫的是什么,卻故意裝作沒聽清逗他? 真是尷尬到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臉上像是在氣又像是在笑:殿下自己要聽的,難不成還不知道我叫的是什么嗎? 裴昭珩悠悠道:我心中清不清楚,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聽清子環(huán)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