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2)
賀顧不待他說完,便惱羞成怒的一把拉過了他的衣襟,他本想湊近裴昭珩耳邊罵他一句,然而才剛剛靠近,那張漂亮到不講道理的臉便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賀顧并不是第一次對上這雙眼了,但是這次看清楚裴昭珩眼底的那一抹淺淺的笑意時,卻忽然愣住了,腦海里電光火石的回憶起了某次夢境中,也長著這樣一張臉,且和眼前人一個眼神的三殿下來。 重生后遇見的三殿下修雅溫文,性情內(nèi)斂,賀顧從來沒在他眼里看到過這樣明顯的、促狹的、且像是在看著年幼的晚輩、寵溺的笑。 反倒是那塊心想事成玉中孤家寡人的裴昭珩,不止一次這樣看著他過。 賀顧一時有些恍惚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那個不知是否真實存在過、還是只是他一個臆想的夢,忘了個干干凈凈、拋諸腦后,不想此刻卻能這樣清晰的回憶起玉中夢里,那個理應并不存在的三殿下來。 但實在太像了。 他這樣呆呆的停在裴昭珩臉前面,兩人的呼吸便貼的幾乎近在咫尺,能清楚的看見彼此皮膚的紋路和臉上的絨毛 賀顧已然忘了自己方才想要湊到他耳邊罵么么了,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裴昭珩見他不動,卻忽然閉了目,低頭在他微微張著的唇上印下薄薄一吻。 賀顧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如同觸電一樣蹭的從他身上站了起來,這次他看著裴昭珩,既臉紅又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憋出一句來,道:殿下殿下今天究竟怎么了,怎么忽然這樣這樣怪怪的 裴昭珩頓了頓,道:我只是與子環(huán)開個玩笑,自你回京,我們還未 賀顧閉了閉目,眼前卻全是那個他一直有意回避不去再想的夢,和夢中他離去前夕,夢里的裴昭珩看著他時,滿眼的失望和無聲的落寞。 那本只是個夢,沒什么值得在意的,可此刻再回想起來,賀顧心里卻全是沒來由的心虛和煩躁。 其實賀顧自顯了孕像,便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脾氣開始變得有些沒了耐性,平日里一點小處的不順意,換做以前他可能連留心都不會留心到,如今卻能攪得憋悶一整日。 倒也問過了顏之雅,那時顏姑娘也只說孕中心情反復是常事,婦人有孕也是如此,賀顧聽了,平時便有意按捺自己的脾氣,收著三分,可今日卻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只全然將要收著脾氣的事給忘了個干凈。 他心中只有一股陰云不散般的煩悶,和那種揮之不去的內(nèi)疚感,說話竟也忘了先過腦子,只悶聲道:么么玩笑?如今皇上還未處置太子,大局也未定,殿下倒有心情和我開這些促狹玩笑,真是無聊! 只是話一出口,賀小侯爺便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心知他這是自己心思亂了,脾氣才又上來,卻要逮著三殿下出氣 可話已出口,一時也不知怎么補救,只好無言的看著裴昭珩,哽在原地。 裴昭珩卻完全沒料想到,賀顧的反應竟會這樣大。 難不成如今與他親近便真這么叫子環(huán)不舒服嗎? 可此前他們分明也已有了肌膚之親,那時子環(huán)雖然不好意思,卻從不曾推拒過他 他腦海里忽然回想起了白日攬政殿中,聞家小姐看著子環(huán)時,那一副情根深種、癡心不改的神態(tài)和紅了的眼眶。 仿佛兜頭被澆下一盆冷水,裴昭珩那原本也被公主府臥房里暖熱的炭火燒的有些微醺的意識,便這么一下子清晰的重新恢復了理智。 他從貴妃榻上站起身來,垂眸看著賀顧,沉默了半晌,道:抱歉,是我孟浪了。 他雖神態(tài)未變,然而賀顧只是看他一個眼神,又哪能有不明白的? 這下子更內(nèi)疚了,只不過這次內(nèi)疚的原因不再是因為那個陰魂不散的夢,而是眼前實打?qū)嵉娜钕拢^裴昭珩的手,有點語無倫次道:我我方才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剛睡醒,心緒未定,有點有點 裴昭珩卻只是垂眸看著他,半晌,忽然低聲道:子環(huán)的心中裝的是誰? 賀顧一怔,一時沒聽懂裴昭珩這前沒頭后沒尾的一句問的究竟是什么,呆呆道:么么裝的是誰,我我心中自然是只有殿下的,都什么時候了殿下怎么還問這個? 裴昭珩聞言,沉默了許久。 他這副模樣,賀顧看的心里簡直七上八下,直后悔自己方才嘴上沒個把門的,惹得他傷了心,急道:我方才不是有意要兇你,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怎么和三殿下解釋,他就是揣了個孩子脾氣變得陰晴不定,一時犯了邪,這才拿他撒了氣 正苦惱著,抬眸卻冷不丁發(fā)現(xiàn),燈火下裴昭珩望著他的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竟然 眼眶竟然有些泛紅。 賀顧瞬間呆了,這次是真的嚇傻了,險些懷疑是自己眼瘸看錯了,可再定睛一看,那雙漂亮的眼睛,又何止是眼眶紅了? 流云燈暖色的光愈發(fā)把裴昭珩那雙桃花眼映的水光瀲滟,漂亮的淺色瞳孔里映著的全是賀顧的影,此時此刻,這雙眼睛卻仿佛是剛剛經(jīng)了一番春雨 賀顧心里簡直內(nèi)疚的無以復加,雖他一時也想不到三殿下為何如此難過,可平日里自持端文如裴昭珩,他卻長本事了,竟能惹得人家要落淚,真是 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的急道:我我給殿下賠不是還不行么,你可別這樣,看了叫我心里也好生難受。 裴昭珩閉了閉目,過了片刻才又緩緩睜開。 無妨。 賀顧小聲道:可我看見了,你方才都要哭了 裴昭珩沉默片刻,低聲道:是我太過貪得無厭了。 賀顧茫然:?。棵疵簇澋脽o厭? 裴昭珩沒回答,可目光落在他身上 無聲卻又那樣執(zhí)著。 外頭傳來咚咚咚的幾聲輕輕叩門的響動,賀顧一怔,扭頭道:誰啊? 蘭宵道:駙馬爺,承微叫奴婢來通傳一聲,王爺該動身了。 賀顧恍然,這才想起來裴昭珩說要離京幾日辦事的事。 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的確已然透進幾絲微涼的晨光。 天明了。 裴昭珩該走了。 賀顧把他送到門口,臨別時拽著他的手不肯撒開,他想說點什么,最后卻只笨嘴拙舌的憋出來一句:我方才真的沒有旁的意思,就是一時犯了邪才胡說八道的,這都要走了,殿下就別生我的氣了,我道歉還不成么 裴昭珩卻仿佛已經(jīng)釋然了,微微一笑理了理他凌亂的頭發(fā),道:子環(huán)不必自責,方才也是本王鉆了牛角尖。 是啊。 兩世的緣分,失而復得,子環(huán)本不是濫情之人,對那聞小姐也沒看出什么興趣,自己如此患得患失,又是何必? 說到底,也不過是自己心中過不去那個始終未敢提及的坎兒罷了。 子環(huán)喜歡瑜兒jiejie便喜歡瑜兒jiejie吧,就算他一直放不下,就算他是因著當初自己是女子,如今才鐘情于他 就算在子環(huán)的心中,對真正的裴昭珩的愛慕,只淡泊如水 他又能怎么樣呢? 難道便能放得開他了嗎? 難道他便能真的放手,看著子環(huán)和別的女子兩心相許、成家立業(yè)了嗎。 或許以前的三皇子會,可是如今的裴昭珩,卻不會。 他絕不可能放手,也絕不會放手。 蘭宵在外頭又篤篤篤的敲了敲門,隔著門小聲道:二位爺? 賀顧看著他,心里還是很舍不得,但也只能抽了抽鼻子,低聲道:你去吧。 裴昭珩卻忽然低頭在賀顧額頭上輕輕碰了碰。 他碰的太輕又太快,所以簡直不能將那稱之為一個吻。 他的唇,也還是如同當初賀顧與他成親時,偷偷摸過的觸感一樣。 柔軟,又微微有些涼。 末了裴昭珩垂眸看著賀顧,溫聲道:我走了,等我回來,給子環(huán)一個驚喜。 賀顧一怔,裴昭珩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推開了門,朝著蘭宵微微一頷首,便徑自跟著階下等了許久的承微離去了。 破曉的晨光照著他遠去的背影,賀顧便望著那背影出了許久的神,直到他消失在公主府游廊的拐角,再也望不見了。 賀顧心中雖然有些落寞,但他此刻也只能回屋繼續(xù)睡覺,余光瞥見門邊的蘭宵,卻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事,猶疑道:你怎么知道王爺在這的? 蘭宵: 賀顧話一出口,才想起裴昭珩似乎說過,他昨晚來時見過蘭宵這回事。 這若是旁人也就罷了,蘭宵在文盛書坊做管事,早前整日和顏之雅打交道,三殿下半夜來他這一呆,就到天明 蘭宵何等聰明,都這樣了,難道還能瞞得住她嗎? 賀顧與蘭宵二人便這么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裴昭珩卻已經(jīng)離京七日了。 他分明說過只去兩三天便回來,可如今卻頭一回和賀顧食了言。 賀顧一個人在公主府里呆著,等的心神不寧,索性派人去問,回來卻什么都沒問到,王府的下人也只說王爺是領(lǐng)了陛下的旨意,又走得急,他們也不知道是去做么么了。 賀顧只好作罷,可也不知道究竟是趕了巧了,還是倒霉事專挑人不稱心的時候來 賀小侯爺兩輩子來,頭一次平地走路,卻摔了個狗吃屎。 所以說走路就走路,不專心走路,還心神不寧胡思亂想的,瞧這不就出事了? 不幸的是,他肚子里還揣著一個,眼下是個不折不扣的孕夫。不幸之中的萬幸是,顏之雅剛被征野叫來府上給他看過了脈,看完了脈說小侯爺和肚子里的孩子都穩(wěn)如泰山,瓷實得很,讓征野不用擔心。 顏姑娘前腳才剛走出茶廳兩步,賀顧后腳便在屋里平地摔了個七暈八素。 于是賀小侯爺便在這一頓猝不及防的兵荒馬亂之下 早產(chǎn)了。 而賀寶音小姑娘,便以這樣始料未及、幾乎弄得整個公主府上下不得安生的架勢,轟轟烈烈的來到了人間 第114章 這一場變故來的太快,以至于在此之前,壓根兒沒人能想到賀顧肚子里揣了許久的這個孩子,竟然是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忽如其來的架勢降生的。 顏之雅上一刻功夫,才親口說了小侯爺?shù)奶ハ穹€(wěn)如泰山,只要好好養(yǎng)著,等再過一陣瓜熟蒂落,便可順理成章的把孩子生下來,這也是最好的情況 親爹和娃娃都能平安康樂,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可此刻聽見背后砰的一聲悶響,她心中不祥的預感立刻浮上心頭,匆匆折返回去看,果然便親眼瞧見了賀小侯爺閉目緊皺著眉頭,昏在地上,原本月白色的褲腿和鞋襪也被順著一雙長腿緩緩淌下的血液浸的殷紅一片。 顏之雅心中咯噔一聲,立時便回頭火急火燎的喚來了蘭宵和征野。 征野一進屋看見這情形,哪還能有不明白的? 當即便急急兩步上前蹲在了賀顧邊上,可侯爺這樣子,征野卻又不敢動手碰他,一時挪也不是抬也不是,只好轉(zhuǎn)頭連珠炮一般問顏之雅道:姑娘,侯爺他這是這可如何是好?怎會流了這樣多的血?分明之前都還好好的 顏之雅蹲下身,一邊伸手去探賀顧的脈搏,一邊閉了閉目,很快便轉(zhuǎn)頭低低疾聲對征野和蘭宵道:這孩子怕是在侯爺身上留不住了,你們快叫人去準備干凈的熱水和帕子、還有剪子進來,再叫兩個穩(wěn)當?shù)拈L隨,把侯爺擔進屋里去,眼下地上太冷了,萬不能叫他在此處娩身! 征野聞言,立刻嗖的一下站起了身來,道:好,我這就去。 語罷便轉(zhuǎn)頭一陣風一樣的刮出了茶廳。 賀顧本來還沒把自己懷著孩子這事告訴蘭宵,他本是打著再過個十天半月,便下京郊莊子,在那悄沒聲的把孩子生了的主意,不想驚動任何人。 至于蘭宵,賀小侯爺也因著死要面子,一直拉不下臉來、也不知如何同她坦誠此事,但她貼身伺候賀顧,要瞞卻又不能,一拖再拖,便只想著還是等去了京郊莊子,再告訴蘭宵不遲。 他不愿說,征野和顏之雅雖然知情,也不好違逆賀顧的意思,只好不約而同的對蘭宵保持了緘默,守口如瓶。 但顏之雅此刻見蘭宵神色,卻瞧出她分明對賀顧懷了身子這事絲毫不吃驚,顯然是早知道的。 只是蘭宵雖不意外小侯爺懷著身子,卻顯然很意外他沒頭沒尾摔的這要命的一跤,急道:只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我去叫人請幾個穩(wěn)婆來。 顏之雅一怔,剛想說不用,外頭征野卻已經(jīng)風風火火帶著兩個長隨進來抬人了,被打了岔,顏之雅的話便沒來得及出口,只這么兩息功夫,蘭宵已然站起身來風風火火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蘭宵跑得太快,顏之雅一時也實在顧不上叫人去追她回來,只能先盯著、又叮囑了兩個長隨哪里不能碰,叫他們小心擔著賀顧去了正院臥房。 公主府正院里如何一派兵荒馬亂、水深火熱,暫且不論。 與此同時,被言家二老遣來探看外孫子的曲嬤嬤,則正囑咐著馬夫裝了整車言家二老給外孫帶去的吃食物件,直拉了滿滿當當一車,這才整裝出發(fā)。 卻說賀顧自打救駕回京以來,雖則人留在了汴京城,再也沒出去過,可前頭他留在宮里養(yǎng)傷,自然是不可能來見外祖一家的。 后頭出了宮也沒幾天,他又實在是身子倦乏、整日里除了吃便是睡,既提不起精神、也著實不敢上門、怕被他們瞧出自己肚子的端倪,是以才并不曾登門探望過言家二老,只叫人去問過兩回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