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些都是馬后炮了。他已經(jīng)做出了跟鐘斯衍走的選擇，放棄了蔣依云。分叉路口路過以后，就不能再回頭，回頭沒有意義。

    他看著電梯指示面板的數(shù)字一點點縮小，直到變成一，和蔣依云走出電梯，推開單元樓的門，外面是燦爛的陽光。蔣依云半開玩笑地說：“天天跟我搶人…… 我不想見他，你自己出去吧?！?/br>
    方頌愉知道，蔣依云是半開玩笑，也是語帶抱怨。換做前幾年，方頌愉壓根不會選擇放棄蔣依云。

    他放下行李箱，狠狠地抱了一下蔣依云：“開學(xué)見?！?/br>
    “嗯嗯，當(dāng)然開學(xué)見了?！?nbsp;蔣依云笑道，“不過我開學(xué)是四月份，哈哈哈哈哈我三月份沒有課?！?/br>
    方頌愉說：“沒關(guān)系的呀，你來我就請你吃飯?！?/br>
    “知道了?！?nbsp;蔣依云推了他一把，“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走出去的時候，方頌愉不自覺地回了頭，蔣依云站在玻璃門里向他揮了揮手。玻璃門里沒有太陽，蔣依云甚至穿的是綠色恐龍睡衣，看上去又蠢又呆，但顯得很生動活潑。

    方頌愉勾起了嘴角。

    他拉開副駕駛的門，看見在駕駛位疲憊的小憩的鐘斯衍，沒忍心叫醒他，自己打開后備箱把行李箱放了進(jìn)去。

    等他再回到副駕駛位子上的時候，鐘斯衍已經(jīng)醒了。也是這個時候，方頌愉才看見他眼下的一圈烏青。他忍不住問道：“你開了多久的車呀？”

    “沒多久?！?nbsp;鐘斯衍探過身去給方頌愉拉上安全帶，搭扣咔噠一聲。他的手落在身側(cè)，握住方頌愉的手，不滿意地皺了皺眉，“手好涼。”

    鐘斯衍關(guān)心他的時候，方頌愉就很難再責(zé)怪鐘斯衍更多，只能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的不滿。

    “一看就知道你熬夜開過來的。” 方頌愉嘆了口氣，“行吧，下次也不用做的這么絕。你這樣讓我很難搞，我都答應(yīng)了和蔣依云爸媽一起過年了……”

    “可我想見你。” 鐘斯衍說。

    他側(cè)過身去，凝視著方頌愉的眼睛，用一種不由分說的篤定表達(dá)他的熱切：“我太想你了，在容城的時候就很想你，所以特地買了最快的機(jī)票回來的，一天都不能看不見你?！?/br>
    這讓方頌愉能怎么辦呢？

    他靠近方頌愉，和方頌愉的臉近在咫尺，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方頌愉埋在他領(lǐng)子旁深嗅一口氣：“你抽煙了……？”

    鐘斯衍揉了揉方頌愉的栗色頭發(fā)：“沒事，沒有癮，提神用的。”

    “那我來開吧。” 方頌愉抬頭，鼻尖恰巧蹭過鐘斯衍的鼻尖，曖昧的氣息涌動在二人之間，“你太累了吧，疲勞駕駛也不好，我來開吧，你跟我說說話就行?！?/br>
    “也不是不行。” 鐘斯衍嘴角露出一些細(xì)碎的笑意，他手探下去，解開方頌愉的安全帶，“你有想我嗎？”

    “說沒有你就會不讓我開嗎，那我說有好了?！?/br>
    方頌愉狡黠地笑起來，撥開鐘斯衍的手，安全帶嗖的一聲回到車身里。他拉開車門，輕快地跳下車，從車前繞到駕駛位。

    鐘斯衍被方頌愉感染到，心情不由自主地上揚(yáng)起來。他也拉開車門，還沒將腿跨出車門，就聽見方頌愉的驚呼：“下雪了?！?/br>
    剛剛還晴空萬里，現(xiàn)在太陽只能在云層下隱約露出一條金邊。有細(xì)渺的雪花率先落了下來，不多，輕飄飄落在方頌愉掌心，很快就融化成一滴水滴了。

    南辰很少下雪，下雪也是輕描淡寫，最多只能堆成薄薄一層。

    鐘斯衍沒有打斷方頌愉，他只是站在車邊雙手插兜，靜靜看著方頌愉四處接雪。

    這個時候他才感受到自己有多想念方頌愉，想念活力滿滿的方頌愉，想抱著方頌愉，看他伸出掌心，憨憨傻傻地接一觸即化的雪。

    雪下大了。

    “小魚。” 鐘斯衍說，“雪下大了，走吧。不然待會還要加防滑鏈，更麻煩了?！?/br>
    方頌愉興致勃勃地坐上了駕駛位，搓了搓手，因為剛剛在外面接雪，他的手變得紅彤彤的，像手指胡蘿卜。鐘斯衍悶不作聲，把暖氣開大些許。

    “你說南辰都下雪了，桐城會下嗎？” 方頌愉難掩興奮，“我想回去看雪！還想堆雪人打雪仗，我希望明天下雪，咱倆可以出去折騰…… 要不晚點下吧，讓你多休息一天，你太累了……”

    在方頌愉的暢想里，他和鐘斯衍可以一起玩的事情太多了，一起過年還要放鞭炮貼春聯(lián)，還可以去逛早市。而鐘斯衍在這樣的嘮叨和不斷吹拂著的暖風(fēng)里，扛不住困意上涌，歪過頭睡著了。

    方頌愉在的地方會讓他覺得有家的氣息。

    第52章 除夕夜快樂，夢里快樂

    鐘斯衍的家庭情況和方頌愉類似又不類似。他的父母不是方世軍那樣奇怪的中年男人。鐘斯衍的父親曾經(jīng)是大學(xué)教師，后來因為自己的人脈和妻子的背景，投資了醫(yī)院等各種產(chǎn)業(yè)，產(chǎn)業(yè)越做越大，以至于二位并不用花費時間在工作上，人生的多半時間給了休閑度假。

    鐘斯諾和鐘斯衍都是她們的母親三十歲以后才生的了，甚至鐘斯衍是他母親三十五歲才生的，還是意外懷孕，拿掉傷身體，這才勉為其難生下來。

    二位感情很好，所以更喜歡過二人世界，倆小孩是被 “棄養(yǎng)” 在爺爺奶奶家的狀態(tài)，偶爾回來帶他們出去玩一玩，別的也沒有了。

    沒有那種家的感覺，沒有生活氣息，只有做飯和打掃的阿姨，到點上班到點下班，他寫完作業(yè)就自己找地方玩。

    他jiejie小時候又不愛帶他玩，可能是嫌他煩，也可能是嫌他是個男孩子，無法分享女孩子的裙子、口紅，以及那些私密的話題，總之，沒有家的感覺。

    在鐘斯衍的想象里，家是那種完全親密的話語體系，有人聽他說什么，也有人向他傾訴自己，他們會有親密無間的陪伴，沒有東西可以將他們撕扯開來。

    所以他很貪戀方頌愉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時刻，在乎那種共享同一片空氣的感覺。他的空間里必須有方頌愉，這是他的偏執(zhí)。

    可不可以是別人？這個問題暫時沒想過，也懶得去想。

    鐘斯衍是怎么長歪的，他自己也說不好。他不是一個情感太豐富的人，但卻是一個掌控欲很強(qiáng)的人，他記得他小時候因為計劃寫作業(yè)的時間被他爸挪用了，跟他爸發(fā)了很大一出脾氣。

    自此以后鐘爸爸和鐘mama更不怎么管教這個小孩了，在他們看來，只要鐘斯衍有自己的計劃和興趣，鐘斯衍做什么都會成功，沒有必要過多約束，相反，還要多加鼓勵。

    比如，鐘斯衍喜歡看解剖小白鼠的紀(jì)錄片，他們就會覺得這是遺傳了鐘爸爸的基因和天賦，天生要學(xué)醫(yī)。鐘斯衍就順其自然地學(xué)醫(yī)了。

    鐘斯衍很困，意識卻又是清醒的，像漂浮在雪地里，思緒萬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小時候看醫(yī)學(xué)紀(jì)錄片的故事，看巨人觀、殘肢，諸如此類，這并不讓他感到害怕，他只是坐在電視前愣愣地看著，然后身畔有腳步聲傳來，他的父親盤腿坐在他身邊，問：“小衍以后也想學(xué)醫(yī)嗎？”

    鐘斯衍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科普向文學(xué)，了解到人的性格極大可能是由基因決定的，比如說 xyy 染色體，即超雄綜合癥的人，會較常人來說刑事犯罪率更高。那么，是不是他的一些異于常人的想法，都是他的基因賦予的呢？

    這份基因來自于他的同樣學(xué)醫(yī)的父親，還是一樣養(yǎng)尊處優(yōu)學(xué)藝術(shù)的母親，又或者是變異？

    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方頌愉按照導(dǎo)航的指示開上了去往桐城的高速路，沒開多久，就已經(jīng)看不見雪花了，有的只是陰云連綿。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鐘斯衍睡著后，他也沒有再碎碎念一些他關(guān)于過年的憧憬了，留給鐘斯衍一片安靜的空間，讓他休息。

    鐘斯衍這樣急匆匆地趕回來，是跟家里人又鬧了矛盾嗎？不然為什么突然那么想見他？

    為什么會和家人又吵架？和他有關(guān)嗎？

    他小心翼翼地降低車速，駛?cè)胧召M站的減速帶，盡可能不讓鐘斯衍感到顛簸。但歪在車窗上睡覺的鐘斯衍突然問他：“你會嫌我煩嗎？”

    嫌我控制欲太強(qiáng)，嫌我…… 不太正常。

    鐘斯衍一直能認(rèn)識到他不合群。做生物實驗的時候，他可以冷靜中帶有一些興奮地去解剖活體動物，但大部分第一次嘗試的學(xué)生都做不到。他甚至迷戀摧毀一個生命的快樂…… 但是除卻本能的愉悅，還有群體道德的約束，他需要為此抑制本能，獲得有信譽(yù)的社會身份。

    可是，遵守群體道德…… 很值得他遵守嗎？

    鐘斯衍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去遵守，比如他有家人，有課業(yè)…… 但失去了又怎么樣呢，好像也并不會怎么樣。

    方頌愉很隨意地說：“還好吧，你有什么值得嫌棄的？除了偶爾有點過分的控制欲，其實也還好吧。”

    “是嗎？” 鐘斯衍眼瞼漸漸又重合起來，對方頌愉說，“我回去以后…… 想睡覺?！?/br>
    “那你在車上睡唄?！?nbsp;方頌愉說，“把座椅往后放一點吧，有些不舒服，不過回家還要七個小時?！?/br>
    鐘斯衍輕微地?fù)u了搖頭：“不…… 不是，我想要，一個寫著你和我名字的房產(chǎn)證，然后，想躺在床上，一睜眼就是你?！?/br>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甚至有些低啞，方頌愉卻聽得很分明。

    “我有記憶開始就是一個人睡的?！?nbsp;鐘斯衍故作輕松，“沒有一睜眼就會看見別人的安全感。所以我自己把床挪到墻邊，然后靠著墻，以為這樣就可以了?！?/br>
    “好想抱著你睡覺。” 鐘斯衍說，“我好累啊…… 蔣依云都不跟我打個招呼，好歹我們也是一起吃過飯的，不過本來應(yīng)該是我跟她打招呼說把你帶走對吧，可我太累了……”

    用道德和法律束縛自己太累了…… 他在想，方頌愉可不可以變成他的籠子，永久地鎖住他。

    總要為了點什么理由繼續(xù)下去吧，方頌愉又憑什么在人群里與眾不同，除卻對這張臉的一見鐘情，總要有點別的理由，讓他繼續(xù)追下去吧。

    方頌愉不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鐘斯衍哪根軟肋，鐘斯衍竟然難得坦誠自己的感受。如果鐘斯衍不說，回憶起來，方頌愉似乎從來沒聽過鐘斯衍說過這樣的表述。

    鐘斯衍說他太累了。

    趁著前面的車在收費，方頌愉伸出手去撫平鐘斯衍的眉頭，哄他說：“那回家洗個熱水澡，我們就去床上睡覺?！?/br>
    “我不要房子，我對房子沒什么特別的想法?！?/br>
    “除夕夜好夢，不能守歲的話，就祝你夢里快樂吧?！?/br>
    第53章 十指相扣睡覺覺

    作者有話說：本周一萬五終于寫完了，我狠狠落淚。

    開車七個小時，包括中途被限制不得不休息的一個小時，讓方頌愉筋疲力盡，也更讓他感同身受鐘斯衍的疲憊。

    鐘斯衍…… 是怎么會想到要開車過來的呢？打車或者乘坐長途客車，都比開車過來更省力吧。

    但如果是那樣，方頌愉也壓根不會跟鐘斯衍走。他會讓鐘斯衍找個地方住下來，回頭再說，然后沉浸在蔣家過年的歡樂氣氛里。

    鐘斯衍是孤注一擲，用自己的疲憊和脆弱押解方頌愉跟他走。

    結(jié)果是得償所愿，過程是傷害自己。

    七個小時后，他們終于到了目的地。

    方頌愉不甚熟練地倒車入庫，鐘斯衍在車上抱著方頌愉脫下的羽絨外套，這件衣服他也有，是去沉陽之前兩個人一起買的。費了很大力氣方頌愉才停車成功。鐘斯衍把衣服遞給他，無聲地督促他穿上。方頌愉打了個哈欠，勉強(qiáng)笑道：“好累啊，快回去吧?！?/br>
    天已經(jīng)黑了。

    鐘斯衍自一下車就開始膩著方頌愉，在背后攬著方頌愉的腰，身體是疲憊的，神情卻是慵懶里帶著些笑意。等電梯的時候，他微微弓著身子，把下巴墊在方頌愉肩頭：“晚上吃什么？”

    方頌愉對于鐘斯衍的親密舉止沒有別的反應(yīng)，可能也是因為自己累極了：“點外賣吧，想吃湯面啊。”

    “也行?！?nbsp;鐘斯衍拿著手機(jī)在后面點外賣，“我能蹭一口嗎？”

    方頌愉回頭看鐘斯衍點外賣：“嗯？”

    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鐘斯衍看著方頌愉的臉，抬起頭，嘴唇在方頌愉唇邊蹭過一下：“像這樣蹭。”

    方頌愉皺了皺臉，嘴角卻輕輕翹起：“這樣真的夠嗎？”

    他轉(zhuǎn)過身去主動咬住鐘斯衍的嘴唇，報復(fù)性地用牙齒叼住鐘斯衍的嘴唇，氣息混亂：“你好幼稚?！?/br>
    鐘斯衍沒有急于加深這個吻，而是笑起來：“也看對誰啊?！?/br>
    電梯門在這一刻打開，溫柔的暖黃色的光鋪在鐘斯衍身上，逆著光的鐘斯衍看不出黑眼圈和疲憊，只剩下溫柔的剪影。

    方頌愉推搡他，把鐘斯衍和行李箱一起打包送進(jìn)電梯里。

    鐘斯衍身上那種攻擊性，在今天消失殆盡，他只是溫順地任由方頌愉擺布的一只大號玩偶。因為攻擊性的喪失，鐘斯衍和方頌愉之間微妙的尷尬和劍拔弩張，也全都不見了。

    方頌愉喜歡這樣的氛圍。

    進(jìn)了家門換了鞋，鐘斯衍在方頌愉的勸說下去洗熱水澡了，方頌愉把自己的箱子推進(jìn)房間里，也不急于整理，而是從柜子里拿出另一條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