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骨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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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王換一定要堅持,那么,后果一定會非常嚴重。王換不敢再冒這個險,剛才的經(jīng)歷,他記憶猶新,至今回想起來,脊背還在不停的冒著涼氣。 他想要活著,不管活的好,活的壞,都想活著。只有自己活著,才有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人。 無意中,王換想起了當時跟破烏篷船的蓑衣老人聊天時,對方所說的那句話。 蓑衣老人說,人這一輩子,活的其實就是兩個字,取舍。 很多人一生孤苦,落寞,不甘,而有些人一生樂觀,快樂,開心,這都是因為,他們有不同的取,不同的舍。 有取,必然有舍,得到了什么,一定會失去什么,失去了什么,就一定會得到什么。 王換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為了得到這些,他就必須要放棄一些。 王換把麻貴的墨鏡裝了起來,看了看麻貴的尸體。他料理不了尸體,獨自一人在深更半夜把尸體帶回去的話,一旦遇到麻煩,就會很難纏。這些事,該交給馬王爺去處理。 王換一個人走回了狗鎮(zhèn),回到客棧的時候,馬王爺剛剛睡下。王換把馬王爺叫了起來,馬王爺揉揉眼睛,再看看王換的臉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麻貴死了?!?/br> “死了?”馬王爺微微吃了一驚,他跟麻貴是老朋友,自然很熟悉麻貴,麻貴的身手功夫雖然不是很好,但是,麻貴厲害的,就是自己那雙眼睛。他的眼睛不僅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而且,麻貴還能預見危險。 就是靠著這個本事,麻貴入行這么多年,血雨腥風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卻總能化險為夷。 可是這一次,麻貴沒能躲得過去。 馬王爺?shù)乃庖幌伦酉У母筛蓛魞?,他的神情有些黯然。王換很理解馬王爺?shù)男那?,像馬王爺這樣的人,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中,雖然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他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他沒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麻貴算是一個,到了這個歲數(shù),麻貴原本該在家享享清福的,卻因為馬王爺?shù)囊粋€邀請,把命搭了進去。 馬王爺走到房門外,跟外面的刀客說了說,刀客點點頭,轉身走了。等刀客走了之后,馬王爺把白天沒有喝完的半壇酒搬到桌上,倒了一碗,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 “老子還記得,那一年啊,老子得罪了李三刀,李三刀那時候勢力大啊,老子手下的幾個兄弟,不是死,就是傷,眼瞅著被逼的沒有活路了,誰都不肯幫老子,老子當時可能只剩下一條死路。”馬王爺拿著空碗,望著屋子的房梁,說道:“就是麻貴,什么都不顧了,跟老子同生共死,靠著他,老子才從李三刀手里逃出去,隱忍了三年,回來把李三刀給收拾了。” 馬王爺說完,又倒了一碗酒,喝過之后,重新講述了麻貴曾經(jīng)對他的幫助。王換默不作聲的聽,越聽越覺得難受。 馬王爺并沒有責怪王換,然而,越是這樣,王換越是覺得心里過不去,他不由自主的也拿起一只空碗,倒了一碗酒,一口氣喝了。 “麻貴金盆洗手,說是退出江湖了,以后再也不理會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兒,可那時候,老子剛從外地回來,想在七星灘站穩(wěn)腳,他就忘了金盆洗手時自己說的話,明里暗里,一直幫我當上了七星灘的頭把子。就這,他也沒消停下來,在小鎮(zhèn)里住了幾年,還是幫老子的忙,這一次,老子覺得事情不大,憑他的眼力,即便有什么危險,也足能躲得過去,可是沒想到……”馬王爺又喝了一口酒,這酒,像是又苦又澀,馬王爺緊皺著眉頭,說道:“老子該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 馬王爺一個人喝了五六碗,又坐著發(fā)愣。王換不知道如何跟馬王爺答話,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坐到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 馬王爺派出去的刀客回來了,跟馬王爺耳語了兩句。馬王爺對王換招了招手,一起離開客棧,來到了狗場。刀客把麻貴的尸體給弄了回來,但是不能拉回客棧,狗場現(xiàn)在是馬王爺?shù)牡乇P,麻貴的尸體被藏到了狗場那邊。 王換跟著馬王爺來到狗場,在一間小小的空屋子里,放置著麻貴的尸體。馬王爺走到尸體旁邊,蹲了下來,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麻貴。 過了很長時間,馬王爺突然回過頭,對王換說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第145章 敲擊 馬王爺?shù)哪樕肿兊挠悬c難看,王換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麻貴的死因很簡單,是被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樹上的。 “吊死的?!蓖鯎Q走到馬王爺身邊,說道:“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 “不是吊死的。”馬王爺搖搖頭:“人先死了,才被吊起來的?!?/br> 馬王爺把麻貴脖頸上那根布帶給解了下來,王換發(fā)現(xiàn)麻貴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昏沉的,也沒來得及觀察的那么仔細。到了此刻,他才看到,吊在麻貴脖頸上的那根布帶,好像是一根褲腰帶。褲腰帶很寬,被撕成兩片,然后連在一起,把麻貴吊到了歪脖樹上。 等馬王爺把這根布帶解下來之后,王換看到了一道很明顯的傷口。傷口在麻貴脖子一側的血管上。血管被完全割斷了,鋒利的刀,沒有任何懸念,血管被割斷,麻貴肯定活不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直到這時,王換才明白馬王爺為什么會這么問。麻貴不是被吊死的,是先被殺了,然后吊到了樹上。 馬王爺不做聲,仔細的看著。他是老江湖,一輩子跟人爭斗了不知道多少次,經(jīng)驗無比的豐富。 “殺麻貴的刀,很小,但很鋒利,一刀致命?!瘪R王爺說到這兒的時候,扭頭看了看王換:“我記得,你是不是有把這樣的刀?” 王換從身上拿出了自己的掌中刀,掌中刀的確很小,而且也很鋒利。但王換察覺出來,馬王爺?shù)脑捯裘黠@有點不對勁。 “什么意思?”王換有些詫異:“你?難道懷疑我殺了他?” “應該不會。”馬王爺搖了搖頭,說道:“老子這雙眼睛,是帶鉤子的,就算你的念頭藏的再深,老子也能勾出來?!?/br> “那你為什么這么問?” “正巧想起來了,所以問問?!?/br> 馬王爺看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他的神情里,還是有一種難以釋懷的哀愁。老朋友本就不多,死一個便少一個。以后再想跟人痛痛快快喝酒,吹牛,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馬王爺叫了人,把麻貴的尸體料理一下,然后又讓人拿錢,先送到麻貴家里去。人不管是怎么死的,尸體還在,就要辦喪事。 “拿多少錢去?”刀客不敢擅自做主,狗場的收成要全歸馬王爺分配。 “這幾天,狗場收成多少?” “還沒有算,應該是不會太少?!?/br> “刨去必要的開銷,剩下的,全送去,不管多少。” 馬王爺吩咐完了之后,對王換說道:“七星灘水鬼的事,稍微等一等,麻貴不在了,我得送他一程。” 馬王爺肯定是想親自參加麻貴的白事,這是人之常情,王換阻撓不了。他心里一個勁兒的苦笑,來到這個小鎮(zhèn)之后,接二連三的出事,自己好像要被拴在這個狗鎮(zhèn),再也離不開了。 馬王爺和王換留在了狗場,看一看斗狗,再看一看神態(tài)百出的賭客。馬王爺在喝酒,而且面前的空位上,還擺著一只酒碗。 這是給麻貴倒的酒,可惜,他再也喝不上了。 馬王爺在狗場里連著喝了兩天,除了喝酒,就是悶頭大睡,他要用這種方式來化解自己喪失老友的苦痛。兩天之后,麻貴家里的靈棚已經(jīng)搭好了,狗鎮(zhèn)也沿襲了頭七的規(guī)矩,死者放置七天,然后下葬。馬王爺在麻貴家的靈棚搭好的時候,就到了麻貴家里,他打算在這兒守七天。 王換無可奈何,但最后還是跟著馬王爺去了,麻貴的死,多少都跟他有些關系。 麻貴的家看著比較普通,只不過是在小鎮(zhèn)的邊緣,所以院子比較大。馬王爺說,麻貴喜歡種一些花花草草。到了麻貴家里,馬王爺先見了見麻貴的家人。麻貴家里人少,麻貴的老伴,還有一個獨生兒子外加兒媳。 王換沒有做聲,只是在后面跟著看。他發(fā)現(xiàn),麻貴的兒子,是個瞎子,可能天生就瞎,看不見東西。 這時候,王換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話,人生,不過取舍而已。得到了什么,就要失去什么。麻貴的眼睛,異于常人,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這是他得到的,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數(shù),他得到了一雙神眼,就失去了一個原本應該和別人一樣健康的兒子。 麻貴的老伴臉色不好,等馬王爺和她說話的時候,有些愛答不理的,可能,麻貴的老婆也知道,本來沒有麻貴什么事兒,就是因為馬王爺閑扯淡,把麻貴喊過去,這才導致了如今所發(fā)生的一切。 馬王爺理虧,被人家甩了臉子,也很罕見的隱忍了下來,一個勁兒的賠不是。 “前十多年,我就說過這個殺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過,明明洗手了,偏要摻和來摻和去,遲早不得好死。”麻貴的老伴瞪著馬王爺,說道:“如今倒好,我的話,應驗了。” 馬王爺被搶白的說不出話,麻貴的瞎眼兒子在旁邊勸,勸來勸去,才把她給勸走。 靈棚就搭在院子里,還專門給請了個做法事的。這個做法事的,非僧非道,是麻貴一個要好的朋友,據(jù)說很有幾分雜七雜八的門道,跟麻貴平時來往很密切。這人姓孫,人們都喊他孫仙人,以示尊重。 馬王爺帶著王換來到靈棚的時候,孫仙人正一動不動的坐在棺材前頭。棺材是麻貴早就給自己準備的,已經(jīng)有十多年了,上好的金絲楠木,反復刷了五道漆。 就這樣,馬王爺和王換呆在靈棚守靈,沒一會兒,麻貴的兒子也來了,彼此之間不熟,也沒有話說。但靈棚本就是個不適合交談的地方,四個人各坐一邊,坐的都很端正。 守靈是件極其枯燥的事情,白天還好一點,時不常有來吊唁的親友,到了晚上,沒有別人,靈棚里只有他們四個人。 王換總是覺得,靈棚好像漏風,不時有一陣一陣陰涼的風無聲無息的鉆進來,吹的自己后背一直發(fā)冷。孫仙人和馬王爺都沒睡覺,麻貴的兒子估計是這兩天勞累過度,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太好,臨近子時的時候,終于熬不住了,睡了過去,而且睡的很沉。 靈棚里的氣氛,越來越枯燥,也越來越沉悶。王換沒有一點點睡意,他不斷的看著孫仙人,還有麻貴的兒子。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王換只覺得自己渾身亂掉雞皮疙瘩,他拿出懷表看了看,還有一分鐘,就要到子時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閉目不語的孫仙人的眉毛,好像跳動了一下,緊跟著,孫仙人猛然睜開了眼睛。 王換不知道孫仙人要干什么,但是他能看出來,孫仙人的表情,似乎有一點異樣,通過這一整天的觀察,王換已經(jīng)分辨出,孫仙人是那種可以一年都不說一句話的人,很沉悶。而且,孫仙人的表情一直都比較淡定,沒有喜怒哀樂。 這時候,孫仙人的表情出現(xiàn)了細微的波動,那就說明,他肯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咚咚咚…… 就在王換猜測著孫仙人的神情為什么出現(xiàn)變化的時候,靈棚里陡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擊聲。那種聲音,就好像是輕微的敲門聲,但是,靈棚根本就沒有門,只有一道簾子。 咚咚咚…… 王換楞了一下,咚咚的敲擊聲又一次傳到了耳邊。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王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但是轉眼之間,他就知道,自己的耳朵絕對沒毛病,因為馬王爺也聽到了這陣如同敲門聲一般的咚咚之音。 馬王爺和王換對視了一眼,倆人幾乎同一時間分辨出來,那聲音,是從孫仙人背后的棺材里傳出來的。 第146章 手心傳話 麻貴的棺材里發(fā)出了聲響,這是幾個人都預料不到的。咚咚的敲擊聲再次傳來的時候,麻貴的兒子睡的一塌糊涂,一點反應也沒有。 王換和馬王爺又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望向了孫仙人。 孫仙人無比深沉,臉色只微微變了一下,就恢復正常,側耳傾聽。他不說話,馬王爺和王換也不說話,畢竟他們沒有相關的經(jīng)驗。 咚咚的敲擊聲斷斷續(xù)續(xù),猛然聽上去,好像雜亂無章,但是聽一會兒之后,就會覺得似乎又有什么規(guī)律。 王換沒有去看,他只是在懷疑,懷疑這聲音難道真的是麻貴在棺材里敲打發(fā)出來的? “孫先生?!瘪R王爺遲疑了一下,走江湖的人,說實話一般都比較迷信,馬王爺是個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但是對孫仙人這種人,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尊重,他小心的問道:“這聲音,是我那棺材里的老哥傳出來的?” “自己看看吧?!?/br> 孫仙人站起身,讓兩個人靠近棺材。靈棚里的棺材沒有蓋蓋,要等頭七過了之后,才會蓋棺入葬。只要站在棺材旁邊,里面的動靜,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王換站到棺材旁邊的時候,一眼看到麻貴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捏成了一個拳頭,正在用拳頭上的骨結敲打著棺壁。那種咚咚的輕微敲擊聲,就是這樣發(fā)出的。 “這是……”馬王爺看看孫仙人:“這是怎么回事?” 棺材里的麻貴,保持著一種尸體特有的姿勢,緊閉著雙眼,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王換并不清楚麻貴被放到棺材里的時候,那只左手有沒有捏成拳頭。 “他有事。”孫仙人一點都不怕,對馬王爺說道:“他有事沒說完?!?/br> 對于詐尸這樣的事情,王換不全信,但也不瞎信。以前在鄉(xiāng)下老家的時候,曾經(jīng)聽人說過詐尸的傳聞,一般來說,詐尸只是因為有外力的影響,尸體本身是不會出現(xiàn)什么異動的。 然而,王換現(xiàn)在也不敢確定了,因為麻貴沒死的時候,那雙眼睛據(jù)說能看透陰陽,這樣的人,即便死了,或許也不會跟普通人一樣。 “我這老哥,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兒?”馬王爺對麻貴的死,一直抱著愧疚,聽到孫仙人的話之后,立刻問道:“孫先生,你看看,麻老哥到底有什么事?!?/br> 馬王爺拿出了一副不管什么事,都替麻貴辦了的表情。他的確也有這個實力,麻貴死了之后,老婆還有瞎眼兒子的生活就沒有著落了,麻貴為此擔心,也屬正常。 對馬王爺而言,這只不過是花一些錢的事,僅此而已。 “他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兒?!睂O仙人看了他們兩個一眼,說道:“他是有事要說,只不過你們一直看不出來,他沒法子了?!?/br> “有什么事?” “打開他的左手就知道了?!?/br> 尸體死亡的時候,如果手是緊握著的,那么就不能正常的打開了,除非把幾根指頭一根一根都掰斷。這個時候,王換才陡然察覺出,麻貴的左手里,似乎捏著什么東西,至死都不肯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