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請長纓 第47節(jié)
唐子風笑道:“哈哈,那就照祝處長的意思簽吧。說實在的,如果我們修過的磨床真的有瑕疵,我們是絕對不敢收材料費的,我們自己學藝不精,哪能讓祝處長幫我們買單。” 這些話就是面子上的客套話了。什么叫瑕疵,這個定義是非常寬泛的。大家都是玩機械的人,維修的效果如何,雙方都能看得明白。如果臨一機的水平真的不行,用不著祝啟林說話,唐子風也會掩面而走,不好意思收錢。而如果真的只是瑕疵而已,祝啟林肯定也不會吹毛求疵去賴這2000元的材料款,他這張老臉也不止2000塊錢吧? 雙方共同擬了一個維修合同,技術細節(jié)是由韓偉昌與西重方面的工程師共同商定的,唐子風負責的只是審核與價格、售后服務等相關的條款。西重在合同上蓋了章之后,通過傳真發(fā)給臨一機,臨一機在傳真件上蓋章,再通過傳真發(fā)回來,這個合同就算是生效了。未來,唐子風會把合同原件帶回臨一機,臨一機蓋章后再用掛號信寄回來,這就不必細說了。 雙方成了合作伙伴,祝啟林自然不會讓唐子風他們再住在廠外,直接開了個條子,在廠招待所給唐子風他們開了房間,又給安排了一日三餐。這些費用是算在西重的招待費里的,這一進一出,西重還真沒賺到唐子風多少好處。 臨河市沒有直達建河的火車,臨一機的維修人員要先坐車到省城南梧,再換乘火車過來。從南梧到建河的直快列車要走兩天一夜,這還沒算上買票的時間。要知道,時下國內火車票十分緊張,不管去什么地方,想當天就能買到票,只能是拼人品。當然,如果臨一機的維修人員愿意買張站票,兩天一夜地站著過來,又另當別論。 鑒于此,祝啟林覺得維修人員能在三天內趕到,就已經是很不錯了??勺屗蟮坨R的是,就在西重把合同的傳真件發(fā)給臨一機的第二天,兩名穿著臨一機工作服的工人就拎著沉甸甸的工具箱出現(xiàn)在祝啟林面前了。 “這是芮金華師傅,是我們臨一機最好的裝配鉗工,沒有之一。這位是寧默師傅,是負責給芮師傅拎工具箱的?!碧谱语L把兩名維修工人介紹給祝啟林。 祝啟林瞪著滾圓的眼睛,上前握住芮金華的手,語氣中略帶激動地說:“芮師傅,我聽說過你的。1982年機械部組織全國大型企業(yè)鉗工大比武,你拿了一等獎,對不對?別的人我都沒記住,就是你的姓比較特別,我就記住了。” “哈哈,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我記得當時西重有位師傅也是一等獎,分數(shù)比我高的。”芮金華說。 “是我們總裝車間的王孝全師傅,他已經退休了?!弊⒘终f,“不過,就算他沒退休,修理機床這種事,他也干不了,他不是裝機床的?!?/br> “是啊是啊,各有專長嘛?!避墙鹑A說。 寒暄之后,祝啟林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疑惑提出來了:“芮師傅,你和小寧師傅是正好在西野這邊出差嗎?怎么會來得這么快?” 芮金華一指唐子風,說:“是我們唐助理說西重這邊非常著急,很多業(yè)務都因為這臺磨床耽誤了,所以讓我們坐飛機過來的?!?/br> “飛機……”祝啟林把嘴張得老大。他轉頭去看唐子風,目光里已經有了一些復雜的神色。 90年代中期,國人坐飛機已經不算是很稀罕的事情了,祝啟林外出開會的時候,偶爾也會坐坐飛機。但即便以他的職務,出差坐飛機也是要廠領導簽字批準的,如果沒個特殊理由,廠里肯定不會允許中層干部坐飛機出行。至于說普通工人,要坐飛機那就完全是天方夜譚了,一個工人能有啥急事,犯得著花上千塊錢去坐飛機嗎? 祝啟林不了解臨一機的經濟狀況,但他堅信,臨一機也絕對不是隨便會讓職工坐飛機出行的。大家都是國企,財務制度上能有多大差異? 西重的確是急著要修復這臺磨床,但這種急只是精神上的,現(xiàn)實中,這臺磨床已經壞了一年多了,不也沒修好嗎?一年多都能夠忍受,西重哪里忍不了幾天時間?臨一機完全沒必要興師動眾讓工人坐飛機過來維修的。 此前唐子風已經與祝啟林說好,所有的交通費用都由臨一機承擔,這就意味著臨一機是花了大價錢來幫西重修機器,這個人情可就很重了。這是打算讓祝啟林背上道德枷鎖的節(jié)奏嗎? 如果唐子風真是這樣打算的,那就未免有點心機過重了。過猶不及的道理,這個年輕人不懂嗎?這樣非逼著別人欠人情的做法,效果其實是適得其反的。祝啟林非但不會因此而感謝唐子風,甚至可能連此前的感動都會大打折扣。 唐子風看出了祝啟林的心思,他笑著說:“祝處長,你別誤會了。我讓芮師傅他們坐飛機過來,這件事與西重無關。我們只是想測試一下臨一機做售后服務的極限速度。未來我們準備對臨一機生產的機床推出省內24小時、省外48小時的快速響應政策。 “具體來說,就是如果客戶是在東葉省省內,向我們報修之后,我們承諾24小時之內維修人員到達現(xiàn)場。如果客戶是在東葉省之外,我們承諾48小時到現(xiàn)場。這一次,我們就是拿西重當個實驗品,做一次測試,還請祝處長別怪我喲。” “省外48小時快速響應?你們真的打算推出這樣的政策?” 祝啟林看著唐子風,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第100章 售后服務政策 “全國范圍內48小時響應?他們真是這樣說的?” 副廠長辦公室里,鄭明元聽著祝啟林的匯報,不禁也有些動容。 沒在一線工作過,是難以體會當設備出現(xiàn)故障而廠家維修人員遲遲不到所帶來的那種令人崩潰的焦急感覺。西重這么大的企業(yè),各式機床有上千臺,其中難以替代的機床則有近百臺之多。這些機床一旦出現(xiàn)故障,整個生產就卡住了。前序的加工未完成,后序工序就只能等著。有時候全廠都在趕進度,偏偏一臺關鍵機床出故障了,一趴就是十天半月,廠長們連哭的心都有了。 西重有自己的機修車間,技術水平還頗為不錯,對于一些常見的故障,機修車間自己就能夠修復,不至于影響生產。但有些故障是機修車間拿不下來的,這就需要請原廠家派維修人員前來修復,原廠家的響應速度一直都是飽受詬病的。 西重地處西部,交通不便。而國內大多數(shù)的機床企業(yè)都位于東部,主要集中在東北、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從這些地方前往西重,火車的車程都在兩天以上,再加上一些中轉的麻煩,修理工能夠在一星期之內趕到,都已經算是高效率了。 再至于說國外廠家,那就更沒指望了。這幾年中國工業(yè)發(fā)展比較快,進口設備數(shù)量不斷增加,有些國外廠家開始在國內建立售后服務處,服務響應速度倒是有所提升。不過,即便是這些在國內建立了售后服務處的,服務人員數(shù)量也非常有限,而且主要是服務于后世的“包郵區(qū)”,要讓他們派人千里迢迢趕到西野來修臺機器,那就得看對方的心情了。 西重的那臺800毫米精密磨床出故障之后,生產處在第一時間就聯(lián)系了制造廠家德國道斯公司,請他們派人來維修。道斯公司在中國沒有售后服務處,有一個亞太服務中心,是設在新加坡的,而且人手也不足,據說如果要等亞太中心派人過來,排隊要排到1996年。 西重詢問道斯公司是否能夠從德國本土派個修理工過來,人家倒是答應得非常爽快,不過旋即就開出了一張賬單,說材料費若干,工時費若干,交通費若干,特殊津貼若干,林林總總加起來,奔著三四萬美元去了。這一臺磨床也就不到40萬美元,修幾個軸承就要花掉110的價格,誰受得了? 西重當然要拿出合同條款,跟對方掰扯一下售后服務政策的問題。人家說了,免費也可以啊,但你得等是不是?實在等不及,要不你們再買一臺,一洗一換的,不就沒風險了嗎? 這次西重準備從國外進行重鏜,也有人提出質疑,說萬一新買的重鏜出了故障,對方又這樣推諉,該怎么辦?進口一臺重鏜要花1500萬左右,而且還是外匯,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如果花了大錢,設備卻趴窩了,而且一趴就是大半年,這個損失算誰的? 不過,這時候就有人提出反面意見了。這些人認為,磨床的事情只是一個特例,新買的重鏜不見得會馬上出故障,出了故障也不見得自己就修不了,就算自己修不了,大不了多花點錢請道斯從德國派人過來修也可以,畢竟是小概率事件嘛。 讓西重領導層最后下定決心要從國外引進的,除了對進口設備的青睞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國內機床企業(yè)的服務也談不上比國外好多少。修一臺設備耽擱個把月時間就很常見的事情,而且有些企業(yè)派出的修理工水平不怎么樣,態(tài)度還頗為傲驕,吃住接待啥的如果不夠滿意,就會在維修的時候故意找茬,動不動就說某某配件忘了帶過來,需要發(fā)函回去讓廠里寄過來。 90年代中期,國內的郵政速度可遠比不上后世,一個郵政包裹在路上走半個月也算不了什么。這里里外外耽誤的時間,也夠從德國請個人過來修了。 正因為如此,當祝啟林向鄭明元說起唐子風的承諾時,鄭明元才覺得情況不同了。 “你是說,臨一機的風氣可能跟過去不一樣了?”鄭明元對祝啟林問道。 祝啟林點點頭:“完全不一樣。這個唐子風,我和他接觸了一下,感覺和原來臨一機的干部氣質完全不同。他姿態(tài)非常低,完全是一種把客戶當成上帝的感覺。其實過去臨一機也提過這樣的口號,但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臨一機原來那個銷售副廠長馬大壯,鄭廠長你也是接觸過的吧,喝起酒來非常痛快,但臨到做事的時候,滿肚子都惦記著自己能得多少好處。” “當時臨一機的整個班子都爛掉了,也不光是馬大壯一個。他們的正廠長鄭國偉我也接觸過,原先還好,后來就完全沒一點廠長的樣子?!编嵜髟u論說。 都是機械部下屬的企業(yè),相互之間那點事情,誰能不熟悉呢?像馬大壯、鄭國偉這些人,與鄭明元在一起喝酒也不下十次了,誰的人品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明鏡一般的。西重不敢用臨一機的設備,與此也不無關系。 祝啟林說:“鄭國偉他們落馬,部里派了周衡去當廠長,應當是有些新氣象吧。最起碼,他們這個廠長助理唐子風,就顯得很有能力?!?/br> 鄭明元說:“唐子風是周衡點名帶到臨一機去的。老周這個人,咱們都是很清楚的,有能力,有擔當。我原來還擔心他一直坐機關,到臨一機去不見得能夠打開局面,現(xiàn)在看來,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我雖然沒有看到臨一機現(xiàn)在的面貌,但前幾天唐子風帶著一個工程師到我這里走了一下,也是來談重鏜的事情。我當時也覺得他的氣質和臨一機原來的干部大不相同?!?/br> “唐子風這么殷勤,主動提出幫咱們修磨床,而且連工時、交通費都免了。目的就是想讓咱們重新考慮要不要向他們訂購重鏜。鄭廠長,你看這事……” 祝啟林意味深長地拖了個長腔,后面的話自不必說了。唐子風向他提出的要求,僅僅是讓他向西重的廠領導提一下重鏜的事情,并沒有讓他去勸說廠領導。但唐子風的低調,讓祝啟林有些過意不去,此時也就難免要幫他說句好話了。 鄭明元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請臨一機的幾個人吃頓便飯,我到時候也去。飯桌上咱們和臨一機的幾個人都聊聊,旁敲側擊地了解一下臨一機的現(xiàn)狀。光聽唐子風一個人說是不行的,這個年輕人有點滑頭,他說的話,也不可全信。倒是那兩個維修工人,我覺得會真實一些。” “鄭廠長考慮得周全,我這就去安排?!弊⒘謶?。 到了晚餐時間,鄭明元在祝啟林的陪同下來到小食堂的一個雅間。臨一機的人已經到了,作陪的是潘士凱。鄭明元打眼一看,眉毛不由皺了起來: “小潘,怎么你就請了唐助理和韓科長,芮師傅和寧師傅呢?” “他們不肯來……”潘士凱苦著臉說。祝啟林給他安排任務的時候,可是讓他要把臨一機的四個人都請來的,結果唐子風和韓偉昌滿口答應了,芮金華和寧默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廠里有規(guī)定,他們只能吃大食堂,不能接受宴請。潘士凱讓唐子風幫忙勸說,孰料唐子風反而站在芮金華他們一邊,說廠里的確有規(guī)定,不能破例。 “唐助理,這是什么意思?”鄭明元不滿地問道。 唐子風笑道:“鄭廠長,您別介意。我們的確是有這樣的規(guī)定,售后服務人員到客戶那里去,不得接受宴請,不得收受禮物或財物,不得接受客戶安排的旅游等特殊待遇。我和韓科長是來談業(yè)務的,不受這個規(guī)定約束,但芮師傅和寧師傅是我們派出的售后服務人員,他們如果接受了西重的宴請,就屬于違反規(guī)定了?!?/br> “這是我們的心意,又不是他們主動要求的。芮師傅是咱們系統(tǒng)內數(shù)得上號的人物,能夠專程過來幫我們修理磨床,我們就感謝不盡了。一頓便飯,大家只是在一起坐坐,又算得了什么呢?”祝啟林說。 唐子風說:“祝處長的美意,我替芮師傅領了。但這個頭不能開。這一次祝處長是好意,請芮師傅他們吃飯。下一次他們去其他企業(yè),如果人家沒有這樣的好意,他們會怎么想呢?我們這樣嚴格規(guī)定,也是為了防微杜漸,如果因為客戶主動宴請就可以破例,這個規(guī)定最終肯定是名存實亡的?!?/br> “你們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鄭明元盯著唐子風問道。 唐子風說:“鄭廠長可以監(jiān)督。我們的售后服務政策也是剛剛開始建立,包括不得接受宴請的規(guī)定,以及國內48小時響應的規(guī)定,我們都會堅持執(zhí)行下去。我不懷疑初期會有一些不盡人意的意外情況出現(xiàn),但我們堅持這個規(guī)定的決心是不會變的。我相信,只要我們堅持下去,最終這個制度就能夠建立起來。” 第101章 沒有退路 以鄭明元的閱歷,當然知道唐子風是在他面前作秀。但臨一機能夠想到用這樣的方法作秀,就比國內許多企業(yè)要強得多了,這反映出臨一機領導層的一種意識。 關于售后服務人員不得接受吃請之類的規(guī)定,很多企業(yè)都有,西重也有。不過,大家都沒把這條規(guī)定當成太重要的事情,服務守則上的確是這樣寫了,但你真的接受了對方的吃請,廠里也不會給你什么懲罰。除非是吃相太難看,比如公然索要財物之類,客戶那邊跑過來投訴了,廠里才會給予相關人員一些處分。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大多數(shù)客戶請廠家的售后人員過來維修設備,吃頓飯、送點禮品啥的,都是很尋常的cao作。畢竟這么大的廠子,也不缺這一頓飯的錢,是不是?人家大老遠來了,累得汗流浹背的,你不意思意思,好意思嗎? 但這種“意思”一旦成為慣例,售后人員就被養(yǎng)刁了。你如果不“意思”,或者“意思”不到位,售后人員就會給你撂臉子,讓你難受??蛻舳际侵币戎O備修好的,犯得著為一頓飯的事情去得罪售后人員嗎? 這一次鄭明元讓祝啟林請臨一機的維修人員吃飯,壓根就沒多想什么。在他看來,吃頓飯是很平常的事情,對方口頭上客氣兩句是難免的,但最終肯定會“盛情難卻”,半推半就地過來赴宴。潘士凱去請?zhí)谱语L一行的時候,是明確說了鄭明元要出場陪同的,芮金華他們不來,可真有點駁鄭明元面子的意思,這在場面上也是比較忌諱的。 可唐子風就能夠這樣堅決地駁鄭明元的這個面子,目的就是向鄭明元展示臨一機的態(tài)度。他說到這個程度,鄭明元當然不可能生氣,而只會被唐子風說服,進而對臨一機另眼相看。 鄭明元不吭聲,祝啟林也就看出了他的想法,連忙出來打圓場,說:“臨一機作風嚴謹,真的值得我們學習。既然芮師傅和寧師傅不方便來赴宴,那就實在是很遺憾了,唐助理和韓科長,先請入席吧。” “小潘,你跟食堂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給芮師傅和寧師傅打菜的時候,要多打幾個好菜,咱們不能怠慢了他們,知道嗎?”鄭明元向潘士凱吩咐道。 “好的,我會跟食堂說的?!迸耸縿P答應道。 唐子風笑道:“那我就替芮師傅和小寧謝謝鄭廠長的關心了。” “應該的。你們有嚴格的規(guī)定,我們也不好替你們破例,但到食堂多打幾個好菜,這不違反規(guī)定吧?”鄭明元說。 大家各自說著客套話,分賓主落座。鄭明元自然是坐了主位,唐子風坐在主賓的位子上。鄭明元的另一側是桌上排名第三的位置,祝啟林讓韓偉昌坐,韓偉昌堅決不答應,拉著潘士凱坐在下首。祝啟林客氣了幾句,也就自己坐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有廠長親自作陪的宴席,檔次自然是不會低的。各色好菜流水般地端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潘士凱打開一瓶瀘州大曲,給眾人倒上。鄭明元先端起酒杯,敬了第一圈酒,接著是唐子風借花獻佛,敬了第二圈酒,再往后就是祝啟林起身敬酒,這些細節(jié)也不自說了。 酒過三巡,鄭明元放下杯子,對唐子風問道:“小唐,你跟我說說看,臨一機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情況非常嚴峻,如果我們不能恢復重型機床市場,未來臨一機就會不復存在了。”唐子風說。 “你們有把握恢復重型機床市場嗎?”鄭明元又問。 唐子風說:“周廠長和我都沒有退路了,有沒有把握都必須做成?!?/br> “……” 鄭明元無語了。這個小年輕說話也是夠直接的,照常理,他怎么也得講點大道理,比如事關企業(yè)榮辱、國家興衰之類的,結果他卻把這事解釋成事關周衡和他自己的前途。這種話如果傳到上級領導那里去,怎么也算是思想觀念有問題吧? 但恰恰是這樣的一個回答,讓鄭明元對臨一機增加了好幾分的信心。企業(yè)是國家的,企業(yè)搞得好不好,與廠領導當然有些關系,但也僅僅是有些關系而已。這些年國企大面積虧損,很多企業(yè)甚至直接破產了,但廠領導換個地方還能當領導,級別不變,所以大家對企業(yè)里的事情并不會太上心。正常的管理當然是要做的,但如果太麻煩,或者會得罪人,企業(yè)領導可能就懈怠了,人生苦短,何必讓自己這么累呢? 鄭明元自忖是個有事業(yè)心的廠領導,對于西重的興衰還是比較在乎的。但涉及到一些重大決策的時候,他難免還是要看看其他廠領導的態(tài)度,輕易不會為了廠里的利益而去得罪同僚。比如說采購重鏜這件事,大多數(shù)人傾向于買外國的,少數(shù)人覺得買國產的也不錯,但后者就不會強烈反對前者的意見,說到底,還是事不關己。 唐子風說周衡和他自己都沒有退路了,這話就說得很直白了。關于二局派周衡去臨一機的前后經過,鄭明元也是有所耳聞的。周衡當了十多年的處長,兢兢業(yè)業(yè),在部領導那里頗有一些好印象。這一次去臨一機當廠長,如果干得出色,那自然是好上加好,級別問題就解決了。但如果干砸了,臨一機沒有起色,他原來的好名聲就會受到連累,沒準到退休連個副局待遇都混不上。 換成其他人,應當是不會接臨一機這個爛攤子的?,F(xiàn)在全國機床市場普遍低迷,虧損面達到八成以上,臨一機又是在領導層集體落馬的情況下?lián)Q將的,重振雄風的難度非常大。周衡本可以留在部里熬資歷,等著退休,接這樣一件事,純粹就是得不償失的。 但周衡卻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這個任命,這本身就反映出他的一種決心。既然他已經到了沒有退路的境地,那么采取一些大刀闊斧的舉動,就是在所難免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臨一機會推出這樣一套驚世駭俗的售后服務政策。 接下來,唐子風把周衡到任之后的所作所為,向鄭明元等人做了一個介紹。聽說周衡上任伊始就賣掉了奔馳車,用賣車所得報銷了退休職工的醫(yī)藥費,鄭明元不禁搖頭感嘆,說周衡的確是寶刀不老,憑著這樣一股精神,臨一機翻身有望。 “鄭廠長,既然西重原來曾經打算從臨一機訂購這臺重鏜,就說明西重對臨一機的技術還是有信心的。我們的重鏜比進口重鏜便宜13以上,而且承諾良好的售后服務政策,西重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們呢?”唐子風介紹完臨一機的情況,向鄭明元問道。 鄭明元搖搖頭,說:“小唐,我和你們的周廠長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周廠長現(xiàn)在有難處,我伸手拉一把,也是份內的事情。但采購一臺重鏜畢竟是一件大事,光憑價格和售后服務這兩條,我恐怕很難說服其他的廠領導?!?/br> “我們還需要做什么呢?還請鄭廠長指點?!碧谱语L說。 鄭明元說:“我們所以想采購國外的機床,不外乎兩點。第一,是國外的機床性能更好;第二,是國外的機床質量有保障。你們如果能夠在這兩點上說服我,我就有話去向廠務會交代了?!?/br> 唐子風沉吟片刻,緩緩地說道:“質量方面,我現(xiàn)在打什么包票也都不算數(shù),只能是讓事實說話。不過,我們可以和西重簽一個質量保障協(xié)議,類似于賣家電的企業(yè)那種‘一年包換、三年保修’之類,如果出現(xiàn)質量故障,我們不僅承諾快速修復,還可以向西重做出一些賠償,鄭廠長覺得如何?” 鄭明元點點頭:“如果是這樣,我們倒也可以接受。說真的,我們買的一些國產設備,出了故障對方連句道歉都沒有,這也是我們不愿意用國產設備的原因之一。” “至于說到性能方面……”唐子風接著剛才的話說,說到這,他轉頭去看韓偉昌,說:“老韓,你覺得我們可以怎么做?” 韓偉昌想了想,說:“這個也好辦。西重準備從國外進口的重鏜,有哪些性能指標,請祝處長這邊列個單子給我們,我們就照著這些指標進行設計。等設計圖紙出來,請西重的同志審核一下,如果覺得我們的設計能夠滿足西重的要求,我們再正式簽約。如果有哪些地方不滿意,我們可以在這個基礎上進行修改,直到西重滿意為止。唐助理,你看這樣可以不可以?” 唐子風接過話頭,對鄭明元說:“鄭廠長,剛才韓工說的,就是我們的承諾。西重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們提出來,我們照著西重的要求進行設計。如果我們無法實現(xiàn)西重的這些要求,當然就不敢染指這臺重鏜了?!?/br> “你們設計一臺重鏜,需要多少時間?”鄭明元問。 這個問題依然是唐子風回答不了的,韓偉昌咬了咬牙,說道:“3個月吧,……嗯,這只是我的估計,具體的時間,還得請示我們秦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