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出書版) 第7節(jié)
「媽,我還要豬頭rou?!剐∧泻驯P子伸向女人,「還有雞。」 女人回頭不安地看了馬東辰一眼,走過去接過盤子:「行,你先進去,我給你拿。」 馬東辰從桌上抓起剩下的大半只燒雞:「喏,都給孩子拿過去?!?/br> 女人接過來,表情頗有些尷尬,指指一片狼藉的桌子:「你們也吃點,別光喝酒——別讓他再喝了?!?/br> 說罷,女人就拉著男孩,進了小房間。 馬東辰看著房門關(guān)好,轉(zhuǎn)身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遞給男人,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蘇大哥,你也夠不容易的?!柜R東辰小心觀察著男人的臉色,「兩個孩子,壓力挺大吧?」 男人已經(jīng)向后癱坐在沙發(fā)上,眼睛半睜半閉。 「媽的,為了這個帶把的,老子放著好好的技術(shù)工不干,去干裝卸工。為啥?掙得多啊。」男人喘著粗氣,伸手在胸膛上抓撓著,「小崽子連個戶口都沒有,學也沒法上,還得讓他姐在家里輔導(dǎo)他?!?/br> 說到這里,男人忽然坐起身子,狠狠地看著馬東辰:「你說,他姐現(xiàn)在找不著了,怎么辦?我過去兒女雙全,現(xiàn)在呢,怎么辦?」 馬東辰彈彈煙灰:「嗯,那咱們就談?wù)勥@個。」 「談什么?」男人用力拍打著沙發(fā),「我他媽就想知道我女兒在哪里!」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只有兩個結(jié)果?!柜R東辰豎起一根手指,「第一,蘇琳現(xiàn)在不敢回家——不管什么原因吧——過幾天她會回來。」 「第二呢?」 「第二,」馬東辰又豎起一根手指,頓了頓,「她回不來了?!?/br> 男人愣愣地看著馬東辰,似乎被酒精麻醉的大腦很難理解這幾個字的含義。幾秒鐘后,他突然躥起來,一把揪住馬東辰的衣領(lǐng)。 「我cao!」男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女兒對蘇琳做什么了?」 「現(xiàn)在糾纏這個有用嗎?」馬東辰毫不客氣地甩開他,「不管是哪個結(jié)果,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個屁!」男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現(xiàn)在就去派出所。生,我要見人。死,我他媽也得見尸!」 「老蘇!」馬東辰拽住他,「只要你不報官,我就還你一個孩子!」 男人瞪圓了眼睛:「你他媽說什么?」 「你沒聽錯!」馬東辰直視著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一個孩子,我還給你?!?/br> 顧浩一大早就去了息園。這是本市較早的商業(yè)化墓園之一,地處郊區(qū),交通不便,一早一晚各有一趟郊線公交車運營。下了車,還要走上半個小時的路才能到達墓園。 邰志亮的墓碑在c區(qū)第二排第五列。趕到老朋友的長眠之所,顧浩已經(jīng)氣喘吁吁,左手也被那個沉重的手提袋勒得生疼。他一屁股坐在墓碑的對面,看著邰志亮那張笑嘻嘻的照片,先是罵了一句:「你個老小子,你就折騰我吧?!?/br>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熱氣蒸騰在墓碑與青草、松柏樹之間。顧浩揪起衣領(lǐng)呼扇著,等呼吸稍稍平復(fù),身上又出了一層汗。他費力地爬起來,從手提袋里拿出白酒、紙錢、香煙和水果、燒雞之類的供物,一一擺放在墓碑前。 墓地挺干凈,看得出剛剛被清掃過。一束略顯枯萎的鮮花擺在墓碑旁。顧浩笑笑,心說邰偉這猴崽子還真聽話。 顧浩拆開一包香煙,點燃一支放在墓碑基座上,又給自己點燃一支,坐在墓碑對面,垂著頭,默默地吸著。 沒什么話說。該說的話在幾十年里都說完了,陪著老伙計坐坐就好。顧浩突然想到,要是自己先走一步,邰志亮肯定在自己的墓前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準說得興起,還要現(xiàn)場打套軍體拳。 他們兩個人,一個沉默寡言,一個能說會道;一個慢慢吞吞,一個精力充沛;一個自幼老成,一個永遠都對世界充滿熱情和好奇。 然而,就是這樣兩個人偏偏成了最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姑娘。 六十年代初,顧浩和邰志亮是同屬新疆邊防部隊某部的士兵。兩個人年齡相當,又來自同一個城市,有了老鄉(xiāng)這個關(guān)系,平時聯(lián)絡(luò)得也就比較多。某年休假,顧浩和邰志亮一同返鄉(xiāng),又同時受邀去某小學做報告。顧浩本不想去,邰志亮倒是十分積極,最后把他生拉硬拽去了。在報告會上,邰志亮和一個叫杜倩的大隊輔導(dǎo)員相談甚歡,最后還互留了通信地址。想不到的是,兩個人返回部隊后,杜倩真的給邰志亮寫了一封信。邰志亮興奮得上躥下跳,立刻著手給姑娘回信。然而他捏著鋼筆,瞅著稿紙,憋了一天只寫了「親愛的杜老師」六個字。無奈之下,他只得求助高中畢業(yè)的顧浩。顧浩最初斷然拒絕,可是事關(guān)戰(zhàn)友的「終身幸?!梗又⒅玖恋能浤ビ才?,顧浩還是被迫替邰志亮回了一封信。有寫信就有回信,邰志亮一次次厚著臉皮來找他,顧浩也就這么和他「一起」與杜倩談起了戀愛。這種荒唐的聯(lián)系持續(xù)了大半年,直到顧浩發(fā)現(xiàn)自己更多地在信里向別人的女友傾吐心跡,他才發(fā)現(xiàn)壞了。更糟糕的是,邰志亮也察覺到了。兩個人尷尬地相處了一段時間,準備正式談一次的時候,那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爆發(fā)了。 兩人所在的部隊投入到戰(zhàn)爭中。大敵當前,兒女情長只能先拋在腦后。關(guān)系再別扭,在戰(zhàn)場上也得生死與共。在一次攻堅戰(zhàn)中,一枚手榴彈落在顧浩腳旁,正在對敵射擊的他毫無察覺。邰志亮飛身把他撲倒。顧浩安然無恙,邰志亮的身體里多了六塊彈片。好在搶救及時,他撿回了一條命。 戰(zhàn)爭結(jié)束,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也不攻自破。命都是他給的,何況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一段感情。顧浩自動退出。之后不久,他們雙雙復(fù)員?;氐郊亦l(xiāng)后,邰志亮和杜倩再不用鴻雁傳書,關(guān)于信的秘密也就暫時保守下來。邰志亮去了公安局,顧浩去了玻璃纖維廠保衛(wèi)科。邰志亮和杜倩有情人終成眷屬,幾年后生了邰偉。顧浩則一直獨身到退休。 獨身,卻不孤單。顧浩一直是邰志亮家的座上客,邰偉更是早早地就認了他做干爹。如果不是邰志亮有一次酒后失言,說出了當年顧浩代筆的事,也許這種特殊的關(guān)系會始終維持下去。從那以后,顧浩去邰志亮家的頻率驟降。邰志亮夫婦也大概知道了顧浩一直單身的原因,開始四處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顧浩卻倔得像塊石頭,不管對方條件如何,一律不見。結(jié)果,老伙計的婚事成了邰志亮的一塊心病,直到他因病去世都不能釋懷。 中午時分,顧浩離開了墓園。郊線公交車要到晚上才有一趟,他等不起,就雇了一個進城賣菜的農(nóng)民的三輪車,到了市區(qū)之后再轉(zhuǎn)公交車。 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下午。頂著太陽走了一路的顧浩走進陰涼的樓道里,立刻舒服了許多。他邊走上樓梯邊掏出鑰匙,剛打開戶外門,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從對門的101室走出來。 「別送了,別送了?!鼓凶颖硨χ櫤?,向室內(nèi)連連揮手,「蘇大哥,咱們這就說定了,我回去就……」 男子忽然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顧浩,剩下的半句話咽了回去,只是對顧浩點點頭就匆匆出門而去。 顧浩捏著鑰匙,向101室半開的門瞥了一眼,剛好看到對門女主人滿是淚痕的半張臉。一秒鐘不到,那扇門就關(guān)上了。 小過廊里重新恢復(fù)安靜,多了一絲酒氣和rou香。早就饑腸轆轆的顧浩吸吸鼻子,開始盤算該吃點什么填飽肚子。鑰匙插進鎖孔里,擰了一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進門之后,顧浩把挎包甩在床上,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公共廚房的灶臺上,兩個扣在一起的盤子還擺在原處。顧浩揭開上面那個盤子,看到兩只涼透的煎蛋好端端地躺在盤底。顧浩想了想,擰開煤氣灶,用平底鍋把這兩只煎蛋加熱了,站在廚房里吃掉。 比昨天的味道稍好些。顧浩把盤子洗凈,收進碗柜里,轉(zhuǎn)身回房。走過101室門前的時候,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暗灰色的鐵門依舊緊閉著,里面隱隱傳來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顧浩很想湊過去聽一聽,又覺得不妥。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選擇回家。 泡上一壺茶,點燃一根煙,顧浩坐在床邊,拿著扇子不緊不慢地扇著風。一時間,他有些出神。良久,顧浩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想對門的事——女孩已經(jīng)第三天沒來吃煎蛋了。 事情要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某天清早,顧浩從劇烈的腹痛中驚醒。原以為挺挺就沒事了,誰料下腹越來越疼。顧浩掙扎著來到醫(yī)院,還沒等醫(yī)生前來診查就疼暈了。醒過來之后,醫(yī)生讓他家屬來院。顧浩無奈,只能給邰偉打電話。猴崽子飛奔到醫(yī)院,帶著他做了一大堆檢查,最后確診是腎結(jié)石。醫(yī)生建議做手術(shù)。顧浩想來想去,沒同意。因為自己沒兒沒女的,一旦住院,肯定會牽扯到邰偉。最后,他選擇了保守治療,只是開了幾盒藥就回家了。過了幾天,邰偉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一個治療腎結(jié)石的偏方——每天吃兩個煎雞蛋。 偏方不知道管不管用,好在比較方便。再說邰偉又送來了五斤雞蛋,不吃也是浪費。顧浩每天晚上給自己煎兩個雞蛋,權(quán)當夜宵了。有一天,他在家里看中國隊的足球比賽,看著看著,餓了。正煎著雞蛋的工夫,他聽到里屋的電視機里傳來宋世雄的聲音:「球進了!中國隊扳平了比分……」 顧浩手忙腳亂地關(guān)火,跑進屋里看回放。再回到公共廚房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鍋里的兩只煎蛋已經(jīng)不翼而飛。 煎蛋當然不會自己跑掉。顧浩看看101室的門,心里已經(jīng)有了數(shù)。 蘇家大概是兩年前搬過來的。雖說做鄰居的時間不短,但是起初兩家并沒有太多的接觸。一來,顧浩大多數(shù)時間都住在廠里,很少回家;二來,蘇家四口人平時都深居簡出,即使見面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顧浩退休后賦閑在家,才逐步對這家人有所了解。 戶主老蘇,玻璃纖維廠裝卸隊的;老婆姓楊,沒工作,家庭婦女一個。家里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個女孩,小名叫琳琳,正在讀高中;小的是個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沒見他上過學,整天在家里待著。 相處時間久了,蘇家人的一些做法讓顧浩頗有微詞。這是一棟老式住宅樓,兩家共用一個廚房,水電費均攤,煤氣罐則各用各的。按理說,蘇家有四口人,顧浩是光棍一根,若論水電費誰多誰少,一目了然。顧浩不是愛計較的人,馬馬虎虎就過去了。但是老蘇和媳婦都是占便宜沒夠的人,常趁顧浩不在的時候,偷用他的煤氣罐。有兩次被顧浩無意中撞見,都說是自己家的煤氣罐沒氣了,臨時借用一下。如果僅是這些小事,顧浩還可以理解。畢竟老蘇家收入不高,兩口子生活壓力大。但是他們對兩個孩子的態(tài)度,讓顧浩真的看不下去。 毫無疑問,小男孩是超生。在現(xiàn)有的計劃生育政策下,這孩子是沒有身份的黑戶,而且隨時有可能讓父親丟了工作。但是,對老蘇而言,這是讓蘇家香火得以延續(xù)的獨苗。兩口子對他的寵愛自不待言,基本上是要什么給什么。一個工人家庭的孩子倒是一身嬌生慣養(yǎng)的習性。相比之下,大女兒在家里的地位要低很多。女孩長得瘦瘦高高,臉色蒼白,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丶液蟪藢懽鳂I(yè)就是做家務(wù)活,很少見她說話。小男孩總是新衣新褲,女孩卻常年一身舊校服。女孩挺懂禮貌,偶爾碰見了,還鞠個躬叫聲「顧大爺」。有幾次看見她在廚房里抹眼淚,也不知道是受了父母的氣還是被弟弟欺負了。 這次的雞蛋事件,不用想,肯定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男孩干的。顧浩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自決定要給這小子一個教訓。第二天晚上,顧浩又煎了兩只雞蛋,還故意弄得鍋盆亂響。煎好雞蛋,他關(guān)掉煤氣和廚房的燈,走到戶外門口,大聲說了句「老張啊,等會兒,我馬上就過去」。拉開門,再關(guān)上。隨后,顧浩悄悄溜回家,貼在門上聽著101室的動靜。 幾分鐘后,對面的鐵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音。細碎的腳步聲。掀開鍋蓋的聲音。小口的咀嚼聲…… 緊接著,就是一聲「哎呀」以及「呸呸呸」的聲音。 顧浩樂了。小兔崽子,我加了三大勺鹽,還不咸死你。 他開門出去,幾步走到公共廚房,抬手拉亮了電燈。 瞬間,橘黃色的燈光亮起。惡作劇成功的笑卻凝固在顧浩的嘴角。 蘇家的大女兒宛若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里還捏著咬了一口的煎蛋。 顧浩愣在原地,訥訥問道:「怎么是你?」 女孩沒回答,也不用回答。她挪到灶臺旁,把煎蛋放回鍋里,捂住眼睛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來。片刻,她的肩膀開始顫抖,亮晶晶的淚水開始從指縫間流淌出來。 顧浩慌了,手忙腳亂地想上前安慰她:「你別哭啊……我又沒怪你?!?/br> 「對不起,顧大爺?!古⒋舐暱奁饋恚肝覄傁峦碜粤暋瓫]吃飯……」 顧浩皺起眉頭:「你爸媽呢?」 「帶我弟弟去給爺爺奶奶掃墓了。」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餓了……對不起?!?/br> 「昨天也是你?」 「嗯?!古⑸钌畹芈裰^,「我以為是你吃剩下不要的?!?/br> 顧浩沉默了一會兒,把鍋里的雞蛋都扔進垃圾桶里。 「去洗洗手?!诡櫤茢Q開煤氣灶,「把臉也洗洗,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女孩撲哧一笑,帶著哭腔嗯了一聲,就乖乖地回房去了。 再回到廚房,灶臺上已經(jīng)擺了一只盤子,里面是兩只熱氣騰騰的煎蛋。顧浩拉了一把椅子過來,示意女孩坐下。 「再煎點饅頭片?」 「不用不用?!古⒁呀?jīng)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這就很好了——謝謝顧大爺?!?/br> 「謝什么,我不該捉弄你?!诡櫤埔沧?,點燃一根香煙,「我以為是你弟弟干的?!?/br> 「他不會的?!古⑿πΓ肝覌寱o他做的。」 顧浩哼了一聲,沒說話。 女孩小心地看看顧浩的臉色:「我爸媽對我挺好的。我弟弟正在長身體嘛。」 「你就不是了?」顧浩彈彈煙灰,「你才多大,不也是孩子嗎?」 「我是jiejie嘛?!古⒄J真地答道,「jiejie應(yīng)該讓著弟弟,對吧?」 「快吃吧?!诡櫤撇恢每煞?,指指盤子,「涼了就不好吃了?!?/br> 深夜的小廚房,昏暗的燈光下。一個默默吸煙的老人,一個大口吃著煎蛋的女孩。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很快,兩只煎蛋風卷殘云般進了女孩的肚子。她手腳麻利地洗干凈盤子、筷子和煎鍋,向顧浩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顧大爺?!?/br> 「兩個雞蛋而已,有什么好謝的。」顧浩想了想,「你幾點下晚自習?」 「九點?!古⒁荒樢苫?,「怎么了?」 「以后下晚自習就過來吧?!诡櫤浦钢冈钆_,「我給你煎雞蛋吃?!?/br> 「不行不行。那樣太麻煩你了?!古⑦B連擺手,「再說我爸媽知道了會罵我的。」 「你不會不讓他們知道?」顧浩板起臉,「就這么定了,我放灶臺上,你吃了就走。不用洗盤子,別弄出太大動靜?!?/br> 「那……」女孩咬著嘴唇,臉上是既為難又期待的表情,「顧大爺,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暫時沒有。」顧浩笑笑,「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吧?!?/br> 「好?!挂苍S是吃飽肚子的緣故,女孩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她朝顧浩揮揮手,轉(zhuǎn)身跑回了101室。 就這樣,一老一少之間有了兩只煎蛋的秘密。彼此靜默無言,心照不宣。顧浩每晚準時煎好四只雞蛋,自己吃掉兩只,另外兩只用盤子蓋好,放在灶臺上。早上起來,盤子都被洗得干干凈凈,放在櫥柜里。不知道女孩是怎樣小心翼翼地洗刷,盡量不發(fā)出被父母發(fā)現(xiàn)的聲音的。 偶爾,顧浩會在門把手上發(fā)現(xiàn)剛采回來的新鮮野花。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是女孩的小小心意。 這種默契持續(xù)了一個月,直到那個大雨之夜。 顧浩想著,直到燃盡的香煙燒疼了手指才回過神來。他急忙扔掉煙蒂,苦笑著搖搖頭。是啊,關(guān)自己什么事兒呢?不愛吃煎雞蛋了,被父母責怪了——都可能讓女孩不再來公共廚房。這個年紀的女孩的心思,怎么可能是自己這個老頭子能理解的。這樣也好,本來就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人,還省了兩個雞蛋。 顧浩向后一躺,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鋪上,開始盤算晚上吃點什么,以及如何打發(fā)今天余下的漫長時光。 神游天外,散漫又慵懶。然而,顧浩沒意識到的是,他一直在盯著寫字臺上的一個酒瓶。那里面,是一束開始凋落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