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出書版) 第16節(jié)
「先端進去?!?/br> 隨即,他用鍋鏟刮著鍋底,聲音刺耳。 顧浩把蛋炒飯盛出來,點燃一支煙,又遞給老蘇一支:「先用水泡著吧。硬刮太傷鍋了?!?/br> 老蘇接過煙,把鍋扔在洗手池里,湊到顧浩身前把煙點燃,長吁短嘆地吸起來。 「孩子上學了?」 「嗯?!估咸K靠在灶臺上,一臉愁容,「過去就沒cao心過這事,現(xiàn)在搞得焦頭爛額的?!?/br> 「過去是jiejie在家里教小家伙吧?」 「沒錯?!估咸K彈彈煙灰,「他學那玩意我和他媽也不會啊,看著干著急?!?/br> 顧浩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看著他:「大姑娘呢?」 「去南方親戚家了。」老蘇低著頭,「我記得跟你說過?!?/br> 「戶口也遷走了吧?」顧浩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要不小家伙也落不上戶口?!?/br> 「嗯?!估咸K掐滅香煙,看上去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聊了,「顧大哥,我先去吃飯啊?!?/br> 「戶口怎么落上的?」 老蘇抬起頭:「你打聽這個干嗎?」 「我是孤寡老人嘛。」顧浩攤開手,「打算從親戚那里過繼一個孩子,將來給我養(yǎng)個老?!?/br> 老蘇眨眨眼睛:「那挺好的?!?/br> 「怎么落戶口這事我還搞不清楚,跟你取取經(jīng)?!?/br> 「我也是找人幫忙辦的?!估咸K猶豫了一下,「回頭我?guī)湍銌枂柊?。?/br> 「行?!诡櫤茮_他拱拱手,「不著急,你得空了就問問。需要花錢什么的就跟我說。」 老蘇點點頭,轉身回房。顧浩扔掉煙頭,端著蛋炒飯也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打開電視,只吃了一口就扔掉了勺子。 媽的,忘記放鹽了。 王憲江走進專案組臨時辦公室,發(fā)現(xiàn)室內只有邰偉一個人。徒弟正站在凳子上,拿著紅色簽字筆在一面巨大的本市地圖上勾勾畫畫。 王憲江悄悄地走過去,一言不發(fā)地看了一會兒,意識到邰偉正在描繪的是三名被害人在失蹤當天可能的行動軌跡。 「幻燈片上不是都有了嗎?」 背后突然傳來人聲,邰偉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搖晃了幾下,好不容易站穩(wěn)身子,轉頭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氣:「師父你嚇死我了。」 王憲江面無表情:「問你話呢。」 「哦,那玩意看著不太方便?!观ドι︻^發(fā),「這張地圖上看得比較醒目。」 王憲江哼了一聲,環(huán)顧四周:「其他人呢?」 「上午來了幾個,陸陸續(xù)續(xù)又走了。」邰偉從椅子上跳下來,「估計是忙別的事去了吧,大家手里都有別的專案?!?/br> 「cao!」王憲江把手里的文件夾重重地摔在辦公桌上,「這個案子不用破了嗎?」 邰偉垂著手,默不作聲。 王憲江突然明白了他所說「醒目」的言外之意。然而,就算再醒目,仍然可以選擇視而不見。而且,于情于理都無法去苛責那些溜號的同事——與其在無頭案上浪費時間,不如去搞其他線索豐富、基礎好的專案。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揮揮手:「就咱倆也能辦事,走吧?!?/br> 邰偉眨眨眼睛:「去哪兒?」 「走訪?!雇鯌椊匦履闷鹞募A,「今天去查查死者的社會關系,先從第一個死者……叫什么來著?」 「杜媛?!?/br> 「嗯,先從她入手?!?/br> 說罷,王憲江轉身向門口走去。邁出幾步后,他意識到邰偉并沒有跟上,回頭看向徒弟。 「你想什么呢?」 「師父,」邰偉一臉為難的樣子,「我覺得……」 「有話就說!」 「這種摸排,我覺得作用不大?!?/br> 王憲江看了他幾秒鐘:「為什么?」 「這幾個死者在社會關系上沒有交集?!观ニ坪豕淖懔擞職猓妇退惆讶齻€人的社會關系網(wǎng)全摸清,找到交叉點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你說怎么辦?」王憲江瞪著眼睛吼起來,「我們就干等著嗎?」 他抬腳踹翻面前的一把椅子:「在這兒開會就能把案子破了嗎?」 邰偉慌了:「師父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咱們能不能換個思路?」 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圖前面,人高馬大的邰偉竟顯得矮小了許多。王憲江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投向那些彎曲的紅線。 忽然,他俯身拉起被踹翻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行,你說吧?!?/br> 邰偉摸著后腦勺,一時竟無語。王憲江又火了:「擺什么譜啊,有話快說!」 「沒有,沒有?!观サ哪槤q得通紅,「這個案子跟咱們以往搞過的都不一樣,除了搞清楚三個死者的身份,沒有線索,沒有現(xiàn)場感知人,我們甚至連作案地點都不知道,只知道尸體被扔進了下水道里。所以,過去的老辦法可能不管用了?!?/br> 王憲江盯著他:「你繼續(xù)說?!?/br> 「我昨天去了一趟j大,有個教犯罪心理學的老師,叫喬允平?!?/br> 「我知道這個人?!雇鯌椊c點頭,拿出一根香煙點燃,「他以前幫咱們做過犯罪心理分析。」是啊。這家伙真的有兩下子?!观サ难劬α疗饋恚父鶕?jù)這個案子的情況,他提出一個新的方法,叫犯罪地理畫像?!?/br> 「犯罪地理……」王憲江皺起眉頭,「畫像?」 「沒錯。據(jù)說是美國人搞的玩意?!观ヂ宰鏊妓?,從衣袋里掏出記事本,「我現(xiàn)學現(xiàn)賣,跟您介紹一下啊?!?/br> 他走到地圖前面:「師父,不管咱們搞什么案子,最后的目的都是找到嫌疑人,對吧?」 王憲江冷著臉:「廢話?!?/br> 「咱們現(xiàn)在都明白一點,嫌疑人肯定就住在本市?!观ブ钢干砗蟮牡貓D,「也就是說,他就在這張地圖的范圍內?!?/br> 「說重點!」 「按照我的理解,這個犯罪地理畫像的作用就是找人的。怎么說來著?」邰偉翻開記事本,「發(fā)現(xiàn)犯罪人的個人生活空間和行為規(guī)律,指向他最可能的定位點?!?/br> 「具體呢?」 「有幾個基本前提,我先跟您說說。」邰偉拿著記事本,一板一眼地讀起來,「首先,大多數(shù)犯罪人不會刻意地去選擇作案地點,但是,這種看似隨機的選擇往往是和犯罪人對空間的感知分不開的。比方說,犯罪人會選擇讓他感到安全、能控制局勢發(fā)展的地點。例如他居住和工作場所的附近區(qū)域以及之間往來的路線,或者自己比較熟悉的領域和場所。」 王憲江摸摸下巴:「有點道理?!?/br> 「您也覺得是吧?」邰偉大受鼓勵,聲音逐漸提高,「其次,如果是系列案件的話,最初的案件往往會發(fā)生在犯罪人的工作居住地點。而且,在犯罪初期,他肯定是慌亂的,沒那么強的反偵查意識,會留下比較多的線索和物證。隨著他繼續(xù)作案,手法會越來越熟練,信心也會越來越強,他會敢于到相對陌生的地點去嘗試犯罪?!?/br> 王憲江又點燃一根香煙:「去相對遠的地方作案?」 「拓展犯罪區(qū)域范圍。沒錯?!观ビ行┑靡馔?,看到師父嚴肅的表情,急忙收斂,「一個叫坎特的美國犯罪心理學家提出了『圓周假設』。他把同一系列案件中相距最遠的兩個案發(fā)地點連成一條線,用這條線做直徑,就可以畫一個包括所有案發(fā)地點的圓圈?!?/br> 他故意停頓一下,賣了個關子。王憲江看著他不說話,邰偉只好訕訕地繼續(xù)說下去:「犯罪人就住在這個圓圈里,而且很有可能就在靠近圓心的地方?!?/br> 王憲江揚起眉毛:「為什么?」 「犯罪人初次作案,不太可能會選在離家很近的地方,否則他暴露的風險很大。所以,犯罪人的居住地或者工作地到初次作案的地點之間的距離,就可以被視為最適度的距離。當他進行第二次犯罪的時候,初次作案地點已經(jīng)不夠安全,他就會……」 王憲江自言自語道:「他就會在保持適度距離的同時,選擇其他方向。」 邰偉打了個響指:「距離相等,方向不同,這不就是一個圓圈嗎?喬老師還提到了一個什么『緩沖區(qū)』……」 「你說這些有個屁用?」王憲江突然打斷了他,「對咱們有幫助嗎?」 邰偉一愣:「我……您剛才不也是……」 「這個犯罪地理畫像的分析前提是掌握明確的犯罪地點。」王憲江毫不客氣,「我們只知道拋尸地點是下水道。至于那王八蛋怎么和被害人接觸上的,在哪里制伏了被害人,在哪里實施強jian,在哪里殺人——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啊?!?/br> 「您別急啊?!观ブ钢改菑埦薮蟮牡貓D,「我這不是正在分析嗎?」 王憲江瞪起眼睛:「分析?」 「是啊?!观グ馄鹗种割^,「咱們現(xiàn)在大致掌握了三個被害人的生活和工作地點、日常作息習慣、失蹤當日的出發(fā)地……比方說那個孫慧,惠民路、豐收大街、小南一路——她就是在這三條街路上出事的?!?/br> 「所以呢?」 「咱們可以通過對這些街路的實地勘驗,分析出最有可能的作案地點啊。」 「你那叫分析嗎?那叫猜!」 「不然呢?」邰偉攤開雙手,「咱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王憲江思索片刻,搓搓臉,長嘆一聲。 「走吧?!顾酒鹕韥?,「去這幾個地方轉轉?!?/br> 邰偉立刻換上另一副表情:「師父,到時候還得靠您的豐富經(jīng)驗?!?/br> 王憲江依舊陰著臉:「滾蛋!」 距離市公安局最近的是惠民路。王憲江和邰偉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分析孫慧的失蹤地點。 起點:市屬機關第一幼兒園。終點:北關區(qū)小南一路22號4號樓。 王憲江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市屬機關第一幼兒園的門前,又看看幾十米開外的惠民路:「她平時是怎么回家的?」 「孫慧的同事說,她平時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多數(shù)情況是獨行。案發(fā)當天,她正常上下班。下午五點半左右,離開幼兒園?!观ブ钢盖胺降穆房冢竿ǔ5穆肪€是在這里左轉,進入惠民路?!?/br> 「去看看?!雇鯌椊甘镜溃噶镏厓?,慢點開?!?/br> 北京吉普緩緩駛入惠民路。邰偉駕車,王憲江始終盯著路邊,視線一一掃過那些圍墻、書報亭、水果攤、居民樓。偶爾,他會讓邰偉停車,在地圖上核實一條小胡同的走向,排除孫慧進入的可能性之后繼續(xù)前行。 十幾分鐘后,吉普車開到了惠民路和豐收大街的交會處。這是本市的主干道之一,路面寬敞,行人和車輛都很多。 「師父,孫慧是在下班路上消失的。」邰偉把車停在路邊,「時間大概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晚高峰,這條路上正熱鬧著呢,不太可能是作案地點吧。」 「強擄是不太可能?!雇鯌椊掳?,「如果是自愿跟對方走呢?」 「這有點說不通。」邰偉想了想,「我們之前分析過,那王八蛋應該是個低收入者,穿著打扮、談吐應該都不怎么樣——孫慧會毫無提防地跟他走嗎?」 「不僅是她,另外兩個被害人都存在這個問題。」王憲江仿佛在自言自語,「兇手是怎么跟被害人接觸上的呢?」 邰偉不說話了,耐心地等著他做出下一步指示。思忖半晌,王憲江揮揮手:「先按強擄的思路來,找僻靜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