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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出書版) 第15節(jié)

    伴隨著他的動作,女孩似乎有了短暫的清醒,從喉嚨里發(fā)出夢囈般的聲音。隨即,又悄無聲息了。

    他摘下身上的綠色帆布挎包,在里面翻找一番。最后,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倒出幾片藥。

    然后,他從腋下拿出一個塑料瓶。瓶里的熱水曾經把他燙得齜牙咧嘴,現在的溫度倒是剛剛好。

    他托起女孩的頭,捏住她的雙頰,讓她的嘴微微張開。把藥片塞進去之后,他把裝滿熱水的塑料瓶瓶口對準她的嘴,緩緩傾斜瓶身。

    熱水入喉,女孩本能地吞咽起來。很快,她的眼睛微微睜開,主動代替了本能,含住瓶口吸吮起來。

    她真的渴壞了。一瓶熱水被她喝得干干凈凈。

    他把她平放在褥子上,察覺到她的呼吸似乎平緩了一些。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起身湊過去,拉開了她身上那件運動服的拉鏈。衣服半濕半干,頗費了一番工夫才脫下來。然后是里面的長袖薄秋衣。把女孩的雙臂從秋衣里拉出來的時候,她發(fā)出大聲的呻吟,手里的圓規(guī)無力地揮動起來,最后軟綿綿地戳在他的手臂上。他奪下那個圓規(guī),拋在一旁。

    接下來是褲子。剛才的掙扎消耗了女孩的大部分力氣,脫下她的褲子要容易得多。

    現在,全身只著內衣的女孩平躺在褥子上,看上去更加瘦弱。

    他端起「燭臺」,仔細察看著女孩的身體。相對于手腳和臉而言,她的身體上要干凈得多。因此,手肘、肋旁、胯部和小腿上的幾處擦傷更加明顯。特別是右小腿,已經腫脹起來,皮膚被撐得發(fā)亮。

    他站起來,走到墻角,從成排的酒瓶中拿起一個,晃晃,丟掉,又拿起一個,晃了晃,返回到女孩身邊。

    他把酒瓶中的液體倒在手心里,在女孩身上的擦傷處揉搓著。白酒的辛辣氣息在「房間」里彌漫開來。傷口處傳來的刺痛讓女孩再次悠悠醒轉,呻吟了幾聲之后,開始劇烈地咳嗽。

    他很快就擦拭到女孩的右小腿上。污垢被擦去后,他看到一個紅亮發(fā)燙的腫塊。他放下酒瓶,用力擠壓著腫塊,暗紅色的血水從一個針孔大的傷口里流淌出來。

    女孩痛極,無力地扭動著雙腿,口中的呻吟斷斷續(xù)續(xù)。他按住她的小腿,持續(xù)擠壓著,直到傷口里流出鮮紅的血液。

    如法炮制。他用白酒反復擦拭著那個傷口。女孩一直在發(fā)抖,卻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做完這一切,他脫下身上的軍大衣,蓋在女孩身上。隨即,他把酒瓶里余剩的最后一點白酒喝干。

    吹熄蠟燭。他躺在女孩的身邊,靜靜地聽著長久以來不曾出現的另一個呼吸聲。

    第10章 圓周假設

    顧浩坐在區(qū)教育局辦公樓走廊里的長椅上,又一次把手伸向衣袋里的香煙。他看看墻上張貼的「禁止吸煙」告示牌,琢磨著要不要先去洗手間過個癮。這時,德育科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探出頭來,沖他揮揮手。

    「顧師傅?」

    顧浩急忙答應一聲,快步走進了辦公室。

    眼鏡男先做了自我介紹,姓徐,德育科副科長。

    「聽辦事員說,您要找一個學生?」

    「沒錯。」顧浩略沉吟了一下,「我是個退休人員。前幾天不是下大雨嗎,我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有個女高中生送我回了家。我想讓她留個姓名、學校啥的,我好寫封感謝信送過去,表揚一下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結果這孩子什么都不說,轉身就走了?!?/br>
    徐副科長扶扶眼鏡:「嗯,做好事不留名,是個好孩子。您的意思是?」

    「我覺得,這樣的孩子,應該得到表揚,號召大家向她學習,您說是吧?」

    「可是,您這邊一點線索都沒有?!剐旄笨崎L攤開手,「我沒法幫您找啊?!?/br>
    「那孩子穿了一身藍色的運動服?!诡櫤圃谧约荷砩媳犬嬛杆{白相間那種,在褲子外側有一條白杠?!?/br>
    徐副科長想了想,從抽屜里拿出一摞照片,挑選出一張遞給顧浩。

    「是這樣的嗎?」

    照片的背景是一個舞臺,上方拉著一條橫幅,寫著「紅園區(qū)中小學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歌詠大賽」。舞臺上由高至低站著三排學生,正在表演小合唱的樣子。他們的身上就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

    「沒錯,就是這種?!?/br>
    「四中的?!剐旄笨崎L把照片收回,「您可以去學校問問?!?/br>
    「在您這兒查不到嗎?」

    「我這里……也不是查不到?!剐旄笨崎L猶豫了一下,「在四中找這個學生會方便一些吧?」

    「徐科長,是這樣。」顧浩的語氣頗為誠懇,「我呢,是個孤寡老人,沒成家,也無兒無女。這個孩子在我最需要關心的時候,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我覺得,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一方面來自學校的教導,另一方面也是和咱們教育局對德育工作常抓不懈分不開的。以教育局的名義,對這個孩子給予表彰,不是能更好地反映出咱們教育局的工作成效,體現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豐碩成果嗎?」

    「顧師傅,您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徐副科長被逗樂了,「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

    「我是發(fā)自內心感謝這個學生,感謝學校,感謝教育局?!诡櫤埔槐菊?,「什么樣的老師教出什么樣的學生,這道理我懂。」

    「行。」徐副科長站起來,「您跟我去趟檔案室吧。」

    檔案室的墻邊擺著成排的灰色鐵皮檔案柜。徐副科長示意顧浩在辦公桌前坐下,自己沿著鐵皮檔案柜一路數過去,嘴里念念有詞。

    「裝備制造職業(yè)技術學?!小闹??!顾蜷_其中一個鐵皮檔案柜,「人事政策……編制管理……職稱評審……學籍管理……1992年……找到了?!?/br>
    他抽出一個厚厚的硬皮文件夾,翻了翻:「沒錯——你記得那孩子的長相嗎?」

    顧浩的語氣斬釘截鐵:「記得。長頭發(fā),單眼皮,鵝蛋臉?!?/br>
    「那你自己找找看吧?!剐旄笨崎L把文件夾遞給顧浩,「15個班,一共600多人,夠你老先生看一陣子的了?!?/br>
    顧浩應了一聲,接過硬皮文件夾。

    這是學籍檔案,按年級和班級順序排列。顧浩逐頁翻看著,不疾不徐。徐副科長很快就失去了興趣,轉身和檔案室里的年輕女管理員閑聊。

    顧浩開始加快速度,直接跳到高中二年級,并且把男生和蘇姓以外的學生都略過。十幾分鐘后,在高二四班看到了蘇琳的名字。

    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幾下,立刻把目光移向學籍檔案照片上。隨即,他的眉毛就緊皺起來。

    女孩的大半個臉都被紅色的印泥覆蓋著,看上去似乎血流滿面。在長方形的印鑒中,「退學」兩個字分外鮮明。相比之下,女孩的臉卻難以辨別。

    顧浩又看向「家庭住址」一欄,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沒錯,就是她。

    顧浩合上硬皮文件夾。啪嗒一聲讓徐副科長回過頭來。

    「怎么樣,顧師傅,找到那孩子沒有?」

    顧浩換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沒有,沒看到像的?!?/br>
    徐副科長有些意外:「難道是初中部的?現在的孩子都早熟?!?/br>
    「你這么一說……」顧浩抓抓頭發(fā),「我還真有點含糊了?!?/br>
    「那怎么辦呢?」徐副科長回頭看看鐵皮檔案柜,「再查查初中部?那工作量可就太大了?!?/br>
    顧浩一臉為難:「是啊?!?/br>
    「顧師傅,我這里也挺忙的。」徐副科長想了想,「我跟四中聯系一下吧,他們找起來會容易得多。您看?」

    顧浩連連點頭:「那就麻煩組織了?!?/br>
    徐副科長記下了顧浩的姓名、電話號碼和地址,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出教育局的辦公樓。剛出門,顧浩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在第四中學查無此人,區(qū)教育局的學籍檔案卻顯示蘇琳已經退學——這事變得越發(fā)撲朔迷離。

    蘇家的小兒子忽然可以上學,想必是已經落上了戶口。老蘇是如何做到的?或者,是有人幫他做到的?

    這個從天而降的合法身份,與蘇琳的消失之間是否存在著聯系?

    顧浩帶著一腦袋問號,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家門口。

    他站在樓前,環(huán)視四周。此時剛剛午后,陽光充沛。顧浩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居民樓、小倉房、電線桿、涼亭、反射出日光的馬路。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心底只是有一絲小小的期待:也許在一瞥之下,那個臉色蒼白、身體羸弱的女孩子就會從某個角落里冒出來,沖他微鞠一躬,叫一聲顧大爺好。

    他會如何回應呢?也許只是嗯一聲,背起手自顧自回家;或者沖她努努嘴,示意她去公共廚房找那兩個扣在一起的盤子。

    然而,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空空蕩蕩。

    顧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向單元門。

    室內要清涼得多。顧浩擦去頭臉上的汗水,喝了一大杯涼白開,點燃一支煙,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發(fā)呆。

    樓后是一排磚木結構的平房,供居民樓內的各戶做小倉房之用。平房和居民樓之間是幾個隔開的水泥花壇。有幾個花壇里被居民種上大蔥、生菜、油菜,侍弄得頗為精心。顧浩窗下的這個花壇則無人打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生長在其中,看上去雖然顯得凌亂,倒也別有一番生機。

    顧浩看著大叢隨風搖擺的野花,忽然想到那些插在門把手上的花草也許就是出自這里。他對花花草草之類的并不在行,也無從分辨它們是否屬于同一種類,只是依稀記得那些紅色、黃色、白色、綠色插在瓶子中的模樣。

    他看向桌子上的酒瓶,只剩下瓶底干涸的水漬和幾片卷曲的枯葉。顧浩想象著女孩彎腰在花壇里耐心采摘的樣子,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顧浩在床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意識逐漸清醒的同時,感到饑腸轆轆。

    他翻身下床,揉了揉肚子。從門縫里飄來熗鍋的香氣,顧浩吸吸鼻子,饑餓的感覺更甚。他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蛋,打開門走向廚房。

    老蘇正背對著他,翻炒著鍋里的rou和土豆片。顧浩跟他打了個招呼,把兩個雞蛋磕在碗里,打散,又從電飯鍋里盛出一碗冷飯,放好炒勺,擰開煤氣。伸手去拿油瓶的時候,他摸了個空。顧浩正在發(fā)愣,老蘇尷尬地把油瓶遞了過來。

    「家里的油用光了,借用一下?!?/br>
    顧浩看向他的身后,盛油的大碗被蓋得嚴絲合縫。他垂下眼皮:「小事?!?/br>
    燒油,倒入雞蛋翻炒,又加入米飯繼續(xù)翻炒。顧浩用力鏟動著成塊的米飯,直覺得胸悶氣短。

    這時,101室的門忽然被撞開,小男孩哭哭啼啼地沖出來,直奔老蘇。

    「哎,別燙著,別燙著?!估咸K莫名其妙地看著兒子,「怎么了?」

    「我媽打我?!剐∧泻⒍愕嚼咸K身后,「爸你快救我?!?/br>
    老蘇老婆也急赤白臉地從房間里沖出來,嘴里還在不住地罵著。看到顧浩也在廚房里,她先是一愣,隨即就胡亂沖他點點頭,伸手去抓小男孩。

    「干嗎打孩子?。俊估咸K丟下鍋鏟,抬手攔住她,「你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跟他好好說話有用嗎?」老蘇老婆氣急了,「回家就是玩,一個字的作業(yè)都不寫!明天你怎么跟老師交代?」

    老蘇轉向身后的小男孩:「為啥不寫作業(yè)?」

    小男孩抽噎著,癟著嘴,一臉委屈地看著mama。

    「我告訴你,你今天不寫完作業(yè)就別吃飯,也別想擺弄你那些破玩意!」

    說罷,老蘇老婆瞪了兒子一眼,轉身回房。

    小男孩抓住老蘇的袖子,連連搖動:「爸……你看我媽……」

    「沒事,先吃飯。」老蘇摸摸他的頭,「不過吃完飯得好好寫作業(yè)?!?/br>
    「我不會?!剐∧泻⒂殖槠饋?,「跟我姐講的不一樣?!?/br>
    「那怎么可能呢?」老蘇瞪大眼睛,「你姐就是這么學的啊?!?/br>
    「老蘇?!诡櫤拼驍嗔怂脑挘钢杆砗蟮蔫F鍋。

    老蘇回頭一看,炒菜已經煳在了鍋底。他手忙腳亂地關掉煤氣,拿起鍋鏟奮力翻炒,越來越濃的焦煳味還是在廚房里彌漫開來。

    老蘇罵了一句,把辨不清顏色的rou炒土豆片盛到盤子里,遞給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