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教授搬開沙發(fā)上的幾摞資料，招呼他們落座。隨即，他又把一個煙灰缸放在茶幾上。

    「都抽煙吧？我這里可以隨便點?！顾^一把椅子坐在王憲江和邰偉對面，自己先點燃了一支煙。

    「怎么樣？上次小邰警官到我這里咨詢了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有什么進展嗎？」

    邰偉拿出標(biāo)記了重點排查地點的地圖，遞給他。喬教授看得很仔細，一邊吸煙一邊聽邰偉的講解，又思考了一會兒。

    「嗯，我同意你們的判斷?！顾训貓D還給邰偉，「接下來，就是找人了吧？」

    「沒錯?！雇鯌椊c點頭，「這也是我們要向您請教的問題?！?/br>
    「還有更多的資料嗎？」

    「沒有。」邰偉撇撇嘴，「沒有現(xiàn)場勘查報告，沒有訪問筆錄，也沒有物證檢驗結(jié)論。我們現(xiàn)在掌握的，只有那三具尸體和這張地圖?！?/br>
    喬教授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扶扶眼鏡：「就是你上次跟我介紹的那些，對吧？」

    「是的?！?/br>
    他不說話了，轉(zhuǎn)臉看向窗外，一只手在膝蓋上輕輕地叩擊著。

    邰偉和王憲江互相看了看，耐心地等待他開口。

    幾分鐘后，喬教授緩緩說道：「所有被害人都是女性，且生前都被性侵，之后被鐵絲類物品勒死，全身衣物及隨身物品除盡，棄尸于下水道?！?/br>
    邰偉看看他，不知道該不該接話。喬教授似乎也沒想得到他們的回應(yīng)，仍舊自顧自說下去：「首先，兇手不可能與死者在生活中有明顯交集，否則很快就會查到他頭上。你們沒有在死者的社會關(guān)系上浪費時間是對的。」

    邰偉得意揚揚地看了看王憲江，看到師父嚴(yán)肅的臉，急忙收斂了笑容。

    「他需要以陌生人的身份和死者發(fā)生接觸，并將她們帶到合適作案的地點?！箚探淌诓[起眼睛，「這說明他至少要有一個令人容易產(chǎn)生信任感的外表?！?/br>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這樣的人，受教育程度不會很低，而且擁有一份還算體面的職業(yè)。而且，結(jié)合被害人失蹤的時間，他不會擔(dān)任什么實職，工作時間彈性比較大?！?/br>
    喬教授看看邰偉：「所以，你們判斷他可能自駕車輛運尸、拋尸的思路也是對的?！?/br>
    邰偉問道：「如果考慮兇手駕駛車輛的話，『緩沖區(qū)』要不要畫得再大一些？」

    「那倒沒必要?！箚探淌诳纯吹貓D，「你們設(shè)定的區(qū)域范圍已經(jīng)不小了，夠你們查的了。而且，車輛的價值更多在于運尸和拋尸，他會選擇熟悉的地點，對緩沖區(qū)影響不大?！?/br>
    王憲江面無表情。喬教授的分析和他們的判斷基本一致，這并不能給偵查工作帶來新的突破口。

    「其次，咱們再從表象看看內(nèi)里。從被害人的情況來看，經(jīng)濟條件都不足以讓兇手產(chǎn)生劫財?shù)南敕?，更不用在大白天與她們發(fā)生接觸。因此，兇手的作案動機應(yīng)該是滿足性欲?！?/br>
    「可是，如果兇手像您描述的那樣，這家伙應(yīng)該有很多滿足性欲的渠道啊?！观ビ行┎唤?，「有錢、有閑，犯不著去殺人啊?！埂高@又是由里及外的問題了。」喬教授笑笑，「他實施強jian及殺人的地點應(yīng)該是在室內(nèi)，那么他應(yīng)該滿足獨居的條件。」

    邰偉眨眨眼睛：「光棍兒？所以就……」

    「我們可以做這樣一個假設(shè)，但是并非絕對肯定?！箚探淌谡f道，「他完全可能另有一套住房，這不奇怪?！?/br>
    邰偉蒙了：「我不明白?！?/br>
    「你們推測兇手可能把三具尸體棄置于同一個雨水井內(nèi)，這一點我贊同?！箚探淌诎櫰鹈碱^，「那么問題又來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邰偉一時語塞，看了看王憲江：「習(xí)……習(xí)慣？」

    「他不太可能把尸體塞進雨水井了事?！箚探淌趽u搖頭，「且不說雨水管道會定期檢修、清淤，如果有人偶然打開那個雨水井蓋，他的罪行立刻就會敗露?！?/br>
    王憲江想了想：「他會把尸體放在雨水管道里的某個特定地點嗎？」

    「有可能。」喬教授沉吟了一下，「我們不妨大膽設(shè)想，這家伙也許會時?；厝グ菰L她們?！?/br>
    邰偉怔怔地看著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會吧。他還要去……欣賞一下？」

    「有這么干的。」王憲江若有所思，「我以前辦過一個系列縱火的案子。嫌疑人放火之后，會留在現(xiàn)場觀看。隔幾天，還會去火災(zāi)現(xiàn)場轉(zhuǎn)悠。就是因為他頻繁出現(xiàn)在各個火場，才引起警方的注意，最終歸案的?！?/br>
    gt;邰偉哼了一聲：「這是心理有毛病啊?！?/br>
    「這起系列殺人案的兇手也有心理異常的表現(xiàn)?！箚探淌谟贮c燃一支煙，「或者說，他的心里有一個缺口?！?/br>
    王憲江挑起眉毛：「缺口？」

    「嗯。長期壓抑且得不到滿足的性欲，發(fā)泄在這些與他素不相識的女人身上。如果我們的推測是成立的，那么他會把尸體棄置在雨水管道里的同一個地點，時常去欣賞自己的所謂成就，回味自己的作案過程，甚至?xí)[弄她們的尸體?！?/br>
    王憲江立刻問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尸體聽話，不會反抗，任由他糟蹋。」

    邰偉瞠目結(jié)舌：「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俊?/br>
    「他在犯罪中滿足了什么，就意味著他在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強jian和殺人對他來講，是一種補償?！?/br>
    喬教授深吸一口氣：「我覺得，你們要找這樣一個人：年齡在30至40歲之間，大學(xué)本科或以上學(xué)歷，中等身材，衣著整潔，人際關(guān)系正常。在事業(yè)單位工作，非實職，經(jīng)濟狀況較好，有收藏物件的癖好?！?/br>
    他又沉吟了一下：「從婚姻狀況來看，要么獨居，曾有過非常不愉快的情感經(jīng)歷，他是受害一方；要么夫妻感情不佳，關(guān)系緊張，分居的可能性大，或者他另有一套住房。無子女，或者子女與其關(guān)系疏離?！?/br>
    邰偉一一記錄在記事本上。喬教授耐心地等他寫完，抬起頭：「還有什么能幫你們的嗎？」王憲江看看邰偉，站起來：「暫時沒有了，謝謝您的幫助?！?/br>
    「別客氣，如果我這邊還有補充，會聯(lián)系你們?！箚探淌诤屯鯌椊?、邰偉分別握手，「不過，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們?！?/br>
    「什么？」

    「盡快破案。」喬教授一臉凝重，「從他的作案頻率來看，我覺得他還會殺人?！?/br>
    馬東辰囑咐司機把車停在校門口，又從后備廂里拿出兩條中華煙，用黑色塑膠袋包好，穿過校門向教學(xué)樓走去。

    校長辦公室在四樓。一進門，馬東辰就看見董校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在打電話。

    董校長一手拿著話筒，一邊示意他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fā)上。

    「明白，明白，這是好事……許局長您放心，我一定辦好，找到這個學(xué)生之后，我跟您匯報?！?/br>
    馬東辰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豎起耳朵聽著董校長通電話。

    董校長很快結(jié)束了通話，向沙發(fā)走過來。他先看了看茶幾上的黑色塑膠袋，坐在馬東辰旁邊。

    「你看，你又這么客氣?！苟ｉL拍拍他的大腿，「你上次送我那個……挺貴的呢。」

    「移動電話，也有人叫大哥大?！柜R東辰笑笑，「你業(yè)務(wù)多，有一個聯(lián)系起來也方便?！?/br>
    董校長哈哈一樂：「馬總，真是不該把你折騰過來。不過，這次的事……的確有點棘手?！?/br>
    「沒事。」馬東辰迫不及待地問道，「剛才您在電話里說要找一個學(xué)生？」

    「教育局來的電話?！苟ｉL漫不經(jīng)心地揮揮手，「有一個女學(xué)生，學(xué)雷鋒做好事了，教育局打算宣傳一下。」

    「哦，那是好事?！柜R東辰放下心來，「是不是馬娜又捅婁子了？」

    「怎么說呢？」董校長斟酌著詞句，「馬娜呢，是個不錯的好孩子。熱情、活潑……跟同學(xué)們的關(guān)系呢，也還可以?！?/br>
    馬東辰一臉誠懇地聽著，連連點頭，等著那個「但是」。

    「但是呢，可能這孩子的個性太強——我倒不覺得這完全是件壞事，現(xiàn)在也在呼吁個性化教育嘛?！苟ｉL又沉吟了一下，「她有時候會和同學(xué)們之間有些爭執(zhí)?；蛘呤且驗榧彝l件的原因？她對別人……總是表現(xiàn)得不太尊重，當(dāng)然，我說的不是對我。」

    「那她絕對不敢！」馬東辰的語氣斬釘截鐵，「我在家里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一定要尊重老師和同學(xué)，特別是校長。」他話鋒一轉(zhuǎn)，「唉，都是我工作太忙，她mama還總慣著她。這孩子確實有點不像話?！?/br>
    「都是為人父母，這個咱們都理解?！苟ｉL拍拍他的膝蓋，「要是和同學(xué)們有什么沖突吧，我覺得還好辦。好幾十個孩子湊在一起，都處在青春期，吵個架動個手什么的很正常。但是這次……」

    馬東辰瞪起眼睛：「她該不會對老師……」

    「是啊。而且還不是個一般的老師。」董校長換了一副嚴(yán)肅的面孔，「學(xué)校的團委書記，姓周，商業(yè)廳一個副廳長的女婿。你知道，我也挺難辦。商業(yè)廳雖然跟學(xué)校沒有直接聯(lián)系，但是也算個大衙門。我呢，想來想去，只好請你過來一趟。」

    「這小兔崽子干什么了？」

    「現(xiàn)在馬娜不是參加了一個英語劇的演出嘛?！苟ｉL搔搔頭發(fā)，「在排練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當(dāng)眾辱罵了周書記，還涉及人家的夫妻關(guān)系什么的，搞得周書記很下不來臺。這不，都告到我這里來了。」

    「這也太不像話了！」馬東辰叫起來，「怎么能罵老師呢？這臭丫頭，我這次準(zhǔn)饒不了她！」

    「你也別太生氣。」董校長擺擺手，「孩子嘛，好好教育就行了。要不是這事影響挺惡劣的，我也不會勞動你的大駕?！?/br>
    馬東辰點頭：「董校長，那您看，這事怎么處理比較合適？」

    「周書記呢，也是覺得丟了面子，臉上不好看?！苟ｉL想了想，「要不這樣，我把馬娜和周書記都叫過來，你讓馬娜好好給周書記道個歉。老師一般不會跟學(xué)生太計較的。態(tài)度誠懇點，這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那沒問題?！柜R東辰滿口答應(yīng)，「回頭我專門請周書記吃個飯，認(rèn)真給人家賠個罪?！?/br>
    「那倒不至于?！苟ｉL叫秘書進來，「咱們先說好啊，一會兒不許打孩子。」

    「在您這兒絕對不會?！柜R東辰咬牙切齒，「回去我狠狠收拾她！」

    十幾分鐘后，馬娜晃蕩著校服袖子走進了辦公室，一看馬東辰也在，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他媽行?！顾÷曕洁斓?，「還學(xué)會四處喊冤告狀了。叫他吃軟飯的都是抬舉他了。」

    「你還敢滿嘴噴糞！」馬東辰騰的一下站起來，「誰給你的膽子罵老師？」

    「他算個屁老師啊。他是懂文史地還是數(shù)理化啊？」馬娜撇著嘴，「就知道整天拎個相機瞎晃悠，冒充藝術(shù)家?！?/br>
    「你再胡說！」馬東辰?jīng)_過去，抬手欲打。董校長急忙攔住他，連連勸解著。

    「都說好了不許動手，馬總你冷靜點。」

    「這他媽是什么孩子！」馬東辰的額角青筋暴起，「你看看你還有個學(xué)生樣嗎？」

    馬娜白了他一眼，抱著肩膀，抖著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一會兒周老師來了，你必須給我好好道歉?！柜R東辰更火了，「他媽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你?！?/br>
    馬娜沒好氣地回道：「我不。我又沒說錯?！?/br>
    「馬娜！人家周老師家里什么情況關(guān)你什么事？」董校長沉下臉，「你再這樣下去就無法無天了！要不是我和你爸爸是朋友，上次你把同學(xué)打退學(xué)的事情，就夠你吃不了兜著走了！」

    「嘁！」馬娜撇撇嘴，「大不了我也不念了唄。反正我明年就……」

    「你他媽做夢！」馬東辰指著她的鼻子，「你給我老老實實讀到高三，否則什么美國、英國——你哪兒也別想去！」

    馬娜看了看馬東辰，猶豫了一下，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我道歉，行了吧？」

    「你給我站好！」馬東辰余怒未消，「一會兒態(tài)度一定要誠懇。如果你還是這副德行，我回去饒不了你！」

    馬娜站直身體，依舊梗著脖子，兩眼望天。

    「氣死我了！」馬東辰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東西！」

    幾分鐘后，校長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隨即，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探進半個身子。

    「校長，您找我？」

    董校長沖他揮揮手：「周老師，快進來?！?/br>
    周老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看到站在沙發(fā)旁邊的馬娜，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你上次反映的情況，事關(guān)師德尊嚴(yán)，學(xué)校很重視。」董校長從辦公桌后繞出來，指指馬東辰，「我讓學(xué)生給你道個歉，讓學(xué)生家長也拿出個態(tài)度來。」

    馬東辰立刻站起來，伸出手去：「周老師……周書記，我是馬娜的爸爸。這次的事，沒什么可說的，全是孩子的錯。我作為家長，教女無方，我先跟您道個歉?！?/br>
    周老師握著馬東辰的手，表情淡然，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