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出書版) 第34節(jié)
幾分鐘后,杜倩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吳老師約我下周去郊游。」 「哪個吳老師?」顧浩先是一怔,隨后就反應過來,「哦,是那個教交誼舞的吳老師?」 「嗯?!苟刨灰琅f板著臉,「就我們倆去?!?/br> 「就你們倆?」 「怎么了?他離異,我喪偶,兩個單身——有什么問題嗎?」 顧浩低下頭,一時無語,隔了半天又悶悶地問道:「去哪里郊游?」 「凈水潭公園?!?/br> 「哦?!诡櫤葡肓讼?,「你打算去嗎?」 杜倩沉默了幾秒鐘:「要是沒什么事就去唄,反正我也是閑著?!?/br> 躊躇再三之后,顧浩訥訥地開口:「我看,就別去了吧?!?/br> 「我又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杜倩還是一副氣哄哄的模樣。然而,看看顧浩手足無措的模樣,她又撲哧一聲笑了。 「那你說說,我為什么不能去?」 「那家伙……」顧浩抓了抓頭發(fā),「好像對你有意思。你們倆單獨出去,不太好?!?/br> 「你還知道啊?」杜倩白了他一眼,「那你陪我去?!?/br> 「我?」顧浩點點頭,「行。什么時間?」 「就這個周末吧?!苟刨坏难劬τ至疗饋?,「咱們就去凈水潭公園好不好?可以劃船的。我來準備吃的,你只要……」 「能不能換個時間?」顧浩不忍心再看她興致勃勃地籌劃,「我這幾天有事要做?!?/br> 「你到底有什么事?。俊苟刨挥职櫰鹈碱^,「你能不能……」 話未說完,門又被敲響了。 兩個人都看向門口。顧浩兩步跨過去,打開房門。姜玉淑略顯拘謹?shù)卣驹陂T外,身后跟著同樣一臉緊張的姜庭。 「顧先生,您好。」姜玉淑微微頷首,隨即就看到了室內(nèi)的杜倩,「您有客人?要不我們一會兒再來吧?!?/br> 「沒關系,您請進?!诡櫤萍泵拈T旁讓開,「隨便坐?!?/br> 姜玉淑和女兒一前一后地走進房間里,環(huán)視一圈后,坐在了餐桌旁。 顧浩忙著給她們倒水。杜倩的視線則一直在姜玉淑身上打轉(zhuǎn)。姜玉淑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勉強沖她笑了笑之后就扭過頭去。 「老顧,也不介紹一下?」杜倩幽幽地開口問道,「這位是?」 「哦,這位……怎么說呢,算是我的朋友,姓姜。應該比你小很多,你叫她小姜就行?!诡櫤朴种钢附ィ高@是她的女兒,讀高二了。」 隨即,他又轉(zhuǎn)向杜倩,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慍怒之意:「這也是我的朋友,姓杜?!?/br> 姜玉淑有些尷尬地向杜倩欠欠身:「杜大姐。」 姜庭也站起來,鞠了一躬:「杜阿姨好?!?/br> 杜倩的臉上毫無表情:「小姑娘長得真漂亮,像mama一樣?!?/br> 姜玉淑更加尷尬,端起水杯來淺淺地抿了一口。 顧浩無心再客套,直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怎么樣,咱們聊聊?」 姜玉淑看了杜倩一眼,神色猶豫:「要不,去蘇家說吧?」 「老蘇應該還沒下班,他媳婦可能在家?!诡櫤普酒饋?,「我去看看?」 姜玉淑剛要點頭,杜倩已經(jīng)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抓起挎包:「你們聊,我先走了?!?/br> 她大步走到門口,回頭看了顧浩一眼,發(fā)現(xiàn)他居然毫無挽留之意,反而點點頭。 「行,你今晚先去上課?!诡櫤七^來打開門,「今天實在是對不住了,回頭我再聯(lián)系你?!?/br> 杜倩一言不發(fā),奪門而出。顧浩追出去,遠遠地喊了一句:「你慢點走啊,注意安全?!够卮鹚闹挥袉卧T被重重摔上的咣當聲。 姜庭看看母親,吐了吐舌頭。姜玉淑苦笑一下,心想這老頭實在是不懂得如何同女人打交道。 顧浩從走廊里回來,探進半個身子:「你們先坐一下,我去對門看看?!?/br> 姜玉淑站起來:「一起去吧?!?/br> 顧浩轉(zhuǎn)身走向101室,在鐵皮門上敲了敲:「弟妹,在家嗎?」 室內(nèi)毫無回應。 「蘇琳mama應該是出去了?!诡櫤浦钢缸约业?02室,「咱們回去等吧。」 姜玉淑看著門鎖不說話。隨即,她回頭望向女兒。姜庭走上前去,從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挑出一把插進了鎖孔,輕輕一轉(zhuǎn)。 咔嗒一聲,門開了。 顧浩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了。 姜庭推開101室的門,向室內(nèi)看了看,確實沒人。 她轉(zhuǎn)身面向顧浩:「顧大爺,還是先去你家吧。」 「孩子,不要等蘇家人了?!诡櫤埔话炎プ〗サ母觳?,目光炯炯,「現(xiàn)在就告訴我?!?/br> 傍晚時分,倦鳥歸巢。這個城市正進入一天中最后的喧囂時光。單元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各家都在開火做飯,召喚貪玩的孩子們回家。小家伙們的吵鬧聲、鄰居們的閑聊聲不時傳入緊閉的102室,室內(nèi)卻只有一個少女夾雜著抽泣的講述聲。很快,室內(nèi)歸于寂靜。 顧浩坐在餐桌旁,一只手里夾著香煙,另一只手里捏著那串鑰匙。姜庭正在用手絹擦著眼淚,姜玉淑一遍遍地撫摸著她的后背。 良久,顧浩低聲問道:「也就是說,你在那個下水井里發(fā)現(xiàn)了蘇琳的鑰匙?」 「是的。」 顧浩起身走向五斗櫥,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從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姜庭面前。 「這是你們的?;瞻??」 姜庭看了看那個長方形的小小徽章,點點頭:「沒錯。」 「我早該想到的?!诡櫤品路鹪谧匝宰哉Z,隨即又面向姜庭,「你能說說那個下水井的位置嗎?」 「我家樓后面,靠近東側(cè)圍墻下面那個。我前兩天又去看過,已經(jīng)蓋上了?!菇サ难劭粲珠_始發(fā)紅,「我偷偷把它打開了,我總覺得她會從里面出來。」 顧浩嘆了一口氣:「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我不是?!菇u搖頭,「我應該第一時間就講出真相的?!?/br> 「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這么勇敢。更何況,你還是個孩子。」顧浩笑笑,「你跟學校的老師說過這個嗎?」 「沒有?!菇ヒЯ艘ё齑?,「蘇琳和我不是一個班級的。而且,我也怕馬娜她們報復我。」 「顧先生,有一件事我想先說明白。」一直默不作聲的姜玉淑開口了,「我女兒是這件事的目擊者,她也愿意向蘇琳的父母說明情況。但是,我覺得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至于這件事情該怎么處理,就跟我們沒關系了?!?/br>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特別是,不管后續(xù)情況怎樣,我都不會讓我女兒再露面?!?/br> 顧浩馬上點頭:「我完全理解。孩子還要繼續(xù)上學,她不應該受到什么不好的影響?!?/br> 姜玉淑低下頭,不作聲。其實,除了怕姜庭受報復,她還有別的顧慮。女兒不知道,現(xiàn)在孫偉明為了獲得撫養(yǎng)權(quán)已經(jīng)磨刀霍霍。姜玉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在孫偉明滾去北京之前,讓生活一如既往,風平浪靜。她不希望任何意外影響到自己在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戰(zhàn)中的優(yōu)勢地位。畢竟,姜庭的「身心健康」可能有很多種解釋,稍有不慎,也許就會被那個施律師抓到漏洞。實際上,如果不是姜庭一再堅持,她都不會同意來見蘇琳的父母?,F(xiàn)在,她只想快點了結(jié)這件事情,可以讓女兒卸下心理包袱,不再郁郁寡歡,讓一切回歸正軌。 這時,門外的走廊里傳來聲響,似乎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男人在大聲抱怨著:「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出去瞎逛。飯也不做,家也不管。我和兒子回來還得餓著肚子等你……」 顧浩站起來:「蘇家人回來了。」 他看看姜庭:「小姑娘,你可以嗎?」 女孩的嘴唇有點發(fā)白,還是點了點頭。 老蘇一邊喋喋不休,一邊拿出鑰匙開門。老蘇老婆跟在他后面,臉色疲憊,一言不發(fā)。剛打開門,老蘇突然聽見身后102室的門開了。他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見顧浩和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從屋里走出來。 「老蘇?!?/br> 「顧大哥,」老蘇點點頭,「家里來客人了?」 顧浩徑直走到他面前:「老蘇,聊幾句?」 老蘇有些莫名其妙:「聊什么?」 「關于蘇琳的事?!诡櫤浦币曋难劬?,「去你家還是我家聊?」 老蘇一怔,看向老婆。女人也瞪大了眼睛:「什么?」 「5月23日,也就是蘇琳失蹤當天,」顧浩向身后的姜庭努努嘴,「這孩子看見了在你女兒身上發(fā)生的一切。」 老蘇老婆發(fā)出一聲驚呼。隨即,她捂住自己的嘴,直勾勾地看向姜庭。 姜庭被嚇得向后縮了一下。老蘇的臉陰沉下來,推開自家的房門:「進來吧,別站在外面說?!?/br> 不是所有的人都對暴力場面津津樂道,更何況,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少女在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跡。這樣的復述,對姜庭而言是殘忍的。而且,她不知道這是對方期盼已久的信息,還是會帶來更大的責難。 老蘇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盯著斑駁的紅漆地板,一言不發(fā)地抽著煙。老蘇老婆則始終守在姜庭的身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似乎生怕自己聽漏了一個字。 姜庭講述完畢,低下頭不再說話。其他人都保持沉默,老蘇老婆斜靠在沙發(fā)上,捂著臉小聲地抽泣著。 良久,老蘇扔掉煙頭,干咳了兩聲:「你說完了吧?」 姜庭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又看看同樣驚訝的姜玉淑,點點頭:「嗯。事情就是這樣?!?/br> 「行。我知道了?!估咸K站起來,「你們走吧?!?/br> 說罷,他沖老婆吼道:「你哭什么哭!趕緊做飯去!」 姜庭和姜玉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所措。 顧浩沉聲問道:「老蘇,這算什么?」 「算什么?」老蘇盯著顧浩,「還能算什么?難道還要我做一桌菜感謝你們???要不要送個錦旗,寫封表揚信啊?」 「老蘇,小姑娘說了,蘇琳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可能是那個下水井。」顧浩忍著氣,「那是你養(yǎng)大的女兒,一起去找找吧?!?/br> 「那不是我的女兒?!估咸K哼了一聲,「這丫頭肯定是看錯了。蘇琳在江蘇呢,活得好好的?!?/br> 顧浩瞪起眼睛看了他幾秒鐘,指指飯桌上的那串鑰匙:「老蘇,你該不會以為小姑娘在撒謊吧?」 「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估咸K的臉白了一下,還在兀自嘴硬,「這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br> 姜玉淑突然打開挎包,從里面掏出一個用報紙包好的東西,啪的一聲拍在飯桌上。 「你自己看吧?!?/br> 老蘇猶豫了一下,慢騰騰地拆開報紙。一個陳舊的某品牌營養(yǎng)液的包裝盒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老蘇的臉抽動了一下,他拿起這個包裝盒,已經(jīng)開裂的盒體幾乎要斷成兩截,里面的圓珠筆、橡皮、尺子和三角板噼里啪啦地落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