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退休金，應(yīng)該可以供你讀完大學(xué)?！估先死^續(xù)說道，「對了，我還要介紹一個阿姨給你認(rèn)識，她和她女兒都很關(guān)心你，也一直在尋找你?！?/br>
    她忽然恍惚起來。是啊，這樣有什么不好——有地方住；有書可以讀；有一個雖然沒有親緣關(guān)系，卻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在身邊……

    她把視線投向兩人之間的黑暗處。在那里，有一扇圓形的鐵門。在她十幾年的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都在里面。

    對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地說道。她必須做出選擇。

    「我弟弟……他好嗎？」

    「他挺好的，已經(jīng)上學(xué)了?！估先思泵φf道，「他也很想你?！?/br>
    她低下頭，良久，開口說道：「顧大爺，我愿意跟您走，但不是今天?！?/br>
    「為什么？」

    「我還有事情要做?！顾D難地說道，「等我做完了，我會去找您?！?/br>
    「你要做什么？」老人的語氣猶疑，「我可以幫助你?！?/br>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請別跟著我，我離開后，您再走?！?/br>
    老人沉默了幾秒鐘：「我等著你。你一定要來找我。」

    「顧大爺，」她彎下腰，深深地向黑暗中的老人鞠了一躬，「謝謝您。」

    老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聽到對面響起細(xì)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

    他邁動腳步，向前走過去，憑借記憶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那只打火機。

    小小的火苗又在管道里亮起。然而，他的周圍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在某條支管道中，她舉著蠟燭，一路疾奔。目標(biāo)已經(jīng)明確，方向已經(jīng)找到——她做出了最后的選擇，即使要以放棄近在咫尺的平靜生活作為代價。

    不知道是為文森特，為顧大爺，還是為了她自己，她在奔跑中爆發(fā)出從那天開始的第一次痛哭。

    第24章 漫長的一天

    黑色奔馳s600快速駛進(jìn)住宅小區(qū)的車道，馬東辰一眼就看到了那輛奧迪80就在前方。他急忙湊向駕駛座，拍了拍司機的肩膀。司機心領(lǐng)神會，向前車連續(xù)鳴笛。

    奧迪80一個急剎車。很快，韓梅從車上下來，怔怔地望向奔馳車?？粗拮幽菑埾烖S的臉以及哭得紅腫的雙眼，他的心立時涼了大半。

    馬東辰拉開門下車，向韓梅問道：「怎么樣，有消息嗎？」

    「沒有。你讓我去的那幾個地方我都找過了?！鬼n梅看上去隨時都可能癱倒，嘶啞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東辰，怎么辦??？」

    「你先回家?！柜R東辰又鉆進(jìn)車?yán)?，「我再去找找。?/br>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這幾天都沒怎么睡過覺?！鬼n梅撲到車窗前，「你要是垮了，咱們這個家就完了?！?/br>
    「不用?！柜R東辰冷著臉，吩咐司機掉頭，「找不到孩子，這個家一樣會完蛋。」

    隨即，他就撇下站在路邊掩面痛哭的韓梅，奔馳車向小區(qū)外駛?cè)ァ?/br>
    重新回到主路，奔馳車宛如一條鯊魚，在車流中蜿蜒疾行。馬東辰仍舊覺得煩悶無比。他并非不體諒妻子的焦慮與悲痛，他身體上的疲憊也幾乎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但是，他不可能吃得下，睡得著。而且，在家里面對著哭哭啼啼的韓梅，還不如出來奔走一番，好歹還帶著希望，還有事情可做。

    司機看看后視鏡，小聲問道：「馬總，我們要不要先回公司？」

    「嗯？」

    「剛才李秘書來電話，客戶已經(jīng)等了一上午了。」

    「讓他滾蛋！」馬東辰突然爆發(fā)了，「都他媽什么時候了，老子不做他生意了！」

    司機不敢再說話，老老實實開車。馬東辰點燃一根香煙，狠命地吸著。幾分鐘后，他放下車窗，把煙頭丟出去，對司機吩咐道：「去老蘇家?！?/br>
    電話鈴響起。

    正在吃飯的顧浩放下碗筷，走到電視柜前拿起聽筒。

    電話另一邊保持靜默。顧浩的心狂跳起來，試探著問道：「蘇琳？」

    「嗯？」杜倩詫異的聲音傳過來，「什么蘇琳？」

    「哦，沒什么?！诡櫤崎L出一口氣，說不清自己是欣慰還是失望，「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br>
    「你在等電話嗎？」杜倩的語氣幽幽，「好像不是在等我啊?！?/br>
    「說來話長，以后再跟你解釋吧?！诡櫤篇q豫了一下，「你……你找我？」

    「嗯，大偉昨天是不是在你那里過夜的？」

    「沒錯。他來找我喝酒，就在我這里睡了一夜。」顧浩笑了笑，「早上吃了飯，精精神神地走了?！?/br>
    「那就好。」杜倩嘆了口氣，「他的工作我也不方便問，起早貪黑的，總也看不見人?！?/br>
    「公安工作就是這樣的，你別擔(dān)心，大偉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孩子?！?/br>
    「唉，爺倆都是警察。我這輩子擔(dān)心了老的，又開始擔(dān)心小的?！?/br>
    「那就趕緊給他說個媳婦，讓兒媳婦cao心，你就清閑了?！?/br>
    「你說得倒輕松?！苟刨惠p輕地笑起來，「老實交代，你這家伙是不是再沒去過交誼舞班？」

    「是啊?！诡櫤朴行┎缓靡馑剂?，「前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br>
    「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忙什么，跟我也守口如瓶的?！?/br>
    「事情就要有結(jié)果了，我會告訴你的?！诡櫤葡肓讼?，「將來，我的生活可能會有些變化。」

    「什么變化？」

    「也許，會有個女孩跟我一起生活?！?/br>
    「女孩？比你小？」

    「你別誤會?！诡櫤萍泵忉尩?，「她才十六七歲，我都快能當(dāng)她爺爺了?！?/br>
    「你這是……收養(yǎng)了一個女孩？」

    「算是吧?！诡櫤坪鋈幌氲搅耸裁矗改莻€周末，你和吳老師……」

    杜倩沉默了一會兒：「嗯，我們倆去凈水潭公園玩了?！?/br>
    「哦?！诡櫤仆ｎD良久，「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顧浩一時無語。最后，還是杜倩直接挑明：「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他跟我表白了。」

    顧浩頓時緊張起來：「你怎么回應(yīng)的？」

    「我當(dāng)然不能立刻回應(yīng)?！苟刨坏故菍λ姆磻?yīng)很開心，「我說我回去考慮考慮?！?/br>
    「那……」顧浩稍稍放松了一些，卻依舊不安心，「你怎么考慮的？」

    「你覺得呢？」

    顧浩囁嚅半天：「我覺得吧，還是要慎重……」

    「你喜不喜歡我？」

    杜倩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顧浩猝不及防，他緊緊地握著話筒，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上頭頂，似乎連頭發(fā)都在發(fā)燙。

    「我……」

    「你痛快點！」

    「喜歡！」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顧浩松了一口氣——好像也沒那么難嘛。

    杜倩卻長嘆一聲：「要聽你一句心里話太費勁了?！?/br>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情緒反而低落下去：「老顧，你我的心思，咱倆都清楚?？墒?，你偏偏讓我一個女人三番五次地去找你。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不像個爺們，心想就這么算了。但是，這老房子一旦著起火來，撲不滅，摁不住……」

    「杜倩，你畢竟是志亮的老婆?！诡櫤频吐曊f道，「我不可能一點顧慮都沒有?！?/br>
    「你說的我都能理解。老邰在的時候，他就是我的天，我本本分分地做他的老婆；他不在了，日子還得過，但是我這顆心就沒了著落。大偉整天不著家，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滋味，我相信你也懂，是吧？」

    「我懂。杜倩，我真是對不住你……」

    「不說這個了?！苟刨坏穆曇裘骺炝艘恍?，「后天我要請交誼舞班的同學(xué)來我家，吳老師也會來?！?/br>
    「嗯？」顧浩先是詫異，隨后就明白過來，「你想讓我也去，對吧？」

    「對，你一定要來。」杜倩加重了語氣，「咱倆把關(guān)系說明白，省得我還得面對面拒絕他。吳老師人不錯，這樣大家都不會太尷尬，以后也好相處。」

    「沒問題?！诡櫤屏⒖虧M口答應(yīng)，「幾點？」

    「上午十點?！苟刨活D了一下，「老顧，這次，如果你還爽約的話……」

    「那就提頭去見。」顧浩急忙拍胸脯，「我又不是傻子，你放心?！?/br>
    「你呀，就是個傻子?！苟刨恍ζ饋恚刚f得那么嚇人——那就后天見?！?/br>
    「后天見?！?/br>
    放下電話，顧浩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感到心臟還在怦怦地亂跳。他走到衣柜前，先是挑出幾件還算體面的衣服，換上一件，站在鏡子前端詳一番，又開始挑剔自己許久沒剪過的花白頭發(fā)。正琢磨著要不要去理個發(fā)，又想到該帶什么禮物過去。

    他看著鏡子里滿臉興奮的自己，不由得啞然失笑。他很清楚，邁出這一步，不僅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么簡單，更是雙手接過故友殷切的托付。無論如何，他都得去邰志亮的墓前把話說清楚。倘若老伙計泉下有知，相信也會理解并且支持他和杜倩的決定。

    想到故友，顧浩的興奮勁兒有所減退。然而，他仍然控制不住去憧憬和杜倩一起的生活。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邰偉那小子跟自己也不隔著心。

    如果再多一個蘇琳，相信杜倩也會全心全意地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沒想到老了之后，自己居然可以有一個如此完整、和美的家庭。

    顧浩沉浸在幻想中。

    老蘇抹抹嘴巴，打開101室的房門。看到臉色鐵青的馬東辰，他先是一愣：「你怎么來了？」

    馬東辰當(dāng)胸一把推開他，一言不發(fā)地闖了進(jìn)去。正圍著小飯桌吃飯的老蘇老婆和小男孩一臉惶恐地看著這個闖入者?？粗诳蛷d里掃視一圈之后，徑直沖向臥室。兩個臥室都查看完畢之后，他又返回客廳，直奔老蘇而去。

    「你女兒呢？」

    「什么我女兒呢？」老蘇先是莫名其妙，隨后就惱怒起來，「我他媽還想問你呢，你這是干嗎？跑我家搜查來了？」

    「我問你女兒呢？」馬東辰吼起來，「她他媽的還活著！前幾天她還去學(xué)校了，還搶了我女兒的裙子！」

    「蘇琳？她去學(xué)校了？」老蘇瞠目結(jié)舌，「你沒看錯吧？」

    「你當(dāng)一整個禮堂的人都是瞎子嗎？」馬東辰的眼睛可怕地鼓起來，「老蘇，你別裝糊涂，讓你女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