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德勒鎮(zhèn)大一些，還算不上城市?！蹦芯粽f，“有新瑪希城在這座平原上，它不配叫做城市?！?/br>
    于是下一個看起來更大一點兒的城鎮(zhèn)出現(xiàn)時，他們沒有再叫起來，只是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磥硭麄兊纳眢w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暈船的癥狀，剛才那一點小挫折沒有影響他們逐漸漲高的對沿途風(fēng)景的興趣，畢竟沙漠里既沒有河，也沒有平原，只有昏黃的天空和管飽的沙子，而白船——能夠被這個造物搭載，對卡斯波人已經(jīng)是莫大的榮耀。期間阿里克上來叫人和他一起去給水壺換水，男爵趴在桌子上，半路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吸氣聲和低低的贊嘆聲叫醒。這一次應(yīng)該不會錯了。他站起來，走到船邊，擠進那些卡斯波人之間，粼粼的波光映著他們的臉龐，林木稀疏的水岸邊上出現(xiàn)了水車，平坦如水面的大地一直延伸到天接處，在這片得天獨厚的土地上，巨大的環(huán)狀綠籬就像大地泛起的漣漪，和緩的波紋圈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青翠的農(nóng)地，視力好的人能在原野的風(fēng)吹過農(nóng)地時，看到那些繁盛枝葉中露出的彩色果實的反光。

    被這一道又一道綠籬和農(nóng)地環(huán)繞的，是一片又一片棋盤格般的居住地，從船上向前看去，這些居住地仿佛無窮盡地向北擴張，直至邊緣隱沒在遠方的塵靄之中，若是沿著河道的走向看去，無數(shù)的水車背后，居住地仍然一眼幾乎望不到頭，西斜的陽光照著干燥的茅草屋頂，在遠方織出大片模糊的金色鱗片，來自德勒鎮(zhèn)的人熟悉那些茅屋的樣式，只是這兒的房子高得多，也大得多，他們的街道十分寬敞，一些人走在路上，路邊有水渠和菜圃。

    這就是那些主動投奔和被迫遷徙來新瑪希城的人暫時居住的地方。

    真正的，那個宏偉到非現(xiàn)實的瑪希城還在后頭，但是眼前景象已經(jīng)足夠卡斯波人震撼得戰(zhàn)栗起來，男爵同樣感到震撼，不過他把驚訝的表情藏了起來，其實他上次來的時候，這十萬人的恐怖人潮還沒影兒呢，這些外邦人是靠變戲法把這個居住區(qū)變出來的嗎……

    歸家的白船仍舊不緊不慢，雖然他們前進的速度一直很快，船艙里的開拓者都來到了甲板上，三個男人，七個女人。阿里克同雇傭兵的首領(lǐng)和他的副手說起了一些進入城市時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們聽得既專注又驚訝，但沒有多問更多愚蠢的問題。

    白船經(jīng)過了數(shù)以百計的水車和三個簡易碼頭，然后他們看到了一堵極厚又極大的“城墻”，城墻之下是一片面積寬闊的廣場，灰色的石質(zhì)地面用黑色和白色和黃色的顏料畫出了許多不同的區(qū)域，一艘白船停泊岸邊，隨浪微微浮沉。這就是新瑪希城的主碼頭和部分倉庫。

    開拓者們拿起了自己的背包，卡斯波人也拿起了自己的刀和行李。他們的船入港了，船梯也放了下去，下船之前，開拓者隊長阿里克轉(zhuǎn)過身來，對他們這一行人用卡斯波語說：“這就是新瑪希城，希望之城。”

    第395章 交匯之二

    作為教育組的一員，在結(jié)束當(dāng)日課業(yè)前接到通知的時候，博拉維感到的吃驚并沒有比他的兄弟少多少。當(dāng)然，他們有這個帶適應(yīng)班的孩子去參觀城市主要設(shè)施的規(guī)劃，但他們的孩子是真的孩子，最大不超過十四歲，雖然不怎么聰敏但大多頗為聽話……讓這些孩子同二十名卡斯波人同行？

    先不管他們是怎么冒出來的，前一天才來到新瑪希城，后一天就要參觀城市，這時間安排得真是一點兒都不浪費。

    博拉維只是意外，沃特蘭卻除了意外還有緊張，知道要接待足足二十名卡斯波人后，他就一直在宿舍里團團轉(zhuǎn)，嘴里嘟嘟囔囔，都是些關(guān)于卡斯波人的傳說，比如說他們皮膚黑得像碳，眼睛紅得像火，一把彎刀舞得像風(fēng)，信仰沙漠神明，有血祭的愛好什么的……把正在伏案修改課表的博拉維煩得夠嗆。博拉維也沒有見過卡斯波人，少年時期那點關(guān)于“山那邊”的見聞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靠記憶訓(xùn)練才找到了一點點淡薄的影子，對他的工作并無助益。不過既然這批人會交由他們這個教育組來招待，說明卡斯波人在新瑪希城也并非什么特殊的貴客——新瑪希城中也許只有開拓者才能算得上“特殊”的群體。

    卡斯波人和其他人有什么區(qū)別嗎？工業(yè)城里人類和獸人和平共處，新瑪希城里也到處是來自不同地區(qū)的災(zāi)民，許多人根本不懂通用語，勉強靠現(xiàn)學(xué)的開拓者語言互相交流，同樣能夠和諧地生活下去。難道卡斯波人比他們多長了一雙手一條腿嗎？就算是這樣，只要他們?nèi)匀婚L著人的腦袋，那就應(yīng)當(dāng)把他們視同他人一般。不過他和沃特蘭對卡斯波人的語言一竅不通，除非這些沙漠來客能夠應(yīng)用通用語，不然他們應(yīng)該會有個翻譯……

    臨睡前沃特蘭還在嘮叨：“卡斯波人到底來我們這兒干嘛？這兒的空氣不會把他們淹死嗎？”

    “在宿舍你想說什么都行，可到了明天，你最好在那些客人面前注意一下舉止?！辈├S說，他挑選了一個詞，“別像個‘鄉(xiāng)巴佬’似的?！?/br>
    “啊哈？我是鄉(xiāng)巴佬？”沃特蘭叫起來，“明天你看看，誰才是鄉(xiāng)巴佬！”他負氣地翻過身去。

    博拉維沒有吭聲，沃特蘭終于安靜下來了，這就足夠了。

    但是沃特蘭最近確實有點兒不對勁，并且原因跟那個叫麗達的姑娘無關(guān)。

    第二天早上，博拉維準(zhǔn)時醒來，然后毫不客氣地把濕手帕丟到他臉上把他叫醒，兩個人洗漱完就去了食堂，朝霞的炫彩透過玻璃映入廳堂，里面已經(jīng)有很多愿意用減少一點點睡覺的時間來享受飲食的人，今天的早餐是煮得很軟的豆子粥和粉絲湯，食堂中間的桌子擺滿了大盆的醬菜，里面有沃特蘭最喜歡的酸黃瓜和蘿卜絲，他可以拿很多。

    沃特蘭也吃得很高興，不過吃完了走出食堂，他在去教室的路上又開始嘮叨，博拉維這次充耳不聞。他的心里滿是今天要做的事，可不想當(dāng)這個巨嬰的知心弟弟，一切都是表象，讓沃特蘭焦躁的是其他的癥結(jié)，他不愿意說，那就誰也沒辦法——反正他總不可能一直憋下去的。

    掃盲學(xué)校是一個由多邊瓦房圍著一個cao場組成的回字形建筑，博拉維他們的宿舍離這兒很近，不過在輪值表排到的時候，他們也會住在學(xué)校里。學(xué)校有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學(xué)生宿舍，因為出于種種原因，一些來到新瑪希城的孩子是沒有監(jiān)護人或者監(jiān)護人不能夠再照顧他們的，開拓者會安排他們提前開始集體生活。

    每個在新瑪希城生活的人都必須學(xué)會同他人合作，無論生活還是工作?？ㄋ共ㄈ藖磉@兒不可能只是為了參觀一下城市就走，他們已經(jīng)在別的地方度過了疾病觀察期，他們會留下來嗎？臨時政府對他們有什么樣的安排？

    博拉維準(zhǔn)備好今天行程需要的東西，孩子們一個個撲進教室，臉上都是對今日之行的期待，哪怕博拉維告訴他們有另一支隊伍要加入進來也不影響他們的活潑。上課，做手工，大家一起吃東西，聽老師說故事，這當(dāng)然很好，不過在大家要么上工要么上課的時候在城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去看他們要長久生活的這座城市是如何運作的，那可太高興啦！

    沃特蘭說：“你們可別高興得太早?！?/br>
    然后他和博拉維一起清點人數(shù)，分發(fā)帽子，檢查他們的書本，杯子和鞋子，等到上課的搖鈴聲響起，再把他們帶到cao場上。在他們整理隊列的時候，一行人從學(xué)校門外走了進來：深色的皮膚，戴著頭巾，腰上挎著刀，雖然東張西望表現(xiàn)出了好奇，神情卻帶有一種長期緊張生活的人才有的警惕。這就是他們等待的客人了，卡斯波人警惕地看著cao場上的這些老師和學(xué)生，孩子們也警惕地看著他們。

    這個時候，沃特蘭輕輕地叫了一聲：“塞力斯……主教？”

    一名工作組人員將一名白發(fā)老人帶到了學(xué)校門口，他駐足片刻，慢慢地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轉(zhuǎn)著頭打量這處學(xué)校，來自遠方的沙漠民族默默地看著他經(jīng)過自己一行，掏出一封信遞給博拉維。

    “上午好，年輕的開拓者們?！崩现鹘虒λ臀痔靥m兩人說，“我是塞力斯，一名寄居者，雖然在這座神奇的城市打擾許久，卻不曾見過她完整的容顏，今天我要借點兒諸位的光，也加入孩子們的行程了?！?/br>
    沃特蘭仍難掩震驚地看著塞力斯主教，老人對他友好地點點頭。

    “您好?！辈├S把信拿在手里說，“主教閣下，您的身體現(xiàn)在好一些了嗎？”

    “已經(jīng)非常好了，感謝您的關(guān)心。”塞力斯主教說，“我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修養(yǎng)?！?/br>
    “只要您不太介意和這些有點兒吵鬧，但很乖巧的孩子，”博拉維說，“還有這些遠方來的客人一起，我們都很高興成為您的向?qū)?。?/br>
    塞力斯主教有點驚訝地轉(zhuǎn)過頭去看那些卡斯波人，“他們？”

    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卡斯波人中鉆了出來，深色的皮膚，金色的頭發(fā)，長相倒是令人印象深刻，可這兒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他卻毫不見外地對博拉維和沃特蘭直接用通用語問：“你們看到阿里克了嗎？”

    “我在這兒！”

    一個人從大門外小跑進來，博拉維看到來人就松了一口氣，他知道今天并不是由他來帶這批看起來就很難對付的訪客了。雖然他們之間并不熟悉，在工業(yè)城的時候他們讀的就不是一個年級，在新瑪希城的工作方向也完全不同，不過無論在工業(yè)城還是新瑪希城，開拓者之間都是互相信任，彼此支持的伙伴。

    他們打完了招呼，阿里克就同那位自稱拉姆斯男爵的貴族去整理卡斯波人的隊伍了。

    代表參觀隊的小旗子分到了孩子們手里，也分到了卡斯波人和塞力斯主教的手里，開拔的準(zhǔn)備工作就差不多了。塞力斯主教站在博拉維身邊，孩子們雖然不知道這位面容和善的老人是誰——博拉維給他們讀報紙的時候跳過了那份通訊，但大多覺得他可親又可敬。在離開cao場前，阿里克主導(dǎo)給各方作了一次非常正式的介紹。

    “這是卡斯波的勇者，他們來自一個有很多沙漠的國度，他們?nèi)际钦嬲膽?zhàn)士?！?/br>
    “這是拉姆斯男爵，德勒鎮(zhèn)的領(lǐng)主，那是一個同新瑪希城非常友好的城鎮(zhèn)。”

    “這位是塞力斯主教。”博拉維說，“新瑪希城尊重的客人?！?/br>
    三方都朝彼此行了禮，孩子們是鞠躬，主教是將雙手放在胸前點頭，卡斯波人們顯得有點兒不知所措，是拉姆斯男爵先舉起拳頭捶了捶胸膛，然后他們立即照做了。這個儀式完結(jié)后，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一點不自在的樣子，可是另一種讓人更不自在的東西減少了——是害怕和防備。如果一個人愿意對陌生的你表現(xiàn)出尊重的態(tài)度，你就不好意思把心里的話表現(xiàn)在臉上了。

    博拉維帶著孩子們走在前面，卡斯波人一行不遠不近地綴在他們身后。倒不是說開拓者們不愿為他們安排專門的路線，但兩邊都是在同工作組溝通后主動選擇了用更自然一些的方式來了解這座城市，所以博拉維的課表幾乎沒有變化，有阿里克在，他準(zhǔn)備的那些臨時的解說詞估計也用不上了。于是這支頗有規(guī)模的參觀隊伍走出了學(xué)校，街道寬敞，現(xiàn)在正是上工時間，路上既安靜又不安靜，他們的一邊是已經(jīng)空了的宿舍區(qū)，人們勞作的聲音，說話的聲音隔著另一邊的墻傳來，馬車運輸隊也會經(jīng)過他們身邊。

    博拉維手里拿著木頭喇叭，邊走邊說：

    “孩子們，我們知道，新瑪希城已經(jīng)是一座很大的城市。這里生活著非常多的人，這些人都要吃東西，都要喝東西，雖然我們知道去食堂就有吃的，但我們都知道食物是從地里長出來的，我們打開水龍頭也有喝的水流出來，但水是從哪兒來的呢？它們是怎么被送進管子里，讓它們在我們想要的時候流出來呢？這些問題我們在課堂上說過了答案，也畫過了圖案，但還沒有親眼去見一見，所以我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這個城市生產(chǎn)水的地方……”

    阿里克對卡斯波人們說：“……我這樣說，大家肯定會想問一個問題，水不是天然就有，為什么人還要加工呢？我們知道水會從天上掉下來，那是雨，它從我們的城市邊流過，那是河，它還會從地底下冒出來，那是泉，人除了將它們煮沸，還能做些什么？但那是因為，自然的水不是天生就讓人來飲用的，它要供給這個世界所有活物所需，水里自然也就帶上了世間萬物的部分，就像我們在通過玻璃鏡在水滴中看到的那些蟲子一樣，我們作為人的身體只能接受水和其中的一些東西，不能接受另一些東西，不然我們就會生病……”

    他們就這樣一邊解說一邊前進，路上經(jīng)過了不少工場和工地，又經(jīng)過一處工地，他們抬起頭來，就看到了一處地標(biāo)——三個非常高，非常大的方形塔。博拉維指著這座塔說：“大家瞧，我們的水塔。”

    阿里克放下手，拉姆斯男爵很驚訝：“水塔？那不是一座堡壘嗎？”

    “那只是水塔?！卑⒗锟苏f，“我們在這兒建堡壘干嘛？”

    “當(dāng)然是防御敵人。”男爵說，“新瑪希城建在如此開闊的平原上，除了河上，敵人可以從任何一面來?！?/br>
    “他們當(dāng)然可以從任何一面來，”阿里克看了那三座塔一會兒，“只要他們能越過我們的警戒線?！?/br>
    “警戒線？”

    “我們修了一條路，路的盡頭就是我們的警戒線；我們整理了很多土地作為未來的農(nóng)場，農(nóng)場的邊境就是我們的警戒線。”阿里克說，“我們歡迎任何敵人的來犯。”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dāng)然，好像一點兒都沒發(fā)現(xiàn)這話語里的可怕意味，男爵安靜了下來，阿里克卻又說道：“不過這水塔確實可能會有一些軍事作用?！?/br>
    “什么作用？”男爵忍不住問。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敵人是從天上來，”阿里克出神地說，“我們的武器可以架在這個地方?！?/br>
    “來自天上的敵人？”

    “說不定是什么翼蜴……”阿里克說，“或者龍。”

    男爵的表情在說“這可算不上什么高明的笑話”，卡斯波人還在他們身后低聲交流，阿里克卻轉(zhuǎn)過了頭去，指向前方：“到了，那就是入口?！?/br>
    水廠的門口有警衛(wèi)，不過在博拉維出具介紹信之后，他們面對一群卡斯波人毫無異色地打開了大門。人們走進這處對城市來說最重要之一的設(shè)施，循著水聲和機器的轟鳴聲一路走去，在水廠工作組的指引和解說下參觀了從引水、凝水、濾水到提升的完整流程，理所當(dāng)然地，無論孩子還是卡斯波人，無不對他們眼前所見驚嘆不已。

    自來水廠的參觀短暫而有價值，他們離開了這個地方，重新回到城市中去。

    在功能上，這座城市已經(jīng)滿足了它幾乎所有居住者的生活所需，除了糧食暫時還未收獲，它看起來已經(jīng)接近于完美，但人們?nèi)匀辉诼飞峡吹搅嗽S多正在建設(shè)的工地，那些工程的目的有些他們能看得出來，有些連阿里克都不太曉得?？ㄋ共ㄈ耸亲蛱觳艁淼叫卢斚３堑模瑢缀跛幸磺卸急憩F(xiàn)出新奇和震撼的態(tài)度，他們也并不是全都不會通用語，也能勇于提出問題，對阿里克和男爵的解釋都能認真傾聽。

    他們說話的聲音并沒有影響前面的隊伍，沃特蘭卻總是時不時回頭去看他們。

    “年輕人，您是認識他們之中的一個嗎？”塞力斯主教問。

    “不，主教閣下，我不認識。”沃特蘭說，“我只是……只是，”他低聲說，“只是在想開拓者會給他們什么?！?/br>
    博拉維正在回答一個孩子提出的關(guān)于閱覽室和圖書館之間關(guān)系的問題，塞力斯主教也輕聲問：“他們是來向新瑪希城請求什么的嗎？”

    “應(yīng)該是，可他們看起來不像求助者，更像客人……”沃特蘭說，“或者主顧?！?/br>
    參觀的隊伍已經(jīng)來到了城市中心的工場區(qū)，他們走在路上，看到工場里的工人們能通過流水一般的合作在一天內(nèi)制造出數(shù)量驚人的日用品，男爵不由自主地說：“你們生產(chǎn)一個月的東西，已經(jīng)足夠這個王國一年的需要了?！?/br>
    他想說德勒鎮(zhèn)可以作為他們開辟新市場的中繼點，但是阿里克說：“不夠的?！?/br>
    男爵說：“哪怕你們賣得再便宜，能買得起這些陶器和家具的人也沒有多少，富人已經(jīng)被你們折騰得怕極了，而農(nóng)民是不會為任何看起來漂亮精巧的東西付錢的。他們最多只肯為農(nóng)具和牲畜花點兒，別的東西，比如說碗，他們可以只用一片折起來的葉子?！?/br>
    “他們確實是會只用一片折起來的葉子吃飯，”阿里克說，“但不等于他們不想要任何能讓他們過得舒服的東西。”

    “可是他們哪兒來的錢？”男爵問。

    “在新瑪希城生活的人不需要金錢，他們只要有自己就夠了。”阿里克說，“他們可以通過勞動獲得任何自己需要的東西?！?/br>
    “你的意思是，這些工場里生產(chǎn)出來的東西，目的是為了供給這座城市里的人，而不是那些外來的商人？”男爵不可思議地問。

    “雖然我們有自己的生產(chǎn)計劃……不過你可以這樣認為。”阿里克說。

    “那你們?nèi)绾畏e累財富呢？”

    “你說的財富是指金錢，”阿里克說，“還是土地和人口？”

    男爵一時語塞，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些不太聰明的問題。新瑪希城有自己的貨幣，并且很久以前就開始流通，那些“工分”……他們不需要使用任何常理上的金銀貨幣，因為這個王國和這個平原沒有一個能與他們互惠交易的對象。土地和人口也不是能夠通過交易就能獲得的東西，不過既然視他們?yōu)閿车娜艘呀?jīng)主動送來了無數(shù)的人口，那么土地自然也應(yīng)當(dāng)屬于他們——不必談什么祖宗法理和契約精神，這玩意只有在人們還相信國王的時候才有點兒作用。

    但男爵還是有點不服氣，“既然你們能像搓泥球一樣把自己越變越大，為什么還要開放貿(mào)易，同商人做生意呢？”

    “如果有人有需要，我們就滿足他們的需要。”

    “也包括卡斯波人嗎？”

    “也包括卡斯波人?！?/br>
    “很好?！币粋€人說，“我相信你說的話。”

    男爵嚇了一跳，他猛回頭，對上了一張了無生趣的臉，“阿坎！”

    阿坎對他點點頭，一點兒也沒有偷聽的不自在。男爵轉(zhuǎn)過頭去，他忘了這個混賬至少懂一半的通用語。

    對話就這么結(jié)束了，但阿里克的回答讓卡斯波人很高興。他們搞不懂開拓者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所以就將唯一算得上熟識的阿里克視為“異族人”的代表——這也算大差不差。自昨日到現(xiàn)在，卡斯波人們已經(jīng)完全被這座城市征服了，既因為它的富饒和偉大——如此宏大！如此文明！又因為這座城市的管理者，異族人——“開拓者”們像對待他人一樣對待卡斯波人，不提他們招待沙漠民族時那種自然而然的體貼照顧，僅僅不另眼相待就足夠卡斯波人們感到極大的尊重。何況開拓者確實非常、非常地強大——有幾人能在被他們關(guān)懷的時候想起，這些溫柔又開朗博學(xué)的人已經(jīng)將一個王國擠壓得搖搖欲墜了呢？他們甚至沒有主動展開過一場戰(zhàn)爭。

    他們可能給卡斯波人的將超過他們過去所得的總和。

    但是——男爵低聲地自言自語：“你們可別高興得太早。”

    他們在工場區(qū)參觀到了中午，然后在附近的食堂吃了飯，在這個炎熱的季節(jié)，午飯后有必須休息的規(guī)定，所以他們又去了工人宿舍，孩子們小睡了一覺，大人們或者聚在一起回顧今日見聞，或者各占一個角落默默想著什么。有些人自認為深沉地在想什么，有些人真正深沉地思考著，有人只想著今天的工作。

    下午參觀的主要目標(biāo)是醫(yī)院和飼養(yǎng)場。

    即使外面驕陽似火，醫(yī)院內(nèi)也是涼爽的，厚實的墻體隔絕了一部分暑氣，大大的窗戶和開闊的走廊提供了良好的通風(fēng)，純白的墻壁和灰色的地板互相映襯，匆匆走過的醫(yī)療組也穿著白色的長袍，腳步悄無聲息。如同死亡也往往是安靜的。

    死亡本身是安靜的，但死亡的過程并非如此——被病痛折磨到了盡頭的人會在最后時刻突然清醒和激動起來，掙扎著留下他們最后的聲音，他或者她的親人會哭泣著挽留那遠去的生命，醫(yī)護人員則靜立一旁，等待那個時刻來到，一邊勸說家屬一邊用白布蓋上遺體，然后整理病房，移動病床進行下一步的處置。

    博拉維沒有告訴孩子們下一步他們會怎么做，不過除了塞力斯主教幾次欲言又止，這兒沒有其他大人覺得讓孩子見證死亡有什么不對的。

    從醫(yī)院離開后他們?nèi)チ孙曫B(yǎng)場。

    即使有水塔的經(jīng)驗在前，參觀隊伍里的成年人們?nèi)匀辉诘谝粫r間將這處占地廣闊的設(shè)施同堡壘聯(lián)系了起來，直到他們被人指導(dǎo)著仔細清洗手腳，換了衣服，穿上專門的布鞋，走出消毒室后，喧囂聲浪充滿耳畔，一排又一排的飼養(yǎng)室出現(xiàn)在眼前，在離得最近的那些，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柵欄背后數(shù)以萬計的毛茸茸家禽。

    孩子們因為天性發(fā)出驚喜的呀呀聲，他們小步快走過去，雙手幾次抬起又放下，手指糾在身前伸著脖子看這些擠來擠去的家雛，成年人在飼養(yǎng)場工作組的引導(dǎo)下一一個分區(qū)一個分區(qū)地看過去。這一處的飼養(yǎng)場里沒有圈養(yǎng)太多大牲畜，絕大多數(shù)都是家禽，雖然個體能夠提供的rou不是很多，但它們長得很快，而且用它們的骨架做成的食物有助于強壯人們的骨骼，還有一點，它們還能夠提供效果不錯的糞肥——這得益于它們食用的飼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