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花落,滄海花開 第33節(jié)
他沖我冷笑一聲,袍子仍在風中如水紋般抖動:“沒想到你現(xiàn)在還有點本事,但欠考慮的毛病還是改不掉。此處是溯昭氏的死角,并無水源,你還能縱水么。” 語畢,他張開雙臂,召來颶風,把我四周山頭的石塊全部卷起,直擊我面門。我也張開雙臂,在空中劃了個半圓,使用防御術“川澤納污”,引出大量水彈,吸收了暴雨般的碎石,而后將雙手握拳,只見漫天碎石都被凝結在了冰塊中。最后,我揮揮手,它們便原路飛回,直擊開軒君。開軒君當即推出更多碎石,并以仙力輔佐,與我的法術在蒼穹云海中化作兩團光,一團赭石,一團冰藍,彼此相互沖撞,發(fā)生了巨大爆炸。 此刻,山腳下已碎石成山,無數(shù)人作鳥獸散,開軒君錯愕道:“怎么可能,你不是溯昭氏么,為何會仙術……” “那你也要問問看我?guī)熥鹗钦l?!蔽覍λl(fā)起第二波攻勢。 就這樣你來我往,我倆幾乎把山峰震斷。起初勢均力敵,但開軒君長年累月都在專權恣肆,縱情遂欲,體力遠不及滄瀛門下嚴練苦訓的徒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飛著逃開。 我趁勝追擊,用法術限制他的去處,將他擊落在地,落在紫潮宮外。我頻發(fā)攻擊,卻見他雙眼一紅,手心冒出紫黑氣,擋掉我的法術。眾人駭然。 “方才那是什么……是魔界的法術?” “果然!開軒君與魔族勾結!” “這齷齪東西,殺了他!殺了他??!” 第35章 桃花結子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開軒君雙眼赤紅,握著雙拳不住發(fā)抖。軍令侯走出來,大聲道:“勝負已成定局,小王姬勝,現(xiàn)在請開軒君將溯昭璽交出?!?/br> “呵呵,還沒完呢。”開軒君摸了摸懷里,忽而陰測測一笑,倏地抽出一把紫金色的劍,“洛薇,既然你要壞我好事,那別怪我玉石俱焚!” 有星光自天而落,將劍身包裹起來,迸發(fā)出耀眼金光。大祭司道:“這是先天靈寶戮仙劍!本是魔祖羅睺的寶物,怎會到了他手里?” 那把劍從他手中脫落,在地上形成滔天漩渦,眨眼功夫,光輝散去,一條紫金邪龍便從中飛了出來。開軒君指著我,喪心病狂道:“就是她,把她給我吃了!然后,把這里所有人都吃了!反正魔尊原本就下過命令,這里應該被屠城!吃掉他們!一個都別剩!” 那龍長吟一聲,口中噴出藏藍色的毒霧,蛇一般扭了一下身子,朝我俯沖下來。它望著我,赤紅眼眸化作火焰,張口露齒,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我往后飛了一段,躲過它數(shù)次攻擊,它卻窮追不舍,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鱗片已將無數(shù)宮闕樓臺撞得粉碎。所有百姓聞都驚呼著,紛紛逃竄,靈術侯施展出的法術對它堪比瘙癢。而它只盯著我不放,我根本跑不過它。終于我來不及,被逼到一個山腰正中央。我孤注一擲,使出最后的冰壁術自保。它撞在冰壁上,愣是把山脈都撞得搖了兩下。幾次重擊后,厚厚的冰壁也被撞碎。最后一次,它張開長長的血盆大口,迎面對我噴來了nongnong的毒霧。 此刻,靈氣已經(jīng)不夠用。再繼續(xù)往上飛,恐怕會跌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但留在這里不動,就是白白送死。普通攻擊我尚能勉強撐著,這毒霧——我已做好腐爛在毒氣中的準備,卻聽見山谷間一聲猛虎咆哮! 須臾間,洪水自下而上,噴灑出來,沖走了那些毒霧,也將毒龍沖出幾米遠。 而后,一道紅影從百里外飛過來。我看見一團烈焰疾馳而落,燒紅了暗夜中溯昭的山谷。 擋在我面前的,是一頭有山丘大的絳紅老虎,它背上長著遮天蔽日的巨翼,一雙眼睛是從烘爐中提煉出的純晶。它匍匐著,警惕著,殺氣騰騰地望著那條毒龍。片刻的對峙后,它倆像一陣風對上了一團火,在空中廝殺、搏斗,只見毒氣與冰水滿天四濺,雄獸粗喘低吼的聲音回蕩在群山間。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聲響。 最終,這場戰(zhàn)斗以紅虎咬開毒龍脖子結束。毒龍的長嚎響徹夜空,沉沉的、摧毀性地倒下來,化回了原本的寶劍。 眾人震驚地站在原地,眼睛都離不開那頂天立地的紅虎。然后,丞相與我同時開口說話了。 他道:“窮奇?” 我道:“玄月?” 紅虎掉過頭來,沉靜地望向我們,步步逼近。大家都被嚇得連連后退,它卻越走越小,最后在我面前變成了一頭白色小老虎,趴在我的腳下。 我把它抱起來,緊緊地摟住它:“玄月,你怎么會如此厲害?連毒龍都能殺死!果然是我養(yǎng)的好孩子!” 玄月懶洋洋地瞇著眼,在我懷里撒嬌,舔了我一臉口水。忽然想起,此前青龍大人曾在玄月頭上摸了一下,原來是解開了它的封印,卻為它保留了自由變化的能力,青龍大人也是有心了。 “開軒君呢?”翰墨往四下探看,“開軒君怎么不見了?!” 原來,眾人都被方才的打斗吸引,竟無人留意開軒君去了何處。待我們真的開始滿城尋他,卻從種種蹤跡中發(fā)現(xiàn),他早已逃遠。我將此前在開軒君殿內(nèi)和異界看見的景象,都告訴了諸位大臣,并把那錦幡的模樣繪在紙上。 經(jīng)過一番推測,大臣們判定,這錦幡也是個先天靈寶,叫混元幡。只要對它施展法術,便可以通向獨立空間。 按那幡內(nèi)景象來看,不是妖界就是魔界,也有一定可能是鬼界。加上開軒君之前提過魔尊之事,那里應該是魔界的空間。開軒君與魔族有關聯(lián),這不由令我想起哥哥發(fā)狂夜晚的眼睛……不對,師尊已經(jīng)說過,他那是中邪,應該與此沒有關系。 其實,早在開軒君專權的這十年,百姓早已經(jīng)怨聲載道,所以知道他離去,政權重回我們姐妹手里,似乎已變成眾望所歸之事。然而,經(jīng)過這一戰(zhàn),二姐也被迫看透開軒君的真面目。原本我的回歸,可以令她的病情緩解一些,但丈夫棄她而去,日以繼夜的等待,又令她再度病魔纏身。 這一病,便又是一個八年過去。 第八年的初夏,梅子已黃,滿城風絮,雨落薔薇,已是相當罕見的風光。因為,天地間爆發(fā)了一場大旱災,史無前例,波及六界,溯昭也難以幸免,只是比別處略好些許。 這八年來,我輔佐二姐治國平天下,總算令溯昭百姓的日子從貧苦的過去走出來。同時,我也將這十年在仙界的所見所聞、仙書文獻帶回溯昭,讓溯昭氏開始學習縱水術以外的水系仙術。 這一年,我正巧滿六十歲,也將完成成人儀式。 壽辰當天,二姐在鏡前為我梳妝打扮。她身披輕紗,肩胛單薄,不時還淺淺咳嗽兩聲。然而,她的心情卻是格外的好。為我別好步搖,她垂下頭來,在鏡中對我微微一笑:“瞧瞧,我小妹總算變成了大姑娘。這頭發(fā)顏色也是真好看?!?/br> 望著鏡中初次留披肩發(fā)的自己,我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天空般的月白色,比二姐的發(fā)色還淺,壓根不像是個才成年的姑娘。在溯昭,這種發(fā)色通常只屬于德高望重的老人。但是,跟著師尊修煉的十年時間里,我的法力大增,加上回到溯昭也勤加苦練,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這樣。 這原是一件好事,但也正因為發(fā)色太淺,加上地位崇高,不少男子對我望而卻步,哪怕是王公子弟,也會寧可追求成過親的二姐,而不是我。 對待終身大事,我原本并不著急,也不曾有過心儀之人,直至這一日,看見了那個人。 二姐又重新替我系好頭發(fā),便命侍女來為我梳妝打扮。 此刻,窗外有琴聲悠揚,余音繞梁,時而黃鸝百囀,時而清風拂面,時而來勢洶洶,時而多情哀愁,帶得滿城鳥兒也跟著迎調(diào)歡唱。我聽得癡了,自言自語道:“溯昭還有這等天上仙曲,是誰在奏樂?” 侍女道:“回小王姬,是新來的王宮樂師,叫孔疏?!?/br> 我點了點頭,并未答話。但又聽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拉開簾櫳,推開軒窗,往外探出頭去。庭院中,有一個穿著深藍華袍的身影。他坐在一片薔薇前,對亭撫琴,華袍如江海般散開,手指上戴著一枚翡翠扳指。那低頭凝神的樣子,令我心里驟然一緊。 二姐嘆道:“早聽聞孔疏才華橫溢,不想如此年輕?!?/br> 我道:“他可是溯昭氏?” 二姐道:“是?!?/br> 為何如此之快,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樣的男子,在是否喜歡這一點上,我都從未摸清過自己的心思。然,此時此刻,我卻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動心。 這八年里,哥哥錦書不斷,數(shù)度探訪,所以,即便相隔甚遠,我也覺得他近在眼前。他一步步從靈人走向真人,真人走向靈仙,都會分別過來見我,向我展示他的新袍新仙印。我時常在信中打趣他,說陰曹地府里的野鬼,投胎也不像你這般著急。這么年輕便當了靈仙,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 他說,仙君上面還有仙君、天君、上君、仙尊,這日子還有得過,若能成神,一定想法子讓薇薇也活個上千年。雖然我知道這無法實現(xiàn),但被他這樣一說,心窩也暖了起來。相比下來,師尊卻連書信也不曾寄過一封。我只能隱約從哥哥的信里得知他的近況。 盡管如此,八年前的對話,我卻依舊記憶如新: ——“師尊,您一定要相信徒兒,徒兒崇拜您,敬重您,但對您真的無半點非分之想?!?/br> ——“說得好,繼續(xù)說?!?/br> ——“徒兒很懂守本分,一直指望日后回到故鄉(xiāng),嫁個溯昭男子,平靜過一生。” 再看看樓下的琴師,胸腔中那一份萌動的感情,始終不曾離去。過了一會兒,二姐先去祭壇準備成人儀式,我提著裙擺,從窗扇中跳落,飄然落地。 孔疏很敏銳的察覺了前方的變化,中斷撫琴,抬頭看了我一眼,唯唯諾諾地行了個禮:“參見小王姬?!?/br> 我沖他笑道:“曲子很不錯,叫什么名字?” 他連頭也不敢抬,只是深深地埋著腦袋:“回小王姬,此曲名為《水月債》?!?/br> “水月,可是鏡花水月的水月?” “回小王姬,正是如此。” “水月債,好名兒。也不知是否指情債?!?/br> “回小王姬,是的?!?/br> 與我說話時,他一直一問一答,連頭也不敢抬,不論說什么,總會加一句“回小王姬”,真是好生無聊。但是,看見他深深埋著腦袋的樣子,從我的方向看去,卻是意外的賞心悅目,姑且原諒他的不解風情。 我繞著他轉圈圈,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最后輕笑道:“孔公子如此謹慎,可是因為身負水月債,不敢面對別的姑娘?” 孔疏漲紅了臉,輕聲道:“回小王姬,孔疏不敢造次?!?/br> 我終于相信,人與人之間,確實會有一見鐘情。他個性并不吸引人,卻有一張令我格外喜歡的臉。每次看見他低頭的樣子,我都有立即與他成親的沖動。這不正是我一直最盼望的事么——回到故鄉(xiāng),嫁溯昭男兒,平靜過一生。 算算我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把這公子迎娶回宮,讓他每天給我奏樂聽。 想到此處,我便覺得自己的點子真是妙計,伸手在他尖尖的下巴上,輕勾了一下:“這樣想便對了??坠右?,本小王姬和別的姑娘大有不同。以后,你會慢慢發(fā)覺的?!?/br> “小、小王姬……”孔疏的臉快成了番茄色,一張小臉也快埋到了領子里。 “羞澀成這樣,嘖嘖。得了,不嚇唬你,你退下吧。待會兒成人儀式上,我要看到你?!贝D身走了幾步,我又喚道,“明日同一時間,不知孔公子是否有意,與我在此品酒賞花,吟詩彈琴?” 孔疏停了停腳步,這下連后頸的肌膚都紅透了。 我忍不住掩嘴笑起來,提著裙擺回房,準備好一切,便與祭司仗隊前往祭壇。 之前,哥哥在信中告訴我,他今日有要事要做,但會一定會參加我的成人儀式。我一路走上祭壇,掃了一眼出席的人,卻不見他人。正在腹誹他言而無信,卻不經(jīng)意看見大祭司身邊站了一個飄逸的身影。 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站在那里的人,是穿著曳地仙袍的傅臣之。頃刻間,風微塵軟,繁花如銹,草色上仙袍,廣帶如飛柳,覺得真是看見了仙人中的仙人。他亦散著發(fā),頭戴高高的紫冠,渾身散發(fā)著上仙獨有的那股子仙氣。 他在與旁人說話,似乎沒有看見我,經(jīng)旁人提醒,才回過頭來。與此同時,二姐走上來,解開我的頭發(fā)。一陣風夾著花香吹過,我的月白長發(fā)如泉水般滑落,羅裙為風震動。哥哥身上的廣帶也在風中亂舞。我倆視線相撞,都愣了一下。 大祭司道:“小王姬,你看,天衡仙君今日晉升仙位,都專程過來為你完成儀式。我們溯昭的面子可真是大?!?/br> 哥哥走過來,接過成人冠冕,替我戴在頭上,淡笑道:“頭發(fā)散下來,和以前就是不一樣?!?/br> 我怔怔道:“哥哥……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br> “什么事會比薇薇的成人儀式更大?” 我承認,感動得有點想哭,但還是嘴硬道:“仙君的袍子不適合你,你太年輕啦?!?/br> “那一會兒我便去將它換了?!?/br> “別別別,我開玩笑的。你穿什么都好看,這一身相當仙風道骨,英氣勃發(fā)?!?/br> 儀式結束后,我們回宮參加宴席,恰好看見孔疏在殿內(nèi)彈琴。在一片道喜中,再次看見他低頭撫琴,仿佛云端仙人的樣子,我不由有些出神。 二姐走過來,在我耳邊悄悄說道:“薇薇,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喜歡上一個人?!?/br> 我喜道:“恭喜二姐,終于從開軒君的陰影中走出來。是誰,快說快說?!?/br> 二姐的玉手,快速指了一下正在彈琴的那個人。我懵了一下,干笑道:“竟是這小琴師,二姐,這樣的男子看看也罷,真去喜歡,怕有些屈了jiejie的尊?!?/br> 這話真是酸得連自己的牙都快掉了。同時,多年不曾有過的酸澀,也在心中漸漸蔓延。記得當年,浮屠星海,初次看見青戊神女與師尊撐傘并肩而站,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而且,那種難過,比現(xiàn)在更甚。那之后每次看見他們倆在一起,這樣的感覺就會再把我折磨一次。 或許是當時年少,不諳世事,大喜大悲,連對師尊,都有別扭的占有欲。 真是有些遺憾。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他竟也是二姐的意中人。二姐是王,又身體虛弱,我自然是不能跟二姐搶的。所幸我與孔疏尚未開始,那也不需要做什么了結。 翌日夜晚,我看見孔疏不安地站在樓下花前,便讓人傳話給二姐。不過多久,二姐便襪刬金釵溜地趕來,在他面前瞬間變成四十歲的少女。 顯然,孔疏很是不解,剛好抬起頭,正巧看見我。 我看清了他抬頭的樣子:那是一張眉目清秀的臉,有著空谷幽蓮般的美,卻也是一張異常陌生的臉。 一旦他抬起頭,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便徹底消失不見。但當他再度羞澀地低頭,異樣的感覺就又一次襲來。 終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悲哀的事實。 我喜歡的,是低頭的孔疏,打扮神似故人的孔疏,氣質(zhì)高貴出群的孔疏。這一份赤裸裸的、毫無保留的喜歡,并不是因著這美貌的新人,而是因著那無情的故人。 一直以來,我深藏這一份感情,不愿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包括自己,是以心中深知,我們絕無可能。因此,即便是在春愁拂曉,梅雨寂夜,也絕不流露出一點感傷,會將自己武裝得堡壘般堅強。 或許潛意識在想,時間會沖淡一切,就如此隨年歲忘卻。卻未料得,八年未見,此情濃如酒,只增未減。而此時察覺又有何用,他這樣無所不能,若真有意,必然早已來看望過我。 很快,二姐和孔疏在一起的好消息,傳遍了整個紫潮宮。想來不久之后,也將是段民間佳話。我盡量回避與他們相見。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令我酸醋,而是不想再在孔疏身上,發(fā)現(xiàn)那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