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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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斯并不是一個不屑于吃路邊小店的人,與之相反,克勞斯對當(dāng)?shù)鼐用竦娘嬍愁H為感興趣。 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最感興趣的還是景玉的那句“潮吧”。 景玉沉默了兩秒。 她謹(jǐn)慎、小心翼翼地問:“先生,請問有’坦白從寬’的條例嗎?” 克勞斯說:“不能保證,但一定會有’抗拒從嚴(yán)’。” 景玉極力稱贊:“天吶,先生,您的中文越來越好了,居然還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這個組合耶。您的語言天賦真的令我感嘆——” “別轉(zhuǎn)移話題,”克勞斯打斷她,“回答我。” 景玉:“……” 轉(zhuǎn)移話題失敗。 景玉端端正正地坐著,店里沒有其他食客,奶茶杯就在右手旁,手指尖能夠感受到從上面?zhèn)鱽淼摹⒃丛床粩鄿囟取?/br> 她小心翼翼開口:“您知道嗎?在我們國家的語言文化中,有個詞語叫做’貶義褒用’。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一個貶義詞,但有時候為了表現(xiàn)出親近、疼愛,我們會酌情將它當(dāng)作褒義詞來使用。比如說’小笨蛋’’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這種——” 克勞斯耐心等她鋪墊完,微笑著看景玉的嘴巴一張一合。 他喜歡聽景玉講中文,那是她的母語。人在說自己母語的時候會更加放松,而其他語言的臟話,大大限制了景玉在與人吵架這件事情上的發(fā)揮。 她在勇猛反擊自己父親的時候,用母語,生命力勃勃,如此鮮明。 好像一株頑強生長的植物。 他們的位置靠窗,玻璃窗上的綠籮成精似的,蹭蹭蹭地長,外面的雪還沒有完全化掉,靠海的北方城市,雪也會比內(nèi)陸厚一些,小店里的暖氣算不上太熱,景玉還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摘掉圍巾,因為情緒稍微激動,她的脖子到耳垂一片區(qū)域都浮現(xiàn)出漂亮的、淡淡的紅色。 景玉鋪墊了一大堆,到最后,聲音低下去,小心翼翼:“……就像我上面提到的一樣,先生,我對您使用’潮吧’,也是一種愛稱,就像是’小笨蛋’’小蠢貨’,舉個例子,就像日語里面的’ばか’。” 一口氣說完這些,景玉期期艾艾地看向克勞斯。 克勞斯并沒有生氣。 在光線明亮的地方,他綠色的眼睛看上去顏色要更淺一些,潔凈,漂亮,在金色睫毛的映襯下,像極了鑲嵌的名貴珠寶。 他輕輕嘆氣,有些遺憾地看著她:“看來的確是該管教一下了?!?/br> 景玉老老實實低頭,腦子里卻想著她的那份潦草至今的閱讀筆記—— 糟糕,自己下午寫的是不是有點太隨意奔放了點兒? 克勞斯能看出來她的不用心嗎? 會數(shù)罪并罰雙管齊下嗎? 炒餅老板在這時候端了兩盤熱騰騰的炒餅上來,樂顛顛:“來嘍——” 剛剛放在桌子上,她看看景玉,又看看克勞斯。 青島這個城市的國際化程度不低,包容度也廣,很多小眾文化在此地棲息,也孕育了不少獨立書店、搖滾酒吧、地下音樂。在這里,結(jié)伴而行的異國情侶算不上少見,大部分人對此沒什么想法。 畢竟又不是九幾年或者零幾年那陣子了,在如今能夠光明正大宣稱自己愛紙片人的年代,異國戀算不了什么——至少對方還是三次元的人類。 炒餅店老板和景玉特別熟,景玉還在換牙的時候搬到這里來,從某種角度上而言,老板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當(dāng)初景玉去德國前,老板還給她塞了些獨家搭配的醬和香料,好在順利通過海關(guān)。這些東西幫上了大忙,在景玉剛到德國的前一個月,成功拯救她的胃。 老板問景玉:“你對象聽得懂中文嗎?” 景玉有點驕傲,特高興地告訴她:“不僅能聽懂,還能說,說的可溜啦?!?/br> 克勞斯禮貌地說:“你好?!?/br> 不是“泥嚎”也不是“嗷”,這發(fā)音精準(zhǔn)的兩個字成功讓老板笑起來。 在她眼里,只要好好講中文、禮貌的老外都是好老外。 老板說:“真好啊——小伙子哪個國家的?” 克勞斯說:“德國?!?/br> “德國啊,還行,”老板對德國沒有什么太多感情,她繼續(xù)問,“做什么工作的?” 克勞斯:“我在銀行工作。” “呦,擱銀行上班,那挺好挺好,鐵飯碗啊,”老板拍了拍景玉,“哎,大玉玉,德國那邊銀行待遇還行吧?在他們那兒算鐵飯碗嗎?” 后面這句話問的是景玉。 景玉想了想:“算,待遇還可以?!?/br> ……唯一繼承人,應(yīng)該勉勉強強算得上是鐵飯碗。 老板興致勃勃地繼續(xù)問:“小伙子,你打算啥時候和我們大玉玉領(lǐng)證???” 景玉感覺這話題有點敏感。 克勞斯事先聲明過,他不想被婚姻所約束,也無法向她承諾長久的感情價值,以及婚姻。 這些倆人在合同上寫的明明白白,景玉為他治療心理疾病,不同的是兩人都受到對方的性吸引,跨出了本該保持距離但其實也很容易跨出、跨出后也剎不住車的距離。 景玉并不想打破這個平衡。 更重要的是,不可以讓先生誤會她的事業(yè)心,不可以讓先生誤以為她還有別的圖謀。 別談感情啊,談感情多傷錢。 于是,景玉想代克勞斯回答:“豐——” 克勞斯微笑著和老板說:“不著急?!?/br> 景玉:“嗯?” 不著急? 明明是不可能的嘛。 轉(zhuǎn)念一想,景玉也能理解,畢竟現(xiàn)在老板如此熱心腸,總不能讓她白白失望。 先生這樣委婉的說法,其實也不傷害老板感情。 老板娘頗為認(rèn)同:“也是,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想結(jié)婚太早?!?/br> 她長舒一口氣,又問:“你怎么和我們大玉玉認(rèn)識的哇?以后打算在哪個國家定居啊?家里兄弟姐妹幾個???家里長輩都還好吧?” 這一連串的問題有點太多了,景玉阻攔住老板繼續(xù)追問,拉了拉她衣袖:“豐姨,您今年沏辣椒油了嗎?我想嘗嘗您做的辣椒油,可想死我了?!?/br> 老板哈哈大笑,念叨著她小饞貓,短暫放過景玉。 景玉喝了口奶茶,聽到克勞斯笑了一聲。 她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炒餅,看到克勞斯拆了筷子的包裝,用熱水燙了一下后,才并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地拿起來。 克勞斯先生拿筷子的姿勢其實也有點奇怪,手拿的很遠(yuǎn),但對于一個并不常吃中餐的人來講,能夠用筷子夾起來丸子、湯圓、小餃子也很不錯了。 景玉咬了口炒餅。 腦子里又想起來剛才他笑著說的那句“不著急”。 字正腔圓,語氣柔和曖昧,說的就像真的考慮過之后結(jié)婚的事情。 景玉感慨。 克勞斯先生可真會講話。 其實先生漂亮的嘴不僅僅會講話,還可以用來做些其他的事情。他曾經(jīng)考慮過蓄須,不過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會扎傷龍腿和臀??藙谒瓜壬氖忠埠芮?,能夠修理好舊八音盒,能夠包餃子,還擅長插花。而當(dāng)先生“言行不一”的時候,才最令人煎熬。 先生如此矛盾,在嚴(yán)厲詢問她的時候,總會及時給予安慰;而有時候,又會溫柔地用甜蜜話語來安撫她。 言行一致的時候少,克勞斯先生與她磨合的很好,摸透她脾氣。 大部分時間,景玉在危險邊緣瘋狂大鵬展翅的時候,克勞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笑著瞧她鬧騰,頂多看不下去了捉回去教育一頓。 景玉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老實認(rèn)錯幾天后繼續(xù)瘋狂口嗨、試探。 景玉也漸漸熟悉先生的一切,他那朵品種為“景玉”的花朵紋身,紋身旁側(cè),有幾根很明顯凸出的、可以摸到的血管,用手指輕輕貼上去,能感受到心跳脈搏。先生皮膚白,血管也是顯眼的青色。 當(dāng)緊繃時,紋身圖案會更加愈發(fā)清晰,景玉沒辦法繼續(xù)貼近,但她能看得到??藙谒瓜壬絹碓较矚g撫摸她頭發(fā),要景玉去認(rèn)真看這朵和她名字一致的紋身,看那些因她而暴動的血液流動和心臟跳動聲音。 紋身下方,淺淺金色一直蔓延到深處,好像漂亮的流螢點點。 看上去,就好像紋身上的牡丹花盛開了,牡丹周圍溢出燦爛絢麗的金色光芒。 景玉還喜歡克勞斯先生常用的香水氣味,他的頭發(fā)雖然比景玉要硬,但摸上去的手感很好。克勞斯并不介意她觸碰自己的卷發(fā),不過要在他心情好的前提下提出申請。大部分情況下,克勞斯不會拒絕。 克勞斯先生的睫毛很濃密,景玉喜歡把手貼上去,要求先生眨眼——她喜歡金色睫毛擦過手掌心的感覺。在事后,先生很容易說話,他很樂意滿足景玉這點可可愛愛的小癖好。 不過。 景玉最喜歡的,其實還有來自先生的擁抱。 在她成長過程中,一直缺乏男性長輩的正確關(guān)愛和教導(dǎo),景玉喜歡不含雜念地和克勞斯擁抱,裹著浴巾被他完完整整地?fù)г趹阎?,克勞斯會給她低聲哼德語的《搖籃曲》,會講胳膊墊在她腦袋下面,會親吻她的額頭。 彼此的心跳,呼吸,氣味,撫摸,互相依偎。 他溫和的聲音,無論是中文還是德語。 等到景玉享受著擁抱入睡,第二天,克勞斯才會和她進行理性、嚴(yán)肅的溝通。 他不會隱瞞自己的偏好,而景玉也可以坦率地告訴他自己更喜歡的方式。 今晚同樣如此,按照以上的流程充分過一遍。 第二天的景玉,在晨起后,趴在克勞斯腿上看了回書,又在他懷抱中看完一個電影。 她家中沒有專門影音室,用的平板。 景玉原本訂了明天的機票,但因為克勞斯先生的“拜年”,又改成后天。 克勞斯特“體貼”地主動提出,下午允許景玉喝一杯奶茶,用來獎勵。 然后順便買些景玉想吃的東西。 后天馬上就要離開,而學(xué)業(yè)讓景玉不可能時時回到故鄉(xiāng)。 克勞斯思考后決定,讓她短暫放縱這么幾天。 只是今天不太走運,奶茶店和蛋撻店前面都排起長龍,景玉想了想,還是先去買蛋撻。 中間出點小插曲,有個紅毛男想插隊,景玉禮貌地提醒他去后面排。 旁邊人也盯著他,在景玉前面的人也防備著往前貼了貼,明顯不準(zhǔn)備給人插隊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