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越?jīng)]有推辭，回宿舍拿了自己的飯盆，兩人一起去了香樟園的小食堂。這里人少，說話輕松點。底下的大食堂人多嘈雜，聊天得挨得很近才行。

    兩人各自打了飯菜，坐在長椅上面對面地邊吃邊聊。陸高榮看盛子越不肯用他的飯菜票，有些失落：“你剛回來哪有飯菜票？就讓我請你吃個飯怎么了？”

    盛子越淺淺一笑：“每個月學(xué)校給我發(fā)十三塊錢菜票、二十斤飯票，我都送給鄭春妮了，回來就用她的?！?/br>
    陸高榮無奈，只得點頭：“好吧，你人緣好。”舀起一勺苦瓜炒rou，和著米飯放進嘴里，唉！真苦。

    盛子越吃飽了飯，直起腰來看著陸高榮，很認(rèn)真地說：“陸高榮，我們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朋友，對不對？”

    陸高榮有點緊張，咽了一下口水，道：“是啊，怎么了？”

    盛子越斟酌著用詞，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不太會迂回戰(zhàn)術(shù)，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我今年十七歲，那個……”

    還沒等她說完，陸高榮已經(jīng)將雙手舉至胸前，面色有些發(fā)白：“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才十七，我也只有二十，我們還小，所以暫時不談感情，是不是？”

    盛子越表情很嚴(yán)肅，嘴角略向下彎：“就是這個意思。”

    陸高榮內(nèi)心升起一陣nongnong的挫敗感，酸酸澀澀的情緒涌上來，堵在喉嚨那里讓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心急露了痕跡，明明一開始只是想守在一旁等她慢慢長大，慢慢習(xí)慣他的存在。

    深深地呼吸了三下，陸高榮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沒問題的，我知道你還小，不懂感情的事。我……我們都還在讀書，也很忙，可以先慢慢相處，是不是？”

    盛子越認(rèn)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感覺到他的笑意只停留在臉上，沒有放進眼睛里。他說的這個慢慢相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可能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和工作上，如果你想慢慢相處，不如考慮一下身邊更優(yōu)秀的女孩子。”

    盛子越腦子里在想，書中陸高榮的另一半是誰？他對陸蕊很好，明里暗里一直在幫助她，但是陸蕊嫁的并不是他。

    “咣！”

    陸高榮霍地站起，太過激動撞翻了飯盆。

    他的臉脹得通紅，牙齒咬著下嘴唇，動作慌亂地扶好飯盆，啞著聲音說：“盛子越——”

    陸高榮怔怔地看著盛子越，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喜歡你，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我只希望，默默守在你身邊，偶爾一起吃飯聊天，這樣也不行嗎？”

    盛子越心想，壞了！果然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

    她站起身，拿起飯盆，雙目與他平視：“我們只是朋友?！闭f完，轉(zhuǎn)身便走，沒有再做任何停留。

    因為尊重，所以拒絕，希望你能夠明白。

    陸高榮看著她的背影，決絕而高冷，感覺她就這樣走出了他的人生。已近盛夏，食堂里悶熱無比，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已是深秋，一片蕭索。

    第142章 仙靈縣1

    從京都出發(fā)前往溪谷縣城, 路途并不輕松。

    沿著京晉鐵路出發(fā)，先坐火車到達晉城，這里是晉省的省城。李教授課題經(jīng)費有限, 舍不得坐臥鋪，一個老教授帶著三個研究、盛子越，一行五人坐硬坐, 七、八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坐下來真的是人頭昏眼花、渾身散發(fā)著酸臭味兒。

    盛子越不熟悉情況, 也不好意思在老師、師兄、師姐面前露富, 只得咬牙堅持著。好在她末世吃的苦足夠多，身體底子好, 除了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膝蓋長期踡著有點難受之外, 一切都還好。

    李朝陽教授因為經(jīng)常跑野外身體鍛煉得還不錯，腰板硬朗、聲音洪亮, 但畢竟年過五十歲, 背著相機包、行李包下車時膝蓋一彎差點摔倒。

    盛子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師，小心點?！?/br>
    李朝陽借力站直身體, 甩了甩腿，酸軟無力的膝蓋這才慢慢恢復(fù)。他哈哈一笑：“想當(dāng)年我跟著導(dǎo)師考察古城，健步如飛，哪里知道累？唉！還是老了?！?/br>
    盛子越背著畫夾、畫筒、背包, 松開扶住李朝陽的手, 活動了一下手腳。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照在身上，給她鍍上了一道金邊。

    研二師姐蘇嶺看了盛子越一眼, 羨慕地對另外兩個研二的張明揚、吳宏說：“你們看小師妹，背那么多東西還這輕松?！?/br>
    張明揚戴著眼鏡，顯得十分沉穩(wěn), 笑著沖盛子越伸出手：“盛子越，我來幫你背畫筒吧?！?/br>
    盛子越擺擺手：“謝謝張師兄，不用了。”張明揚負(fù)責(zé)測繪，拎著、背著的測量工具都很沉重，哪里還騰得出手來幫她。

    吳宏背上的背包里是食物、水以及三個男人的衣物行李、兩大卷繪圖紙，大大的行囊將他瘦小的身體壓得喘不上氣來。他出發(fā)前特地剪了個很短的平頭，不好意思地對盛子越笑了笑：“我，我這也幫不了你?！?/br>
    蘇嶺背著自己的衣物，也背了個畫夾。她留著八十年代流行的“男式女發(fā)”，后腦削得薄薄短短的，襯得一張微黑的臉龐英氣十足。

    蘇嶺和盛子越還不太熟悉，不過對這個看著嬌氣富貴，行事卻利落大方的小師妹很有好感，笑瞇瞇地說：“盛子越，你這是第一次跟老師出來做項目吧？”

    盛子越點了點頭。

    蘇嶺湊近她耳邊，說：“絕對是苦差，我們的導(dǎo)師是個工作狂魔，晚上可以不睡覺那種?！?/br>
    盛子越看了眼李朝陽，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系會議室，當(dāng)時覺得這位教授直爽可愛，敢與領(lǐng)導(dǎo)直接叫板?，F(xiàn)在近距離接觸，聽蘇嶺這話，莫名有了壓力。

    李朝陽歇了一口氣，感覺精氣神都恢復(fù)過來，一馬當(dāng)先，招呼著學(xué)生：“走！出站口有人接?！?/br>
    來接他們的，是省建委城市規(guī)劃處的處長趙紅艷，京都大學(xué)建筑系城市規(guī)劃專業(yè)畢業(yè)，算是李朝陽的師弟。

    趙紅艷一見到李朝陽，就笑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兄，你還是這么精神啊！”

    李朝陽給大家相互介紹過之后，趙紅艷稀罕地看了一眼盛子越：“才讀了一年的學(xué)生你就敢?guī)С鰜?？膽子蠻大啊?！?/br>
    李朝陽得意洋洋地說：“莫看盛子越年紀(jì)小，她的繪畫功底可是一流，羅萊大師的入室弟子！我這本書的封面、彩頁都得靠她呢?！?/br>
    趙紅艷讀書時比李朝陽晚了兩屆，不過因為在一個宿舍住了兩年，感情挺好。他們當(dāng)年都是羅萊老師的仰慕者，一聽這話立馬驚嘆：“唉呀，失敬失敬！”

    趙紅艷畢業(yè)后直接分配到了家鄉(xiāng)縣城的建委，一步步升職，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省建委當(dāng)領(lǐng)導(dǎo)，是專業(yè)對口的干部。

    他將老同學(xué)一行五人安排在省建委的招待所，盛子越和蘇嶺住一間房，快手快腳地梳洗之后，兩人下樓來在一樓飯館，趙處長請大家吃便飯。

    趙紅艷與李朝陽都是實在人，沒點什么奢華菜式，都是些家常小菜。晉省喜醋，一上桌那醋味就撲鼻而來。

    盛子越最喜歡吃羊雜碎，這碗濃湯里的羊rou燉爛切碎，里面加上莜面魚魚、粉絲、白菜，湯面上撒了辣油、陳醋、香蔥，聞著這濃烈的味道，盛子越滿足地吸了一口氣——

    行萬里路，吃各地美食，真好。

    趙紅艷看著直樂，對李朝陽說：“盛子越適合搞我們這一行，不嬌氣，能吃！能吃rou、不怕酸，面食也吃得慣?！?/br>
    李朝陽看了自己的四個學(xué)生，滿意地笑了：“我?guī)У倪@幾個學(xué)生都不錯。個個吃苦耐勞，身體健壯。我們這個專業(yè)全國各地到處跑，太嬌氣可不行?！?/br>
    蘇嶺默默地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瘦胳膊，沒有吭聲。吳宏苦笑一聲，吃口辣子喝口水，作為江南人氏的他，不太習(xí)慣辛辣調(diào)料。

    張明揚推了推眼鏡，拿起一個高粱面窩窩咬了一大口，舉止豪爽大方。作為東北人，張明揚覺得自己適應(yīng)性挺好。

    趙紅艷與李朝陽閑聊，學(xué)生自然沒有開口的道理，都默默地吃飯、喝湯、啃饃饃。盛子越支愣著耳朵聽老師說話。

    “你們這次要去古城采風(fēng)？”

    “是啊，我記得當(dāng)年和導(dǎo)師編寫《古代城市發(fā)展史》的時候，來這條線考察，有幾個縣城的城墻、古建、民居都保存完整，不知道現(xiàn)在怎樣?！?/br>
    “唉，我勸你啊，不要有太高的期待?！?/br>
    “怎么了？”

    “這幾年全國上下都想搞活經(jīng)濟，縣城也想求發(fā)展啊，大拆大建之風(fēng)盛行。以前的老房子破舊不堪，地方上也沒錢修繕維護，索性就拆了建商業(yè)城、招商引資促發(fā)展嘛?！?/br>
    聽到這里，李朝陽便有些著急，飯都顧不上吃了，放下筷子抓著趙紅艷的胳膊：“都沒有了嗎？那明代古城墻、明清老宅、青磚街道都沒有了嗎？”

    趙紅艷這幾年親眼目睹晉省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設(shè)，心中感慨，搖搖頭嘆息一聲：“老李啊，你別急。就我所知，仙靈縣這幾年發(fā)展得慢，估計還剩下了一些老東西。溪谷、芒里先前的縣城規(guī)劃是我審的……變化很大啊?！?/br>
    李朝陽心痛欲裂，一拍桌子：“拆拆拆！一天到晚搞建設(shè)，把老祖宗傳來的那些東西都丟光了！等將來我們的后輩想要追尋祖輩痕跡的時候，我們就是歷史的罪人！”

    趙紅艷是科班出身，勸慰道：“莫說晉省，京都還不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破四舊打破的是舊思想、舊文化、舊風(fēng)俗、舊習(xí)慣，老百姓在這樣的思潮影響之下，對拆掉那些古建筑、古城墻也沒什么意見，誰不想住新房子呢？”

    李朝陽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吃飯，他一抹嘴，對趙紅艷說：“你能不能搞輛車給我，明天一早我就沿著61年導(dǎo)師帶隊的那條路走一遍，從溪谷到芒里再到仙靈，我要親眼看一看?！?/br>
    趙紅艷知道他的個性，點頭應(yīng)承：“好，明天一早七點出發(fā)，我讓司機開輛吉普過來送你們。只是有一點……明天建委要用車，司機當(dāng)天下午就得返回。你們到了那里自己安排，可以吧？”

    李朝陽說：“沒問題，謝謝你啊?！?/br>
    趙紅艷捶了他一拳：“師兄，你搞這么客氣我還真不習(xí)慣。你是京都大學(xué)的大教授，歷史建筑保護的專家，行業(yè)里誰不知道你的大名？你能來我們晉省指導(dǎo)工作，小弟臉上有光??！”

    李朝陽哈哈一笑，表情卻有些凝重。城市發(fā)展的腳步太快，歷史保護與利用的研究滯后，政府不重視，地方不理睬，想要留住這些歷史建筑，難啊~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吳宏背著行李站在招待所門口，看著這小雨，吟了一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br>
    蘇嶺抿嘴一笑，將畫夾用布袋護好，贊了句：“吳宏，你吟的這一句還蠻應(yīng)景啊?！?/br>
    張明揚嘿嘿一笑：“渭城是秦都咸陽故城，距我們這里還差不少路程呢?！?/br>
    盛子越看著這語默不作聲。她的畫夾子早就用防雨布包套上，畫筒也密封性良好，背包里只有幾件裝樣子的行李，其余包括顏料、畫具、個人物品都在空間里隨時可以取用。

    所以她的行李看上去很重很大，但其實并不沉。

    下雨？這增加了外出考察的難度。車上還好，如果到了縣城還有雨，打著傘走路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淋濕。她看了一眼腳下穿的輕便運動鞋，當(dāng)即坐在一邊換上一雙牛皮涼鞋。

    蘇嶺道：“盛子越，你準(zhǔn)備得挺充分呀?！?/br>
    盛子越低頭將運動鞋用布包一裹，塞回背包，看著蘇嶺腳下那雙膠鞋：“師姐，你要不也換一下吧？”

    蘇嶺搖頭：“我就這一雙鞋。涼鞋走路容易打腳，跟著老師外出做項目每天要走很多路，穿這個膠鞋最方便。要是打濕，晾一晚上就干了?！?/br>
    吉普車來了，李朝陽招呼學(xué)生上了車。

    車窗外的雨點越來越大，駕駛室前面的雨刷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身邊的景物都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

    李朝陽覺得這次有點出師不利，打起精神，從副駕駛室轉(zhuǎn)過身來，對學(xué)生們說起自己導(dǎo)師董文理的趣事。

    “那個時候的瓊島人跡罕至，走到海灘撿塊石頭一砸——嘩啦啦，飛起一群野鴨子，有個小師弟手腳快，竄出去的速度像閃電一樣，抓住了一只野鴨。然后，我們烤著吃了，那個香??！小師弟也一抓成名，得了個外號，你們猜，是什么？”

    李朝陽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

    “飛毛腿？”

    “捉鴨高手？”

    “……”

    “不不不”李朝陽哈哈笑了，回憶往事讓他眼睛亮得放光，“小師弟在我們那幫研究生中排行老七，我老家打獵都是狗子撲獵物，所以……他自此就得了個獵狗七的外號”

    額……哈哈哈哈！

    第143章 仙靈縣2

    雨越來越大, 車速也越來越慢。

    李朝陽講了會故事，讓吳宏把干糧和水發(fā)給大家，對付著吃了早飯。今天早上七點出發(fā), 飯館都沒有開門，招待所也沒有準(zhǔn)備早飯，大家都餓著肚子呢。

    吃了東西, 李朝陽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看四個學(xué)生在有節(jié)奏的搖搖晃晃中昏昏欲睡, 便閉上了嘴，目光慈祥而憐愛——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孩子, 早上六點半就起床, 就讓他們補個覺吧。

    上午十一點左右，第一站溪谷縣城終于到達。

    司機打算將車開進縣城建委的停車場, 卻被李朝陽制止：“你繞著縣城轉(zhuǎn)一下, 我看看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