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小后背生寒，勉力扣住掌心，瞇起的眼縫中，飄忽的光線中，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gè)不斷放大的黑影。

    他越靠越近。

    馮小小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垂下的長睫，遮住了水眸中暗藏的無助與驚懼。

    昏沉的思緒，明明想要靜心應(yīng)對，可偏偏此時(shí)，能想起的，也就只有那一副清俊容顏，眼角一點(diǎn)淚痣含笑的模樣。

    壓在喉間的求助，因癱軟變得嗚咽，可依稀還能聽到，淺淺淡淡，又清晰的，“裴.”

    第17章 虛實(shí)之間　　算啦算啦，總歸是自己選得笨……

    外間安靜的詭異。

    背光而來的人影覆了面，饒是馮小小努力睜著眼縫，也瞧不出真容。

    長睫因與藥力掙扎起了淚意，她越急越說不出話，只在口中不斷嗚嗚咽咽。就連烏云鬢下的雪肌也泛起薄紅，更消說慌出的一鼻尖細(xì)汗。

    “裴——”

    馮小小紛亂的思緒里，唯有這字始終清晰。她雖希冀于裴衡止能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間。

    可眼下，少女更怕來人起了歹意，盡管力不從心，仍是斷斷續(xù)續(xù)嘟囔著，“趁，趁.人之.”

    輕緩而來的腳步停在桌前。

    只一個(gè)裴字，饒是隔著黑巾，也瞧得出他此刻舒展微揚(yáng)的劍眉，心情極好。

    見她還有話說，來人俯身，認(rèn)認(rèn)真真靠在她唇邊聽了聽。沒一會(huì)，剛剛還含笑的桃花眼漸漸發(fā)暗，微惱道，“我好心來救你，哪里算不得君子？”

    郎君咬牙，念及她昨夜里與玉書的悄悄話，忖了忖憋下了后半句。

    她信他源于一個(gè)極為神秘的夢。雖不知是何內(nèi)容，總歸她的夢里有他。

    不過，她也說過.

    修長的手指壞心眼兒地輕輕戳上她的臉蛋，軟乎泛紅，遠(yuǎn)比院中開著的春桃更艷。

    原本要收回的手就跟著了魔似的，神使鬼差地又伸了過去——

    “爺?！?/br>
    扛著麻袋進(jìn)來的金羽，腳下無聲，才壓低了聲，就瞧見背對著他的裴衡止手臂一顫，整個(gè)人都僵在了原地。

    “爺？”金羽正要上前查看。

    清俊的郎君立馬負(fù)手而立，“無妨，你先將人放在榻上?！?/br>
    清朗的聲線平穩(wěn)，細(xì)聽之下，卻又有些不同。

    眼下時(shí)間緊迫，卻也不是再細(xì)想的節(jié)骨眼。金羽領(lǐng)命，破開的麻袋里，赫然躺著暈過去的徐瑩。

    覆在她面上的帕子，與馮小小面前的茶香，極為相似。

    十二羽中，云羽伏在書局三年，別說徐瑩身上的迷藥，就是她藏起來避稅的賬本，也是閉著眼門清。

    他們既然要算計(jì)，也就怪不得旁人將計(jì)就計(jì)。

    金羽手腳利落，放好人剛要轉(zhuǎn)身。

    “把她腳腕上的鈴鐺解下來，還有這披風(fēng)——”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一滯，攏成拳的手指，微微生顫。

    這應(yīng)當(dāng)算不得趁人之危。

    他不過是受了驚嚇，才會(huì)不小心碰到.

    瀲滟的目色下意識(shí)地看向她的唇，剛剛留在指尖的溫軟觸感，似是落下了根羽毛，被風(fēng)一吹，生出無故的癢。

    解下的鈴鐺，碰出清脆的聲響。

    裴衡止眼神復(fù)雜，瞥了幾眼馮小小脖頸里的披風(fēng)系帶，與金羽擺了擺手，“這個(gè).我來?！?/br>
    他全神貫注，好似勾在手指的繩結(jié)是對準(zhǔn)小兔子的羽箭，整個(gè)人凝聲靜氣，等待著莫名的時(shí)機(jī)。

    “.爺？”

    輕輕又喚了喚愣神的裴衡止，金羽發(fā)誓，要不是時(shí)間不允許，他萬不敢催促主子。

    畢竟徐瑩花了那么多錢銀，不可能只是在廂房迷暈馮小小這么簡單。

    來之前，還是小侯爺自己說，這其中必有貓膩。

    可如今怔在原處不敢動(dòng)手的也還是小侯爺。

    雖說小侯爺別院里養(yǎng)著位姑娘，沒想到性子依舊純情的很，看起來跟剛開竅似的。

    默默按下心中詫異，金羽剛一抬頭。

    那雙猶如點(diǎn)墨的桃花眼便斜斜睨了過來，又冷又淡。

    跟了裴衡止十多年，金羽深諳這眼神的含義，十分有眼力見地背過身，緩緩放下床榻旁的紗幔。

    刻意壓住的心慌悉數(shù)化作耳根處的guntang，裴衡止別扭地偏過臉，輕巧地避開她露出的脖頸，勾在指尖的繩結(jié)一拉。

    青蓮色的披風(fēng)飄飄乎落了地。須臾，又好好地系在了榻上的徐瑩身上。

    隔著放下的紗帳，女子背影朦朧，難見真章。

    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仍含著淚的少女，裴衡止抬腳。

    馮小小迷迷糊糊，只當(dāng)來人是登徒子，拼著最后一絲清醒極力反抗，可充其量，也就只是微微晃了晃下巴。

    “唔？”這氣味，好熟悉。

    淡淡的藥味，終究還是方云寒么？馮小小嘆息，心底就好似種了一片黃連，不僅味苦，連氣息都開始發(fā)澀。

    吱呀——，身后有木門合上的聲響。

    嗚，他要帶她去哪？

    驟然而來的風(fēng)，清新寒涼?？M繞在鼻息間的藥味仍是苦巴巴的，聞著卻更像是她熬過的風(fēng)寒藥包。

    馮小小一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沒錯(cuò)！

    是裴衡止！他來救她了！

    黏在喉間的嗚咽倏地歡喜，可聽在旁人耳里，也不過是又一聲軟軟糯糯的裴字。

    別院多樹，藏人極為方便。

    偏抱在懷里的馮小小不甚老實(shí)，泛紅的臉頰蹭來蹭去，像是聞著rou味的小饞貓，裴衡止一嘆，從隨身帶著的藥瓶里又摸出一粒喂進(jìn)她口中，伏在她耳邊說得又輕又快，“馮姑娘再忍片刻，這藥很快便能解開。”

    清朗的聲線似是從天邊傳來，馮小小不甚靈光的腦瓜子想了許久，解開？

    解開什么？

    混沌的思緒摻進(jìn)了不合時(shí)宜，被刻意壓在心底忘卻的夢境。

    薄紅還未褪去，繼而又染新粉。微微睜開的眼眸似是鍍了一層薄霧，水水潤潤極為迷蒙地瞧著覆了面的郎君。

    半藏在其中的淚痣殷紅，似是感應(yīng)到她的眼神，裴衡止低首，彎彎的桃花眼猶如惑人的妖，“醒了？”

    懵懵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馮小小面上更紅，一時(shí)分不清身處何地，在那些無法言說的夢里，他也是靠得這般近，不知羞地哄著她。

    藏在腔子里的心好似放上了天空的風(fēng)箏，飄忽忽不知東西。

    “馮姑娘？”

    裴衡止皺眉，懷里的姑娘明顯不太對勁，別是徐瑩的迷藥里還添了其他不入流的東西。

    勉力壓下心中暗惱，修長的手指還未覆上她的額頭試試溫度，就被恢復(fù)了些氣力的馮小小一把握住，那雙烏黑的水眸可憐巴巴，瞧得裴衡止喉頭微顫。

    “這，這里不行。”少女揚(yáng)起的臉蛋燒得通紅，說話時(shí)利索許多，卻仍是叫人難解。

    “嗯？”裴衡止一頭霧水，正欲再問什么不行。

    頭頂蔥郁的枝葉無風(fēng)搖擺，金羽的聲線在一片沙沙作響中低低傳來，“爺，是安生?！?/br>
    從遠(yuǎn)處偷摸而來的，正是方云寒醫(yī)館的學(xué)徒。

    安生在別院，那方云寒自然也在。

    前院都是些貴婦人，他們二人畢竟是外男，唯一能藏身的，也就只有剛剛那處小院。

    說起來，齊院判與方云寒，也算故人。他們認(rèn)識(shí)齊夫人，也不稀奇。

    裴衡止冷哼一聲，但凡方云寒敢堂堂正正上門求娶，他都不會(huì)從中阻攔。偏此人心里藏了見不得光的事，手段更是一次比一次下作。

    眼見廂房旁起了煙，鬼鬼祟祟的安生正要往回跑，眼前驀地一黑，便沒了力。金羽嗤了一聲，將人好好用繩子捆住。

    蹲在起了煙的一小堆柴火處，使勁扇了又扇，直到煙勢更大了些，才又隱去了身形。

    蔥郁的樹蔭下。

    馮小小藥力還未清退，不過身上已經(jīng)有了氣力，倒也無需再倚著裴衡止。只是她混在夢境的虛實(shí)之間，不自主地就想離他再近一些。

    偷偷挪了腳步，一抬眸，乍見房上生了黑煙，唬得馮小小登時(shí)心急萬分，開口想叫人來要救火。

    還未出聲，下一刻，就被身側(cè)的郎君輕輕捂住了唇，貼上來的掌心guntang，裴衡止壓低了聲，語氣不似過往冷清，“別怕，有金羽看著呢?！?/br>
    既然他們搭了臺(tái)，這一出戲，怎么也得好好唱完方能落幕。

    馮小小懵懵懂懂地點(diǎn)頭，她記得這人是她的夫君。

    可剛剛他松手極快，模樣更是冷淡的很。

    少女悶悶不樂的躲在一旁。憤憤揪著無辜的枝葉，烏黑的水眸時(shí)不時(shí)瞥瞥無知無覺的郎君。心里越發(fā)難過。

    果然，郎君的嘴都是騙人的，她不過才嫁給他幾日，他便連個(gè)話都懶得多說。

    “馮姑娘。”清朗的聲線復(fù)來，喚得卻格外陌生。

    馮小小心窩窩別扭的生疼，捂著臉不肯應(yīng)他。

    清風(fēng)拂來，吹起素色的衣裙擺角，猶如紛飛的蝴蝶，輕輕地，又篤定地落在了某處。

    向前靠近的腳步，踩在枯枝上吱呀作響。

    郎君還未開口，剛剛還不愿搭理他的少女慢吞吞轉(zhuǎn)身，她仍捂著臉，可揚(yáng)起的唇角，已是藏不住的歡喜。

    不自覺地，裴衡止也放輕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