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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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完之后,抬起頭,深深看了眼姿態(tài)略顯狼狽的太后,腦海中似乎想起了一瞬多年前的時光。他們的家境平凡,父母在皇朝末年的剝削之下早逝,是他強自撫養(yǎng)著相差十余歲的meimei長大,也許小時候的關系姑且算得上溫馨,只是后來發(fā)生了太多太多事。 冰封久了,他也找不回曾經(jīng)的柔和了,只是這一次,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不太生硬,竟有些輕不可聞的虛幻:或許真的是我做錯了吧。 最后,他瞥了一眼楚棲,那真是相當平淡的一眼,若不是楚棲一直死死盯著他,也許根本不會察覺。 但他什么也沒有再說,轉頭便離開了太后寢殿。 楚棲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莫名地,突發(fā)奇想地,使用了觀察術。 他觀察得很入神,盯著那一連串的數(shù)據(jù)愈加遠去,最后消失,直至柳戟月走到他身邊都沒有注意。 你在看什么?柳戟月輕聲問道,隨手撥弄他垂下的發(fā)絲。 敬王是準備出兵嗎? 嗯,你猜到了。他柔和的聲音相當鎮(zhèn)定,仿佛完全不擔心西北戰(zhàn)況,按敬王的能耐,應該能撐個小半月吧。 然后呢? 然后?柳戟月像是聽到了什么無腦的問題,輕輕笑了笑,壓低聲音在楚棲耳邊吐息,必死無疑,包括他的二十萬親軍。 楚棲轉過頭,凝視著柳戟月:敬王戰(zhàn)無不勝,如果他凱旋了呢? 沒有如果。 陛下為什么能這么肯定?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卻控制不住語氣里的顫抖,陛下是不是一清二楚,西宛發(fā)兵的目的為何?成秋拾離京不過五日,他就算回到西宛立即決定攻打承國,組織不需要時間?討論不需要時間?! 棲兒,柳戟月依舊柔聲,有些事情,即便想清楚了,也不必挑明。 我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動敬王一人,我毫無意見,再加上敬王親軍,我也懂斬草除根的意義。但這種與他人,他國勾相互利用,牽扯那么多人,我一時 他幾乎語無倫次,但思緒卻一點都不混亂,他明白最關鍵之處:敬王之后,西宛又該如何?他們會就此退兵?還是說他們與陛下還有更深層次的勾結? 柳戟月沒有說話,他垂眸斂去眼中情緒,最后才換了個緩和的方式:等敬王的消息再說吧。 楚棲心底明鏡似的通透,他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但他也聽明白了,知道有些事情如今是得不到答案了。 而他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問題。 陛下,他道,敬王一早明白這個道理,假若他絕不出手,絕不親上前線,西宛當真會打入京城來嗎? 柳戟月看著他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緩緩移開了目光,然后搖了搖頭。 也沒有這個假若。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他看向遙遠的西北方向,輕微地補充道,或許是敵對多年的直覺吧。 第69章 會者定離,一期一祈(2)敬王戰(zhàn)死。 臘月十三,敬王整點完畢京邑三千兵馬,輕裝上陣,馳向西北,支援前線,已有部分北方兵力先行而到。 昔年楚靜忠作為鎮(zhèn)北將軍,在北地留有極高的威望與勢力,盡管十多年過去,此十萬人中仍有不少熟悉他的將領,余下陌生的士兵也多心含景仰,接納整合起來很快。 西宛國內(nèi)多為丘陵山地,雖說疆土面積遼闊,總人數(shù)卻不算多,城池亦分布零散,兵馬也稱不上雄壯。但也因此擁有幾條稱得上是天然屏障的山脈,故而舊時與其他各國來往并不頻繁,仿若隱身了一般。 因山脈險阻,很難有大批軍隊出入,東承與西宛也素來交好,所以原本這里戍邊的兵力并不多。直到幾年前,西宛開始蠢蠢欲動,小動作愈發(fā)頻繁,西疆才逐漸增添訓練起新兵,以備不時之需,但仍是被這一次的突然出擊打懵了。 二十號時,京城收到了敬王傳回的軍報,稱大軍已經(jīng)抵達邊境,正與西宛軍對峙,暫未起更大沖突。 二十一號,有小撮士兵擊鼓引戰(zhàn),不多時剿滅,西宛大軍仍背靠山脈,據(jù)守等待。 一連八日,到達皇帝手中的軍情都顯示,不是小勝便是仍舊僵持,承國兵力分毫未減,看似穩(wěn)固有望。 但直到臘月二十八,每日必得的西北軍情斷了,又一日,二十九號也沒有任何消息。 從邊境到京邑,哪怕是八百里加急,最短也要兩天一夜的時間,這也就是說,至少在兩日之前,西北邊境出事了。 皇城中凝聚著一團揮散不去的愁云,即便是除夕當夜,也沒有幾分新年來臨的喜悅,宴會更是干脆取消了。 一是邊境之事,二便是,太皇太后真的崩逝了。 太皇太后那日喝了點東西后,恢復了些精神,又挺了好幾天,最終卻仍是沒能挨過新年。唯一幸運的,也許是最終陪著她的明遙哭紅著眼說,她在睡夢中含笑而眠,去得十分安詳。 太皇太后的陵寢早在先帝時期就修建完善,后續(xù)事宜也早已安排妥當,本著諸事繁忙,如果拖下去也許要過許久的念想,太皇太后不日便下了葬,明遙自請去守陵數(shù)日,雖說依舊不合禮法,但皇帝應允了。 楚棲看著除夕夜落寞的皇宮,不知道為何不過短短一個月,許多事情就已經(jīng)發(fā)展成這般模樣了。 分明不久前他還信心十足,想在除夕宴上讓全員大展身手,撈足一筆點數(shù),但如今卻轉瞬各奔東西。明遙在陵園,賀蘭漪在牢里,瀾凝冰在宮外,凌飛渡不知所蹤,就連碧梧也應其敏感身份而被嚴加看管。 他沒有任何成員在身邊,唯獨與他朝夕相處的,只有柳戟月。 但楚棲卻覺得他又變得陌生了。 這些天里,柳戟月的狀態(tài)也逐漸變差,他中旬時還有精力夜里與楚棲纏綿,翌日早起上朝;年末的最后幾天卻重又開始手腳冰涼,風寒咳嗽,氣色也rou眼可見地衰頹起來。 楚棲知道,蟄伏在他身體里的劇毒到了快要發(fā)作的時刻了,最多不超過七天,就會在某一瞬間陡然運轉,讓他的剩余壽命直接歸零,到時候就算自己有造星系統(tǒng)也無濟于事。 他滿腦子的糾結郁悶在這一刻又被揮到天邊,他認為是那個最終時刻了,便再次想讓柳戟月入團,他連入團宣言在紙條上都寫好了,集萬眾矚目的ACE位置就應該讓陛下來當。雖然皇帝的唱跳屬性不是TOP,但管他呢,顏值和知名度都很高,是經(jīng)紀人力捧的強推之光,不動C位。 但柳戟月仍舊沒有接受。 他說,還不是時候。 那什么時候是呢?明明楚靜忠都已經(jīng)離京多日? 然而楚棲的心里其實清晰明朗 敬王死訊真的傳來的那日。 臘月三十,除夕夜。 今日雖未擺宴席,但團圓飯還是要吃的,然而皇帝自午間宿下之后便一睡不醒,椿芽兒被嚇得喊了太醫(yī),太后也被驚動了,但一番診治之后無功而返,團圓飯也不了了之了。 柳戟月著里衣,簡單披了件外衫,安靜地坐在床邊,流露出一絲乖巧迷茫的表情。 楚棲握著他冰涼的右手,問道:為什么不去和太后、皇后用膳? 裝笑好累。柳戟月淡淡道,我在你身邊才不想做掩飾。又是這種日子,棲兒,我好想和你一起過年,想了很久很久。 楚棲從前雖說常入宮陪先帝,還是皇子伴讀,但每年的除夕前夕和元月還是多半在將軍府過的,自然也不可能見到七皇子,更不清楚他在宮中具體是如何過年的。 楚棲沉默地抿了抿嘴唇。 柳戟月今日似乎有一絲不同,他依舊籠罩著倦意與病痛,卻好像將其他的事情卸下了。 我還想帶你外出游舟,都說承國水師強大,我卻連見也未見過;還想再去狩獵,捉好多只雪兔回來,要比那兩只更堅強的還想 陛下。楚棲輕聲道,從前你給我寫信時還說,想戎馬一生,馳騁疆場呢。 柳戟月輕輕笑了:如何不呢?先帝武將出身,晚年仍想御駕親征,體內(nèi)既然流淌著他的血脈,自是也想的。 只要入了團,以后這些都能做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碎碎念一樣。 柳戟月抬起手,啄了下楚棲的指尖:做不到了,至少十五萬北方軍會在地底恨我呢。 楚棲呼吸一窒,好不容易暫時按下的思緒又砰地冒了出來,他艱難地說:不可能全軍覆沒的,前幾日都是捷報,而我們?nèi)藬?shù)眾多,西宛只不過依靠天險,敬王帶兵多年,更不會輕易中計,況且 柳戟月正看著他,眼中的一絲哀憐瞬間被狠厲取代。 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敬王或許就輸在,輕視了你的存在。柳戟月道,你和成秋拾身上,同樣具有的巨大謎團,也許與千年前的血脈之力同源,但都是強大到幾乎無法抗衡的存在,即便他曾經(jīng)戰(zhàn)無不勝。 你知道成秋拾是如何避過皇宮里敬王的眼線,聯(lián)系到我的嗎? 楚棲其實不想知道有關成秋拾的消息,這會顯得他很沒用,但他瞬間就明白了柳戟月的意思。 柳戟月果然也不用多做解釋:既然當初可以,同樣派人潛入營地,或許還要簡單許多。 夠了!楚棲不想聽了,他只想知道:陛下,既然您許久前便與成秋拾有聯(lián)系,又想利用他鏟除敬王一派,那那您能許諾他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成秋拾曾經(jīng)刻意透露給他過,但即便如此,楚棲依舊不信,他希望柳戟月能夠親自告訴自己。 但柳戟月只是道:再等些時候你就知道了。 楚棲深吸了口氣,猛然站了起來,然而在他說話之前,殿外突然有人高聲疾報:西北軍情到! 楚棲再顧不得其他,第一個奔了出去,卻見報信之人竟是凌飛渡,他穿著一身染血盔甲,臂下夾著一個稍大的盒子,手中拿著一封軍報,見到楚棲,眼神頓了一頓,但最終仍是看著后面的柳戟月,簡潔稟報道:敬王戰(zhàn)死。 第70章 會者定離,一期一祈(3)你果然和他 敬王戰(zhàn)死。 凌飛渡語畢,垂首將夾在腋下的錦盒遞出。椿芽兒本想接過呈給皇帝,卻被楚棲搶先一步奪了過去。 錦盒重量不沉,楚棲扶著底部,卻莫名感到一股沉重壓在心頭,他兀自愣了片刻,才轉過身,將盒子呈到皇帝面前。 柳戟月仍穿著中衣,外邊隨意披著件大氅,長發(fā)也閑散落下,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 他屈指點在錦盒蓋子上,將之微微推開一條細縫,然后屏息看了三秒,突然笑了。 他身邊的椿芽兒卻兀地一顫,渾身劇烈發(fā)抖,哆嗦著重重跪了下去,狀似求饒:陛下! 噓。柳戟月將手指放在唇上,一個動作止住他的哭嚎,去把太后請來,朕有要事相商。 說罷便轉身回去更衣。 楚棲仍捧著錦盒,卻未再打開向內(nèi)看一眼,但他猜得到里頭裝的是什么。何況,他也聞到了血腥味。 那該是楚靜忠的頭。 他恍惚地看向凌飛渡:是你砍下來、裝進去的? 凌飛渡避開視線,但坦然點了點頭。 楚棲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的思緒混亂而繁雜,仿佛即便到了這個時刻,只要他不親自打開盒子看一眼,楚靜忠的死訊就仍未傳來。 不是他不舍、不忍、不愿,而是當這一切真正到來時,依舊虛幻的像場夢一樣。 楚棲定了定神:是陛下派你前去暗殺的? 并不。凌飛渡道,敬王死于怪物之手,但很長時間無人察覺。屬下將他帶回營地,割首后啟程回京。 主帥既死,那剩下的十余萬大軍如何?敬王尸首分離,被別人看到又該怎么想? 凌飛渡沉默地望著某一處,良久后,才緩緩道:屬下的任務只是確認敬王死訊,其余的事情信中都有記錄。 他同時將手中的軍報呈上。 楚棲知道,于情于理他都不應該無旨隨意拆封此等軍機大事,但前幾日柳戟月閱完也曾交由他知悉,又是在此等關鍵時刻 他雙手微微發(fā)顫地拆出了西北軍情。 信上的筆墨與幾日前的不同,并不是楚靜忠的字跡,想來可能是哪位副將或監(jiān)軍寫就,字跡很潦草,寫得也很簡略,甚至有幾處滴上了血珠,想來是倉促而成。 只有短短幾句,概括來說便是,西宛不知用何法子,連續(xù)幾天在深夜?jié)撊肓舜筌姞I地,令軍心驚惶,近乎潰散,敬王數(shù)夜難眠,終在那日主動出擊,最后與其中一只怪物同歸于盡。西宛剩余怪物雖也強悍無比,但終究數(shù)量稀少,以千換一,勉強能夠苦苦支撐,但大軍群龍無首,依舊死傷慘重,如今背倚城鎮(zhèn),亟待增援。 楚棲被信上觸目驚心的血跡驚得心頭一痛,還不待細思,手中的東西卻突然被人抽了過去,他側首一看,穿戴妥帖的柳戟月正掃視著那份軍情。 楚棲本想告罪,但他看柳戟月并不在乎這份禮數(shù),話到嘴邊又換了一句:陛下,接下去您要怎么辦? 柳戟月淡淡道:議和。 雖不體面,但這已經(jīng)是及時止損的最好方法了,楚棲反而松了口氣,按軍報來看,大軍雖有死傷,敬王戰(zhàn)敗而亡,但離全軍覆滅還有一段距離,西宛也并非全無損失。若是柳戟月只求借西宛之手殺死楚靜忠,做到這種程度,也該適可而止了。 然而柳戟月勾了勾唇角,又接著道:這便是朕讓人將太后請來的理由。 楚棲剎那間明白了什么。 他看著柳戟月,緩緩試探著道:成秋拾雖為西宛國師、巫族首領,一手掌控皇室話語權,但在民間與廟堂之上都有許多人恨他,并無多少聲望。此番速攻也不過是使手段借到了戍邊的守軍,再依靠巫族怪物sao擾恐嚇的游走戰(zhàn)術取得一些成績,但光論兵力與后續(xù)支持,西宛遠不如承國。一旦他們所仰仗的怪物的底細被摸清了,又或是徹底開戰(zhàn),絕不可能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