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胭，你總在家不出去走走，可覺著悶得慌？”沈懷夢垂眸，往桌案上看了一眼，“你這字，寫的也越發(fā)好了，這是什么，怎的你舅舅還同你布置了功課，這么多，這些書叫你這些天就看完么？”

    胭雪搖頭，“舅母，這些書是我想看的，找舅舅討的，不怪他。舅母若是想出門可以不用顧及我，我在家中有書可看，整日也不覺得煩悶?！?/br>
    她向鐘聞朝提及自己想繼續(xù)讀書，鐘聞朝說要替她請位先生，被胭雪給拒絕了。

    之前那位柳先生不知道如今是否還留在王府，她走時，也忘了同先生道別，雖然柳先生不喜歡她，但好歹師生一場，她也感激對方教過她。

    至于再請先生，她已經(jīng)知道女先生有多難找，不是覺得麻煩，而是她如今也覺得有心無力，不想再應(yīng)付除鐘家以外的人。

    于是現(xiàn)在胭雪讀的書，都是鐘聞朝休沐有空教她的，大部分時間還是沈懷夢在帶她，不過學(xué)的不大一樣，沈懷夢大多看的醫(yī)書，胭雪看不大懂，目前只有跟著學(xué)認(rèn)草藥，和讀百草典籍。

    這些事，大大的分散了她悲傷春秋的心神，不至于讓她一直沉浸在緬懷傷情的思緒中。

    沈懷夢：“我知你是因?yàn)槟莻€人的話，擔(dān)心他會找你麻煩，給鐘家添亂才日日將自己縮在府里，可是阿胭，這京都還有圣人還有王法，不是他端王世子說了算?！?/br>
    冷不丁聽見沈懷夢提起謝猙玉，胭雪還好一陣恍惚，等她回神過來，沈懷夢已經(jīng)說起別的，“你知道的，你舅舅身居要職，多有應(yīng)酬，我跟著他，也少不得要與他同僚家的女眷交際。前日有夫人發(fā)請柬給我，說家里有喜事，邀了其他夫人一起做客，她們當(dāng)中也會帶上女兒，我這不就想帶上你，讓阿胭你同我作伴嗎?！?/br>
    經(jīng)她一說，胭雪也想起與沈懷夢認(rèn)識時，她在王府好似沒什么認(rèn)識的夫人好友，現(xiàn)在日子久了，好像人緣漸漸擴(kuò)寬了，也熟絡(luò)了起來，邀她上門做客的也多了。

    “你陪我去，舅母我也不放心將你一人放在家中，你權(quán)當(dāng)散散，如何?！?/br>
    胭雪拿著手中的書猶豫不決，最終在沈懷夢一番勸說下，問了她要去的是哪戶人家，得知不是她認(rèn)識的那幾家后，才答應(yīng)下來。

    沈懷夢辦事也不糊涂，她從鐘聞朝那里，也知道樂安坊的徐家公子與謝猙玉交好，是以，徐家夫人邀請她做客，她也是自己去，從不帶胭雪的。

    在保護(hù)胭雪上，沈懷夢同鐘聞朝一樣的謹(jǐn)慎。

    只是那天，還是出了紕漏。

    胭雪學(xué)了一段日子的禮數(shù)，已經(jīng)看不太出來她的舉止有多生疏了，沈懷夢將她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大大方方的將她介紹給相熟的認(rèn)識。

    說胭雪打南地過來，是已故親姐的嫡女，多年都在南地生活，最近才來京都。

    在座的夫人并未起疑心，初始緊張不安的胭雪，也漸漸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直到在做客的中途，又來了兩位結(jié)伴晚來的貴客。

    胭雪在對上趙清婉和徐娉吃驚的目光中，面上閃過一絲慌亂，抓緊了手里的帕子，無不擔(dān)心她們會當(dāng)著眾人的面，指認(rèn)她原先的身份，質(zhì)問她怎么會在這里。

    眼見著俆娉差點(diǎn)就要叫出她的名字，被趙清婉眼疾手快的拉住，話音一轉(zhuǎn)，變成了讓這家府上的貴女，帶她們到庭院里坐坐去。

    胭雪在沈懷夢鼓勵的眼神中緩緩起身，她姿態(tài)太過慢吞，導(dǎo)致徐娉笑容滿面的好似很熟一般，親熱的將她拉走。

    “趙小姐，徐小姐?！?/br>
    三人站在一處，胭雪頗為難堪的叫了她們一聲。

    徐娉上下打量她，面上驚奇咋舌道：“你這變化也太大了些……”

    趙清婉同徐娉反應(yīng)大同小異，“胭雪，許久不見，你身份突然一變，當(dāng)真叫我們好生驚訝?！?/br>
    徐娉好奇的問：“對，你怎么不在王府了，謝世子呢，他難道不管你了？那位鐘夫人說你是鐘家的女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胭雪就知道，她們會問她這些，當(dāng)徐娉提起謝猙玉不管她時，胭雪微微愣神，這是第二次有人在她面前提他了。

    她以為自己會心煩意亂，可是，胭雪手搭在心口上，她好像感覺不到一想起謝猙玉時那種難過了。

    胭雪：“我與謝世子，從往后起都是陌路人了，還請二位貴女，不要再提他了?！?/br>
    她們站在一堵墻的下，忽然上空飛來一只斷了線的紙鳶，直直的落下，掉在胭雪頭上。

    徐娉驚呼，胭雪被嚇的癱坐在地上，紙鳶也掛在后背，墻的那頭有人踩著梯子爬上來，冒出一個頭來，竟然也是一個妙齡女子。

    她看了下眼前的情況，巧笑嫣兮的指著胭雪，回頭對梯子下的人道：“阿玉，紙鳶找到了，它落在一個女子這里，你快幫我取來。”

    那女子對著底下人撒嬌。

    “落在誰的手里，你讓她送來便是?！?/br>
    聽見那頭傳來的謝猙玉的聲音，胭雪失神的張了張嘴，當(dāng)即變了臉色。

    第72章 馴服。

    胭雪看著隔墻之上的妙齡女子, 聽著她對謝猙玉嬌聲軟語的說，墻太高了，她們身量不高, 撿不著，要讓謝猙玉幫她。

    她說話那么自然, 指使謝猙玉也透著理所當(dāng)然的勁兒，似乎并不怕謝猙玉生氣。

    而胭雪聽著, 也沒感覺到一墻之隔的謝猙玉表露任何不滿。

    她默默的就想起謝猙玉對她放言，“讓她最好期望來日不要在京都遇到我”，威脅之詞帶來的畏懼和難過猶在心頭, 與對這個女子態(tài)度天差地別, 胭雪從地上緩緩起身, 趙清婉替她搭了把手, 待胭雪站穩(wěn)了才松開。

    她手上還拿著那只近半人高分量不輕的竹骨紙鳶, 趙清婉以為她會把紙鳶遞過去，結(jié)果，胭雪不見恨也不見笑, 就很平靜的仰頭向妙齡女子柔聲道：“貴女還是叫人來取吧?！闭f罷, 將紙鳶放在墻下，行了一禮。

    趙清婉和徐娉看著，二人對視一眼, 都明顯發(fā)現(xiàn)了不同。

    胭雪舉止有模有樣，有正經(jīng)學(xué)過禮數(shù)的痕跡。

    “阿玉, 阿玉。”姜明芳叫人沒有反應(yīng)，一回頭就心里微微一驚，“你這臉色……”

    謝猙玉：“人呢?！?/br>
    姜明芳愣了下，聽見謝猙玉又低沉的問了一遍, 眼中的涼薄讓人如同置身秋風(fēng)蕭瑟中，“方才說話的人呢?！?/br>
    姜明芳訝異的訥訥道：“走、走了?！?/br>
    謝猙玉的出現(xiàn)，哪怕只是一墻之隔，也給胭雪敲響了警鐘，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回到了沈懷夢身邊去。

    她一走，今日來的貴女言談間也會提她幾句，徐娉快好奇上天了，私底下和趙清婉咬耳朵，“她這什么時候成了南地的女子了？莫非是我們認(rèn)錯人了，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原先可是個婢子。”

    趙清婉其實(shí)不比她驚疑的少，小聲道：“你阿弟難道沒同你說，她和謝世子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徐翰常季同斐他們與謝猙玉交情好，居然也不知道嗎。

    徐娉咬咬牙，“不知道啊，他們成日忙，最近更是聽說不得閑了，我已經(jīng)好些天沒見著季同斐了?！?/br>
    趙清婉：“你這也快出嫁了，按規(guī)矩，婚前不見的好?！?/br>
    徐娉不甘心，“不，我快好奇死了，她怎么就成了鐘家的貴女了呢，等我阿弟回來我偏要問個清楚不可?！?/br>
    胭雪成為貴女，給了趙清婉和徐娉相當(dāng)大的震撼，她們曾見過她狼狽不堪的樣子，被人為難也被徐娉為難過，曾經(jīng)的奴婢有朝一日改頭換面，變成了主子，與她們身處同一階級，還平起平坐，這叫她們二人心中也是一片復(fù)雜。

    胭雪似乎是知道，她們可能會對她的出現(xiàn)，和現(xiàn)在的身份有些難以接受，即便知道趙清婉和徐娉幫過她，也沒有就這樣自以為是的往上湊，與她們敘什么舊情。

    她很安分，很乖覺，不怎么爭搶，也不愛說話，只有面對親近的人，像沈懷夢才有了些許生氣，整個人也生動幾分。

    沈懷夢：“怎么回來了，和她們處的不好嗎，有人為難你？”她問的小聲，臉上還帶著笑，目光卻在暗暗觀察胭雪的反應(yīng)，怕她受了委屈不肯說。

    胭雪抬起手，擋住嘴，靠近沈懷夢道：“沒有，就是想家了，舅母，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沈懷夢：“快了。”

    胭雪神色正常，看不出哪里不妥，她這是第一次以貴女的身份出門陪沈懷夢交際，為了不讓自己給沈懷夢和鐘家丟臉，特別謹(jǐn)言慎行，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怕鬧了笑話，讓沈懷夢跟著沒臉。

    以至于讓人覺得她有些呆呆的，沒那么靈精，就是柔弱的長著美貌相當(dāng)安分的閨中女子，沒人和她說話，她自己也能與自己呆坐一天。

    比起那些自小就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們，胭雪成了大大的不同。

    就在府外，胭雪與沈懷夢正要上馬車，結(jié)果就被一同出來的夫人叫住，過來做最后的寒暄，“你家阿胭比我家那個乖巧多了，舅甥倆感情真好，你年紀(jì)也不大，帶著她倒像帶著個親妹子?！?/br>
    “得了空，可帶她到我家里坐坐，與我們思言交個閨中好友?！?/br>
    沈懷夢噙著笑，都一一的點(diǎn)了頭。

    胭雪在旁心生疑惑，她與這位夫人沒說過話，和她女兒也沒交談過，怎么就愿意叫她家的貴女與她交好呢。

    她不知道，沈懷夢清楚，主動跟她說話的這幾位都是家中有兒子的，拿女兒出來做頭子，實(shí)際上還有別的心思。

    沈懷夢也沒全答應(yīng)，只說最近家中長輩要回來了，有的忙，等空閑了再邀請她們到家中做客，這也就避免了沒摸清楚情況，就帶胭雪去了他們家的機(jī)會，更不算落了旁人的面子。

    夫人們正要散去時，隔壁府的大門開了，謝猙玉一露臉，便叫這邊的人愣住了。

    胭雪也是，她還沒來得及垂下眼簾，就看見之前見過的妙齡女子跟了出來，與謝猙玉站在一起，好似一對登對的璧人。

    接著，引起矚目的謝猙玉偏頭抬眼看了過來，胭雪被他抓住視線，睫毛顫了顫，不大自然的扭過頭，正對上沈懷夢關(guān)懷的目光。

    “舅母?！?/br>
    胭雪搖了搖頭，想說她沒事，不過是有些擔(dān)心謝猙玉會突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找她麻煩，但就在那一刻，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消失了，然后就聽周圍的夫人竊竊私語。

    多數(shù)是在說謝猙玉與他身邊那位女子的身份，說是相當(dāng)，貴不可言。

    “阿胭，我們也走吧。”沈懷夢忽然道：“各位夫人，想起家中有事，這就先走一步了?！?/br>
    馬車中，沈懷夢與她并排坐著，拍著她的手安撫，“別怕，就當(dāng)不認(rèn)識他?！?/br>
    胭雪嘴角朝下抿了抿，透著淡淡的輕嘲，嘲弄是自己多想了，謝猙玉有什么會對她放不下的，再見同是陌路人，她都做得到，更何況是面冷心硬的謝猙玉，他還記得自己，不過是因?yàn)樽约罕撑牙昧怂T了。

    他果然身邊又有了不同的女子，身份比師雯慈要高貴的多，說是太后母家的親孫女，自小聰慧伶俐，本人賢良淑德，待遇堪比公主，還得了圣人賞賜的封地，家中長輩也是有實(shí)權(quán)的臣子，與謝猙玉在一起，是貴上加貴。

    天色尚早，馬車停臨安街上的一家藥鋪門口。

    若不是沈懷夢事先告知，胭雪還不知道這家藥鋪是沈家開到京城分店，沈懷夢事先就與藥鋪的管事約好，今日來挑些補(bǔ)品回去，往日有什么好的，藥鋪也會自己先將好的送到鐘府。

    這回不過是沈懷夢辦事，順便想帶胭雪散散心，才要親自過來。

    管事早已準(zhǔn)備好，沈懷夢查賬要緊，便讓胭雪先替她看看，也算是考一考她，能不能分辨出藥材和補(bǔ)品的好壞。

    胭雪如同面臨檢驗(yàn)的學(xué)生，她目送沈懷夢上樓，同婢女春月留在下面驗(yàn)貨。

    她看的認(rèn)真，直到藥鋪的下人進(jìn)來說：“小姐，外頭有位貴女報了名號，說是姓趙，要請您到外頭一敘，說幾句話就走?！?/br>
    胭雪放下手中藥材，拿帕子擦了擦手，細(xì)聲細(xì)氣的問：“姓趙？是穿著月白霽色繡有蓮花紋的貴女嗎？”

    “是?！?/br>
    在得到下人的驗(yàn)證后，胭雪才出去，她想應(yīng)當(dāng)是趙清婉找她，可她怎么知道自己在這里？

    胭雪腳步一頓，剛走到一駕馬車跟前，趙清婉卻沒從里頭探頭出來，甚至還叫人給她遞了張凳子，讓她進(jìn)到馬車中。

    胭雪皺了皺眉，叫了趙清婉一聲，里面沒應(yīng)。

    她一只腳踩上去，半個身子上了馬車，剛一伸手推開車門，就看見里頭坐著的儼然一副高高在上姿態(tài)的謝猙玉，她剎那一驚，如被火燒了一般突地收回手，轉(zhuǎn)身要走。

    也不知謝猙玉是怎么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片刻之間她就被人從身后攔腰劫到了馬車?yán)铩?/br>
    與謝猙玉這般抱的密不透風(fēng)，倒像是上輩子的事，胭雪從恍惚中驚醒，眼中漸漸染上慌張，她掰著摟在她腰上的手，低眸不敢偏頭，生怕對上此時謝猙玉可怕的眼神，“我，我找錯人了，你放開，趙小姐找我，我找錯了，不是這輛馬車?！?/br>
    謝猙玉臉貼的與她耳根很近，他像是在不懷好意的笑，讓胭雪脊背發(fā)涼，“不，你沒找錯，就是這輛，我讓趙清婉幫了我個忙，我告訴她，我與你有些誤會沒說清楚，她就通情達(dá)理的幫了?！?/br>
    胭雪只覺得謝猙玉緩緩撫摸著她臉頰脖子的手像是一條蛇，在她身上慢悠悠的滑動，謝猙玉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她，像是要將她身上一絲一毫都要打量清楚般，突地，強(qiáng)硬的扳過胭雪的下巴，“讓我看看，氣色不錯，怎么，在鐘家你過的很舒心？”

    胭雪即便被他強(qiáng)硬的要求對視，也在觸及謝猙玉幽冷包含惡意的眼神后別開眼睛，躲開他的注視，她不敢激烈反抗，謝猙玉此時就好像瀕臨爆發(fā)的山洪，她怕反應(yīng)過于激烈，反而引得謝猙玉越是強(qiáng)迫她。

    乖點(diǎn)，順從點(diǎn)，就同在段府年幼時一樣，越是哭的不大聲，越會叫罰她的人覺著沒意思，還能早些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