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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55節(jié)

    “算不得習武的好根骨。”沈從言搖頭,“楚家拳法難有所成,學些簡單招式強身健體倒是可以?!?/br>
    楚明玥聽了,眉眼一彎就樂了。

    長生身子骨弱,這些年的吃食慣來不好,如今整六歲,可個頭比著旁的六歲孩子矮半頭。楚明玥也沒想他能學得有多好,就希望練一練功夫能讓他長得結實些。

    “那就如此,大哥你幫長生找個有耐心的師父,搬去府上教他。”

    沈從言審視長生,男孩雙目視下,不與他目光相交,他思索片刻,點頭應下,“成,就讓沈季過去,沈季是話癆子,只比長生大十歲,二人興許有得聊?!?/br>
    楚明玥雙手一拍,攬著長生往正廳走去,“走,去嘗嘗大哥的涼茶?!?/br>
    沈從言注視著楚明玥的背影,面容倏而陰郁,又在楚明玥轉身招手之際,霎那放晴。

    沈府的涼茶是定遠侯當初找太醫(yī)配的去火方子,綏遠軍人人習武,血熱,到了夏日時常鼻孔里生熱瘡,這道涼茶方子用了天山甘菊、蓮子、荷葉和冰糖熬煮,士兵們都愛喝。

    楚明玥不等婢女過來,親自倒一杯端給長生,“喝慢些,這個涼茶是真的涼?!?/br>
    沈從言跟進來,冷哼一聲,“不涼還叫什么涼茶,倒是會編排兄長了?!?/br>
    楚明玥挽著沈從言胳膊往太師椅去,她忽然低頭湊近沈從言衣料嗅了嗅,似是自言自語嘀咕:“怪了,怎得又隱隱約約聞到有瑞腦香呢?!?/br>
    沈從言面色一冷,斂眸掩去一閃而過的慌張,他抽出手臂大步往太師椅里坐下,端一杯涼茶在手,“胡說!瑞腦香乃陛下及東宮御用,我這里怎會聞到?!?/br>
    他仰頭飲盡一碗涼茶,“依我看,你是被外邊的日頭曬糊涂了,以后再有事,差人來報,莫要折騰自個兒?!?/br>
    “大哥心疼我,知道呢?!背鳙h在另一張?zhí)珟熞巫?,剛低頭啜一口涼茶,猛地抬頭問:“大哥今日未上早朝?”

    沈從言面色如常,垂眼看著手中茶碗,“陛下今日下朝早?!彼昧讼卵燮?,余光往楚明玥瞥去,漫不經(jīng)心道:“似乎是圣體有恙?!?/br>
    “有恙?”楚明玥托腮半轉明眸,用竹簽插一塊切好的桃子放入口中,果汁溢滿唇齒,甜意順著喉道一路涌到心底。

    “那是要宣太醫(yī)?!彼簧踉谝獾溃骸皠偼@么多外藩合作行商,他若是病倒了,秋時可怎么辦,正是農(nóng)商貿(mào)易的時候?!?/br>
    沈從言默默勾了勾唇角,“昭陽倒是一心為公?!?/br>
    “大哥說得什么話?!背鳙h把竹簽往銀盤一丟,不悅嗔道:“楚家人自是一心為這天下人,方不枉先輩血灑黃沙?!?/br>
    “兄長可是見昭陽是一介女子,就小瞧了我。”楚明玥站起,下巴高高一抬。

    這個模樣把沈從言逗樂了,他繃著的臉皮一松,大笑起來。

    府衛(wèi)引著沈季過來,楚明玥讓長生自己過去和沈季說話,她坐太師椅里看著。沈季果然話多性子跳脫,倒是逗得長生多說出口幾個字。

    如此,楚明玥就要了沈季,向沈從言道別后,帶著人一同往定遠侯府回。

    這廂,沈從言送楚明玥到府門外,頂著灼日目送楚明玥馬車遠去,直至消失在拐角,這才大步回府,往來府婢紛紛停步行禮,他目視前方一路直回書房。

    到了書房,擺滿花瓶珍器的多寶閣前,他一手扣動花瓶底座轉動,再松手,多寶閣緩緩移開,后邊露出一間密室。

    沈從言走進密室,暗處站著一人。

    “將軍!”那人抱拳行禮。

    沈從言應著,一邊匆匆解開腰帶,脫下外袍,外袍下是一身素面玄色里衣,“快幫我把這身里衣脫下,剛才匆忙之下穿錯了。”

    男人從暗處走出,站在燈光下,燈光照亮了他臉上的舊疤痕,長長的疤痕斜過半張臉,從左邊額角至右下頜,中間深、兩頭輕,他的手臂上掛著一件月灰色里衣。

    沈從言褪下那件玄色里衣,,他的胸口,肌線溝塊分明,只是有一道長長的舊疤痕,同那人臉上的傷口一樣,中間深、兩頭輕若絲線。

    他的小手臂上,尚有三道新傷口正在滲出血跡,像是被利爪撓傷。

    “將軍,”那人接過沈從言褪下的里衣,又把手臂上的月灰色里衣遞上,他看著沈從言手臂上的傷口,道:“您手臂上的傷口要先包扎?!?/br>
    “無妨。”沈從言穿好里衣,復穿外跑,“隼爪無毒?!?/br>
    他往墻角看過去,地面上落著兩片黑色鳥羽。沈從言在墻角停下,彎腰撿起一支鳥羽細細思摸,半晌,聲音冷冽道:“換本將套著那件里衣,怎就取不下來了?”

    “這畜生嗅覺敏銳?!蹦腥嘶卮?。

    沈從言凝神不語,緘默許久,才開口道:“燒了吧,再弄件出來?!?/br>
    “是?!?/br>
    沈府之外,那只早前遁入蒼穹的黑羽鳥,雙翅如羽刃撥開紛擾云霧,朝著皇宮的方向飛去。

    大明河宮殿前的空地上,丹爐下炭火燒的格外旺,再加上本就是初夏時分,此刻,宮院里燥熱難耐,儼如盛暑。

    當值的宮婢們路過此處,紛紛快步跑過。

    寢殿內(nèi),宣珩允坐在小書房內(nèi),他身后的黑漆檀木鑲理石靠背椅上墊著厚厚的羊絨軟墊,如此,他執(zhí)筆的指骨仍舊抖得厲害。

    寒毒第二日,身體所承受的痛苦并沒有因為時間而適應分毫,每一寸的蝕骨寒痛都直扣神魂。

    崔旺抱著一件大氅進來,要給他披上。

    這時,那只黑羽鳥從高穹俯沖之下,趁著敞開的雕紋木門直直闖入,它半攏羽翅,在梁下低掠而過,雙爪停落在白玉筆洗的沿上。

    宣珩允放下指間狼毫筆,去取鳥腿上的信箋,只是,在冷白無血色的指尖將要碰到銅制信筒時,生生轉了個彎,落在收攏于身側的羽翼上。

    他的眸底暗下來,盯著那處怔怔得看。

    “陛下?”崔旺輕輕喚一聲,悄無聲息把手上大氅披在他肩上。

    “喚張辭水進來?!?/br>
    “是?!贝尥p腳而出,很快,著一身飛魚服的張辭水進來。

    “參見陛下?!彼止硇卸Y。

    宣珩允未抬頭,視線仍停留在黑羽鳥身上,蒼白的下唇咬破的齒痕處結出深色血痂,他沉聲道:“霞飛被人捕獲過?!?/br>
    第52章 52、52

    張辭水驀地睜大眼睛提起一口氣, 接著忽一聲跪地,高聲喊道:“屬下失職!”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漫不經(jīng)心問道:“崔司淮入京了?”

    張辭水抬首, 一臉驚愕表情, 崔司淮今日天不亮入京,因著崔家在京兆尹有案未結, 他手持崔家欺壓茶農(nóng)罪證未先上朝, 而是去了府衙送證文。

    隨后, 與騎馬入宮的張辭水在大街上撞個正著。

    崔司淮騎著那頭小毛驢懶洋洋得笑著,全無被崔氏家法懲戒時的狼狽模樣,他朝馬背上的人招了招手, 喊一句“張首領認錯態(tài)度萬要誠懇。”

    彼時,張辭水一頭霧水罵罵咧咧策馬而去。

    這時, 他又在腹中將崔司淮一頓罵。若不是他亂言, 張首領認錯的姿勢慣不會如此夸張。

    “是。屬下入宮時碰上他把崔家藏起的罪狀送到了京兆尹?!睆堔o水如實回稟。

    宣珩允未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取出信筒里的信箋,展開掃過。

    “這次,他未能成功把信取出, 倒是有意思。”

    “陛下知道是誰?”張辭水仍舊跪著, 一手撓著頭。

    宣珩允抬眼掃視他, 停頓幾息,終于開口道:“此事交由你去查?!?/br>
    張辭水慌張低下頭,溫熱初夏,竟覺一絲涼意。

    “起來。”

    張辭水起身, 等了片刻, 見陛下未再開口, 這才回稟, “屬下奉命派人守著定遠侯府,這兩日來,侯府并無可疑人進出,沈將軍,未去侯府?!?/br>
    信箋觸上燭火,燃出幽藍色火苗,散出淡淡青草香。

    這是黑衣騎最新?lián)Q用的特殊紙張,可通過焚燒的火焰、氣味辨真假。是彩衣鎮(zhèn)那邊姚遠鉆研出來的新辦法。

    宣珩允抹一下指腹煙灰,這才開口說道:“他倒是謹慎。十九皇叔呢?”

    “十九王爺并未返回洛京。銅元郡之后,他往西去了,一個人?!睆堔o水頓了頓,繼續(xù)道:“依屬下看,十九王爺和安王、沈將軍未有深交,先前大抵是巧合?!?/br>
    “巧合?”宣珩允低笑一聲,突然以帕掩面一陣猛咳,待他咳完,素帕拿開,上面一攤猩紅。

    他若無其事把帕子攥起,拭了拭唇角,“朕從不信這世間巧合,讓人繼續(xù)跟著?!?/br>
    “是?!睆堔o水看著陛下原本灰白的嘴唇被血染出些許氣色,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勸什么。

    “天辰道人查的如何?”

    “屬下查出他此番確實受人指使?!睆堔o水擔憂問道:“是否要屬下把這妖道拿下?”

    宣珩允搖頭,“先不要打草驚蛇,朕還需他煉藥呢?!?/br>
    “陛下?”張辭水難以置信一聲喊,“既然知那妖道意圖不軌,陛下何故還要信他?!?/br>
    宣珩允悠悠往窗外望去,金色的日光灑在琉璃瓦上,散射出耀眼的溫度,但他卻感受不到溫熱,唯有徹骨的寒。

    “因為冰蠶能克血癆之癥是為真。”宣珩允淡聲道:“太醫(yī)們亦認同此療法可醫(yī)。”

    張辭水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陛下話至血癆可醫(yī)時,擰起的眉心霎時舒展,原本覆著病痛的面容變得竟有些祥和。

    “去吧,盯緊那些人?!?/br>
    “是?!睆堔o水躬身退下,快行至門口時,他忽又返回,“陛下,屬下守在侯府外,還發(fā)現(xiàn)一事,不知當稟不……”

    不耐又寒冽的眸子似刃光掃來,張辭水悻悻住口,改道:“今日清晨,明玉公主去侯府見了娘娘?!?/br>
    “她?”宣珩允收回視線,音調(diào)些微上揚,他思索片刻,問道:“朕的兄弟姐妹們,有命活著的都遠離洛京,安于封地,她為何?”

    張辭水一怔,大著膽子接話:“許是明玉公主未有封地?!?/br>
    小書房內(nèi)一陣沉寂,濃郁的瑞腦香填滿書房的每一處空隙。

    “退下吧。”

    張辭水垂目退下。

    小書房里安靜下來,那只取名霞飛的黑羽鳥站在彩繪騰龍的房梁上,漆黑如豆的眼睛轉來轉去。

    宣珩允拿起那只筆,重新翻開一本奏折,只是這支筆執(zhí)于指骨間,猶如蝕骨冰凌,徹骨寒意從心房凝起,于每一次跳動下迅速流過四肢百骸,一下又一下,仿佛千萬凌箭刺入骨血再拔出,復又刺入,無數(shù)次反復。

    他從珠白色的衣襟下取出那枚整齊疊著的帕子,層層展開,露出里邊兩縷結發(fā),他將其中一縷發(fā)絲饒過指節(jié),湊近鼻尖下,那抹紫沉香氣已經(jīng)很淡很淡了。

    這般的慰藉,今日突然就無法再填滿他的相思之谷,他將結發(fā)重新包起放在一下心口的位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等不到煉出救命藥,他瘋狂得想要見到她。

    “崔旺?!毙裨首叱鰰?,站在明亮到耀眼的日光下,蟬鳴驀地齊聲響起。

    “哎喲,陛下您怎不喚奴才進去扶您出來呢。”崔旺原本兩手交疊在紅廊下候著,自從那位他瞧著及其不順眼的天辰道人手持道拂之后,他就丟掉了日日斜于臂彎的長拂塵。

    他兩手攙扶著陛下,關切詢問:“今兒個的太陽格外熱,陛下您還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