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

    我埋下頭，把包裝里的碎屑抖落給搬家的螞蟻，又慢吞吞地補(bǔ)充了一句，“草莓的顏色很好看?！?/br>
    .

    在我眼里，鈴屋的本能遠(yuǎn)大于他所懂得的人性，所謂的社會規(guī)范與道德枷鎖在秉持達(dá)爾文原則的他面前是無效的。

    這便導(dǎo)致我成為了他口中各類暴論的第一傾聽者。

    “今天新聞上的那個喰種，看上去很厲害呢，如果能參加搜查一定很好玩吧?！?/br>
    在他第一次看到我生物書上的人體簡圖后侃侃而談身體各個部位該如何有效切割，以及展示過嫻熟的小刀使用手法時，我當(dāng)時就知曉這家伙是極度好戰(zhàn)的。

    我早就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最后的淡然，一邊給涼子寫信一邊用現(xiàn)實(shí)無情打擊他：“別想了，你至少還有一年多才能去當(dāng)搜查官?！?/br>
    他晃著腿嘟囔著：“怎么還有一年啊？”

    “一年又不長，一會兒就過去了。”

    我分心寫錯了個字，趕緊涂黑改掉，“我們都認(rèn)識快半年了?！?/br>
    話語落地，我的鋼筆頓了頓，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竟然和鈴屋已經(jīng)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

    至少在半年前，我絕對無法想象到自己竟然會和這個看似古怪的家伙坐在一起和諧地吃飯聊天。

    而似乎很早開始，我就已經(jīng)默認(rèn)了鈴屋的存在，明明幾年前的我與涼子相處了將近半年，才習(xí)慣了對方的善意。除去年齡與成長的因素，我想來想去只能將其歸咎為人與人之間的奇怪緣分了。

    當(dāng)然，與任何人相處都是需要磨合的。

    我喜歡計劃，希望一切都能如同安排表里一行行一列列的格子一樣方方正正，循規(guī)蹈矩。與鈴屋的相識算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我深知自己無力阻止意外的發(fā)生，能做的只是努力習(xí)慣、接受或者改變。

    譬如鈴屋有一次突兀地出現(xiàn)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真子?！?/br>
    那時我受到了驚嚇，好似聽到心臟正在撞擊著胸膛，猛烈而疼痛。直到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后，我才能感受到它正好端端地跳動著，并沒有臆想中的痛苦傳入神經(jīng)。

    我曾經(jīng)擁有一顆總是處于爆炸邊緣的心臟與一群熱愛戲弄我的同齡人，因而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情緒的控制。我希望自己能夠一直平和、冷靜、遠(yuǎn)離任何接近于恐慌的負(fù)面情緒。

    深吸了一口氣后，我平復(fù)心情說：“抱歉，我被嚇到了?！?/br>
    鈴屋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我。

    我恍然驚覺自己在埋怨，將錯誤歸咎于他。

    我早就知道他的腳步聲一向很輕很輕，每一次他都能輕易地接近收容所里睡著的貓咪，而不會將其嚇跑。鈴屋并沒有太過大聲，也沒像以前那群孤兒院的孩子一樣刻意戲弄我。

    他只是走了過來，喊了我的名字。

    受到驚嚇是我自身的原因?qū)е碌摹?/br>
    我尷尬地開口：“不是你的問題?！?/br>
    他蹭了過來，斜傾著身體坐在我旁邊：“真子，你在生氣嗎？”

    我翻了一頁書，抬眼回答他：“沒有啊。”

    “可是你說我嚇到你了?！?/br>
    鈴屋復(fù)述了這個事實(shí)，捧著腦袋問：“那該怎么辦呢？”

    我確實(shí)因?yàn)樗麩o意的行為而感到些許冒犯與焦慮，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心里的想法。他需要的是一個明確的行為，需要告訴他怎么做，而不是抽象復(fù)雜且難以理解的、獨(dú)屬于我個人的意識。

    于是我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我也不知道?！?/br>
    “誒誒?！?/br>
    鈴屋苦惱地思索了一下，最后總結(jié)：“總之，只要不嚇到真子就可以了吧?！?/br>
    “嗯?！?/br>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仍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但是總會看到他安靜地或蹲或坐在固定的位置。

    等我注意到了他之后，鈴屋才會再開口，笑瞇瞇地喊我的名字。

    于是我發(fā)現(xiàn)——

    也許有時候，意外到來時，改變不一定是迎接意外的人，而是意外本身。

    我似乎并不討厭這種意外。

    第8章

    拜心臟手術(shù)所賜，我每年能夠離開一次這座狹窄的牢籠，前往東京中心醫(yī)院進(jìn)行身體檢查。

    除去十三歲那年的第一次是生活老師領(lǐng)著我去的，后來都是我獨(dú)自前往的。

    上午前往教職工辦公室，生活老師照例遞給我臨時出門證明與所需的零錢時，眨著眼睛加了這樣一句話：“雖然只能帶一個，但你可以帶著你的朋友一起出去?！?/br>
    既然物種多樣性是大自然的屬性之一，那么人類肯定也是多種多樣的，收容所內(nèi)既有像內(nèi)野、鎮(zhèn)田那樣的人渣老師，也會有盡職盡責(zé)溫柔和藹的教職員工。

    我很喜歡這位生活老師。

    她總是扎著高馬尾，像個大學(xué)畢業(yè)沒多久的小女生，瞳孔是淡淡的棕色，初晨陽光的直射下，眼白中仿若包裹著一塊透光的琥珀，微笑時顯得柔軟而燦爛。

    我本來想搖頭，說不用了。

    可當(dāng)接過卡片的那一剎那，貼在它表面的薄膜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的七彩色，我兀然地記起離開宿舍樓時一碧如洗的天空、飄蕩的卷卷白云，這都預(yù)示著今天是個很不錯的好天氣。

    好天氣很適合出門。

    恰好的是，我的身邊有一個人渴望著前往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