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五月槐花剛開,嫩生生的,花瓣白得像象牙,沒開的槐米是綠色的,嚼起來有點脆,謝璟嘗著比花要甜一點,很快一把下肚,又抓了一把槐米吃。 寇姥姥去做飯,今天做了幾道清淡小菜,主食是槐花餅和槐花麥飯。 對面院子住著的黃明游是西北人,最愛吃這一口麥飯,尤其是剛?cè)胂牡臅r候美美地吃一頓槐花麥飯,那簡直比給他送什么禮都合心意。 寇姥姥知道黃先生教謝璟讀書之后,用了心思做飯,如今黃先生在東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到了住處對寇姥姥反而陪著笑臉,經(jīng)常買些雞鴨魚rou送過來一半是給他們祖孫吃,一半是為了讓寇姥姥做給他吃,起初還點了倆菜,后來發(fā)現(xiàn)老太太做飯手藝實在高,就樂得在自己院里等著了,雷打不動三頓飯都是讓李元送來。 謝璟吃東西不挑,但對生槐花格外喜歡,寇姥姥做飯的功夫已經(jīng)吃了小半盆。 姥姥出來的時候攔著沒讓他再吃:小心吃多了積食,一會兒還得吃飯哪。 謝璟瞧了時間,問道:姥姥,李元呢? 幫我送繡品去了,這回有點遠,帶了倆餅說中午吃不用等他??芾牙咽帜_利索,很快就做好了飯,用三層木盒裝了滿滿當當一份兒飯菜交給謝璟道:這是給黃先生的,平時都是李元送,他今兒不在,你送一回罷。 謝璟起身接過來,順口問道:李元這段時間在家里還好? 比之前好多啦,昨兒我問了下,興許比你還小上一歲,逃荒過來的都不容易,打小就被賣了。謝璟還要說話,寇姥姥上前給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笑呵呵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甭替我cao心,姥姥這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別的不說,看人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他根上不壞,管教上兩年就好了,到時候啊,我們璟兒也大了,咱們也攢下點錢,正好給你開個小鋪子,李元就給你當伙計,好歹這么多年看著他長大,知根知底,姥姥也能放心啦 謝璟不讓她說完,提上東西道:我去給黃先生送飯。 寇姥姥站在那看他,當初留下李元,她其實也有私心。 她今年六十八,再過兩年就能算高壽了。 黃土埋到腳脖子的人,唯一的盼頭就是希望她的璟兒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她年歲大了,陪不了這孩子太久,總得找個人幫他一把才能安心。 謝璟去給黃明游送了飯,瞧見食盒里有一大碗槐花麥飯,黃先生特別高興,臨走的時候還送了謝璟一本書,叮囑他好好念書。 謝璟路上打開翻了下,上頭勾畫了許多,像是把要考的內(nèi)容都圈畫出來。 他把書收進懷里,放好。 他這段時間都跟著九爺在黑河酒廠那里忙,回來之后還沒進書房一次,黃明游這本書里圈畫的想必就是明日要考校的。 謝璟只有半天假,陪了寇姥姥半日,姥姥做針線,他就在一旁看黃先生給的書。 臨到傍晚的時候,謝璟回了東院。 今日小廚房里燉了新鮮鹿rou,九爺留了黃先生一起用飯,但黃明游五十來歲的年紀牙齒已經(jīng)不太好,嫌鹿rou太柴,咬不動,喜滋滋回去吃自己的槐花麥飯去了。 九爺吃飯不用其他人伺候,留了謝璟坐下陪他一同吃。 謝璟埋頭吃rou,津津有味。 九爺原本沒什么胃口,看他吃得香,也多用了小半碗飯。 鹿rou沒有豬rou羊rou那般細膩,因為瘦rou較多,吃起來有些柴,rou燉熟了之后顏色也略深,倒是和野兔rou有幾分像。小謝不在乎這個,他覺得是rou就行,他挨過餓,吃什么都香,都不浪費。 飯后有人端了一只白玉小碗過來,里頭盛著半盞半透明的膏狀物,略微有些淡黃色澤,晶瑩剔透的,散發(fā)著濃香。 謝璟好奇,看了一眼。 九爺慢慢吃了幾勺,故意逗他:這個你吃不了,辣的。 雖然這么說,但最后一勺還是喂到了謝璟嘴里,謝璟不疑有他,張口就吃了,那東西入口即化,順著喉嚨就咽下去,緊跟著一股guntang酒氣從胃里一直沖到腦門,謝璟臉一下就漲紅了,連咳了好幾聲,好、好辣! 旁邊端了白玉碗過來的人也樂了:這是鹿血膏,今年新采的鹿茸血,拿上好的陳年老酒泡出膏脂,一大壇才只得上面拇指肚厚的一層他話還未說完,就看著謝璟目瞪口呆,抿嘴抖著肩膀笑起來。 謝璟鼻子癢癢,抬手擦了一下,就擦出了兩管血,連忙用手捂著了,爺 九爺笑著擺擺手:快去洗洗罷,想給你吃口好東西,誰知道你這么禁不住補。 謝璟洗干凈了臉,有些臊得慌,臉上一陣陣發(fā)燙。晚上守夜的時候他忍不住掀開毯子把腳探出去兩回,才恍然發(fā)現(xiàn),他或許不是臉皮薄發(fā)熱,而是喝了酒泡的鹿血膏,弄得渾身燥熱。 床鋪上的九爺安靜睡著,隔著紗幔,能看到他放在床邊。 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 謝璟著魔似的,忍不住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隔著紗,卻還能感受到爺手指尖微涼的觸感,那和他平日里借著端茶或者拿文件的時候偷偷碰過的感覺一樣。 謝璟把手和他重疊,指尖相觸,下一瞬卻被握住了。 爺 半夜不睡覺,偷偷想做什么壞事? 謝璟臉上發(fā)燙,搖頭道:沒想做什么。 九爺半坐起身來,手沒松開他的,拽著他靠近一旦,面頰之間只隔了一層紗,啞聲道:你想好了,真不想做什么? 謝璟口干舌燥,掌心里燙的能起火,我,我想喝水。 九爺含了一口涼茶度給他,謝璟喝了,只覺得像是當初在雪窩子里喂給爺?shù)哪且豢谘┧?,冰涼直透心底,他身上的熱有些解了,卻不舍得松開九爺?shù)氖?。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一味著急,急得狠了,就拿腦袋挨著九爺?shù)募缟夏ゲ洹?/br> 九爺?shù)托Φ溃盒…Z兒長大了,不礙事,這些你家里人沒法教,爺來教你。 一只手搭在腰間,緩緩落下。 謝璟睜大眼睛。 謝璟實實在在的感受了一回。 只覺山花徇爛,他被拋入帶著冷香的綿軟云端,又墜落下來。 醒來的時候,雙手緊緊抓著毯子一角,眼睛還是濕潤的。 謝璟緩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方才是一場夢。 夜里安靜,離著他一步之遙的床鋪上九爺還在安睡,謝璟看了一眼,就耳尖發(fā)燙,不敢再看。 他小聲起身,抱著毯子出去,尋了個沒人的時候自己把毯子弄臟的那一塊悄悄洗干凈了,都沒敢在東院晾曬,裹著睡了兩日,硬是靠自己身上熱氣暖干了。 第24章 族學 黃明游留在青河縣,完全是省府老爺子不放心,他自己閑著沒什么事兒,除了平日里找?guī)妆緯矗褪菐途艩敼芙绦≥叀?/br> 府里找來的那一摞書他很快就看完了,看第二遍的時候,就已能背誦通篇,實在沒什么趣兒,只專心致志幫九爺帶學生。 白家本家在北地,清河白家與九爺親近,他們數(shù)十年來一直守著北邊的邊境線,除此之外還有東、西、南三家要緊商號,本家能把生意做到天南地北也是憑借于此。本家和分家擰成一股繩兒往一處使勁,自家鐵桶一般,才能守住這份百年富貴。 九爺接手家里的生意,不過就是這一兩年的事,省府白老爺子讓他單槍匹馬來黑河建酒廠,也是給他立下威信,總要做出些什么來,以后才好服眾。 本家只有一位幼主,但分家尚在壯年的大掌柜卻不在少數(shù)。 黃明游一直替自己這位學生擔憂,他覺得九爺這回來黑河建廠是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需小心,每一步也要考慮全局。 黃先生發(fā)愁,九爺卻一直神色淡然,瞧著跟往常一樣,沒什么特別。 黃先生學文,對建廠之類也幫不到什么什么,就逮著兩個學生下手。 白明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上兩份學堂。 白天在族學里念完書,晚上還要被抓過來再念一份,懵了兩日之后,白二就不干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家里小廝每月都有一天假,他一天也沒有! 白明禹不肯去東院,被自己大哥扯著耳朵帶過來,順帶還送了一把新戒尺恭恭敬敬遞給黃明游:黃先生,舍弟年幼,還不懂規(guī)矩,書本、茶水還有這戒尺,我都給您備好了,您只管教導,我們?nèi)叶悸犇摹?/br> 黃明游拈著自己那兩撇小胡子,挺著微突的肚子道:我知道二少爺為什么不服氣,因為平日只有我考他,他這是也要來考考我。 白明禹抬頭看他,完全沒聽懂,他要考先生什么了? 黃明游挺起胸膛,頷首道:行罷,左右沒什么事,我明兒去學堂瞧瞧。 白家大爺有些激動,但又不太確定道:黃先生,您這是要? 左右都是帶學生,一兩個和一群也無甚差別,你家既有族學,我在九爺這也閑著無事,去給孩子們上兩天課,興許能讓他們學到點東西。 白明哲是知道這位先生的,立刻千恩萬謝,一直把黃先生送回家中。 白明禹站在東院院子里沒走。 他來的時候他爹發(fā)了話,不管先生在不在,進門不在東院待上一個時辰,回去就讓他屁股開花。 白明禹依著一棵老樹百無聊賴,躲在樹影下看著東院進進出出的人,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眼睛盯準了,瞧見他往這邊走來的時候,抓準了機會一把將人扯到了樹影下,謝璟! 謝璟聽出是白二,往懷里摸到一半的手又收回來,心平氣和跟他問好:二少晚上怎么還沒回去?今天黃先生有事,已經(jīng)提前回去了。 白明禹:黃先生有什么事兒? 謝璟:晚上訂了票去看戲,還叫了德順樓的羊rou鍋子,就在九爺常用的那個戲院包廂里。 白明禹: 黃先生也坑我! 什么我不服氣,分明是他想偷溜出去吃羊rou鍋! 二少爺氣得磨牙,拽著謝璟不松手,謝璟不好當眾打他,被糾纏幾次剛想走,就聽到白明禹忽然道:你懷里什么東西,怎么硬邦邦的? 謝璟退了一步:沒什么。 白明禹不肯信,伸手去搶,纏斗的時候謝璟身上掉了一本書。 白明禹彎腰撿起來,得意道:我就說有東西,我瞧瞧,不過是一本破書噯?謝璟,你這書怎么回事兒?他舉著書恨不得懟到謝璟臉上,憤怒道:你這書上都劃了線!這里,還有這里,還畫了圈,怎么回事?啊?! 謝璟頓了一下,道:哦,我看書喜歡劃著看,方便記。 是方便記了,這是先生給你開的小灶吧?白明禹冷笑:你少給小爺扯謊,睜眼就編瞎話,這分明是黃先生的筆跡,這邊還有他寫的注解呢,你當小爺眼瞎了不成? 謝璟看了一眼,確實是黃明游寫的一行蠅頭小字,這院里雖有燈籠,但光不太亮,二少爺眼神十分好使,他都差點沒看到。 白明禹把書揣起來,用破案的語氣道:我當為什么每回你都考的比我好,回答問題也每個都知道,原來你作弊。 謝璟: 謝璟:二少爺說的對。 白明禹得了這本書,得意極了,上下瞟了謝璟一眼冷笑道:明兒先生來學堂,肯定還要考教,這書小爺替你保管,你明天可要好好考啊。最后一句磨牙似的,貼著謝璟耳邊威脅他,你給小爺?shù)戎?,明天有種別跑。 白明禹得了書也不在院子里傻站著了,立刻就返回自己住的地方,他要連夜背重點。 謝璟瞧著人走遠了,手放在靠近腰側(cè)的地方,往下按了按,那里有一支槍,是九爺當初給了防身的。平時沒有人會跟他這般近身打鬧,也只有白明禹這么亂來,下回還是換個地方藏的好。 第二日,學堂。 白明禹熬了一夜,眼圈青黑一片,坐在那眼神木呆呆的,旁人喊他都帶了幾分遲鈍。 他想不明白,明明書上都圈畫好了,他怎么還是看不懂、背不過呢? 族學里有平日跟白明禹玩得好的,瞧見他來,立刻笑嘻嘻湊上來道:二爺,咱們今兒放學一塊聽戲怎么樣?戲院里來了新人,有個老生唱的特別好,大家伙打算連包三場捧捧他! 白明禹心里煩,聽見他說聽戲更煩:去去去,少爺沒空跟你們瞎胡鬧,這都什么東西,爺懶得聽那些。 那學生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白二素日里是個混不吝的主兒,高興了跟你勾肩搭背,不高興了立時翻臉,他生來就是含著金湯匙,家里父兄又頗為寵愛,底氣十足,他們這樣的跟白二可比不了。 學生悻悻坐在一旁,他原以為不說話就能不招惹白明禹,沒想到屁股剛坐下,就被白明禹踢了凳子一腳。 白明禹眉頭緊皺,喊他:起來! 那人懵了一下,小心問:二爺,怎么了? 你挪個地方,換后面不,換到前面去!總之旁邊的位置給我空出來。 那人老老實實收拾書本挪走了。 族學里也不全都是白家的孩子,有些遠親或者交往較多的人家也因為這里先生學問好,送了自家孩子過來念書,因此想討好白二的大有人在。 但是一連被趕走了兩三個,最后白明禹干脆把自己書包擱在凳子上,擺明了這位置誰都甭想坐。 沒過片刻,學堂里的學生們就都知道,白家那位小霸王給人占了座,應當是關(guān)系非常要好的人二少爺明目張膽地把桌子拽得特別近,兩張恨不得并列在一處了。 白明禹沒管周圍人怎么瞧,他此刻心急如焚。 二少爺心想,不成。 這題他不會做,還是得想法子抄。 作者有話要說:白二少迷茫:不應該啊,這書上印得清清楚楚,我怎么就不會呢? 第25章 小考 謝璟是跟著黃先生一起過來的。 他站在黃明游身后,身上穿了件日常小廝穿的衣服,進來的時候抬頭瞧了學堂里面一眼,白明禹拼命給他打眼色,謝璟垂眼只跟在黃先生身后,權(quán)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