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謝璟唇上有一點(diǎn)牙印,他絲毫不在意,舔了兩下道:吃東西不小心咬到了,無礙,你接著講。 白明禹信了,又低聲繼續(xù)同謝璟講起來:我打算親自去對岸一趟,大哥給了我兩個好手,同俄羅斯國那邊商人有些來往,那邊幾個城市的酒價各不相同,越往北,價格越高,能差上十倍不止。 這事謝璟并未聽過,他之前記憶里,也不過是記得日本商人在黑河折騰了一些事,低價買入燒酒,然后高價賣到對岸,除了已故孫掌柜,他也只記得那個日本商人的名字,原本計劃不過是盯著對方,一有什么舉動就取而代之,但白明禹說的,遠(yuǎn)比這個要深入。 白明禹打算親自去一趟俄羅斯國,做一筆大生意,他跟在九爺身邊已快三年,耳濡目染,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除了莽勁兒,還多了才學(xué)見識。 白明禹原本就是大膽的人,如今仗著九爺撐腰,在黑河膽子越發(fā)膨脹起來,講到后面,兩眼放光。 謝璟咬了一口饅頭慢慢嚼著,他抬眼看向白明禹,大約知道九爺為何選定這人。 九爺要顧全大局,萬事周全,而白明禹卻橫沖直撞,是造勢之人。 也只有這般大膽之人,才能在亂世闖出一片新天下。 九爺選他帶去省府,不是為了管束,只不過借給他更多一份膽量。 白明禹說完,謝璟就點(diǎn)頭道:二少爺比我想的長遠(yuǎn),我聽你的,只是我不通俄語,不便跟你前往,我在黑河等候消息。他不便說出日本商人之事,總要留下注意一二,才可放心。 白明禹道:好,那你就和大哥一起留下,有什么事我好找你。 謝璟:如何找? 白明禹:我已提前讓人探查好了,黑河下游有一處彎道狹窄,若沒有霧氣,可看到兩岸人行走。那邊荒涼,平日沒什么人在,我找了精通旗語的人守在那,到時打旗語為信號,你等我消息就是。 謝璟:好。 白明禹心滿意足,他也不知為何,見謝璟點(diǎn)頭同意就直覺這事兒已成了一半,信心倍增。 到了黑河的時候,白明禹帶謝璟去找了大哥白明哲,也不多言,只含糊說是九爺派來的人。 白明禹膽子大,敢騙他大哥,謝璟膽子也不小,背手站立在那面不改色就認(rèn)了身份。 倆人一個長著自己大哥心疼自己,另一個仗著九爺寵愛,一點(diǎn)都沒客氣。 白明哲信以為真,給謝璟安排留宿。 晚上的時候,白明禹還給謝璟送了一盒藥膏,讓他涂抹嘴唇。 謝璟看了一眼,收到一旁,沒有用。 省府,白家東院。 九爺收到沿途遞上來的消息,一句話在喉嚨中輾轉(zhuǎn)幾遍,最終還是改了主意,垂眸道:算了,讓他出去幾天,想清楚了,就回來了。 外頭來人報:九爺,井水巷出事了。 九爺不耐道:又是何事! 柳如意跑了 九爺抬眸,眼里已帶怒色,拍了一旁桌子道:曹云昭留下這幫人,到底還有完沒完,來人,把井水巷那些人都帶過來,今日一個不留,全發(fā)送了! 第69章 老實人 不過在山上住了一夜,九爺就折返回府中。 與此同時,井水巷的人盡數(shù)被叫到白府東院,原來那處小宅子被貼了封條,東西也盡數(shù)搬出,全部堆積在院中。 東院沒有安頓下他們的意思,只讓人站在院中等。 一行人神情略有不安,他們大多都是溫室嬌養(yǎng)的花朵,未經(jīng)歷什么波折,即便有些人從低處攀附上曹云昭這顆大樹,時間長了,也過慣了安穩(wěn)日子,今日突然連人帶行李一起扔在院中,內(nèi)心越發(fā)惶恐。 一直等到將近晌午,有兩個護(hù)衛(wèi)又帶了人過來,雖然未綁著,但左右看護(hù)極嚴(yán)。 走在前面的那個女子正是柳如意。 院子不少人怒目而視,倒也有些人面露關(guān)切,還想過來同她說話。 東院護(hù)衛(wèi)攔住了,冷著臉道:噤聲! 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只用眼神不住打量柳如意。 柳如意穿了一身素色旗袍,搭了一件白絨披肩,人眉宇間帶了憔悴,一時妝發(fā)都有些暗淡起來,不是來時候的病美人模樣,而像是真的大病一場,唇上沒什么血色。 前面小廳的門推開,白九爺從里面走出來。 院子里說話的聲音全都靜下來,這幫人知道誰不能得罪,低眉順眼,只低頭看自己的鞋尖。 惟獨(dú)柳如意站在那,和九爺平視。 白九爺換了一身衣服,依舊是長袍打扮,衣領(lǐng)紐扣系得高,半遮住喉結(jié)。他神色淡漠環(huán)視四周,視線最后落在柳如意身上,看著她道:曹云昭托付我照顧你們,于情于理,我不會拘束于你,但他臨走時也留了話,若有誰不愿意待下去,可領(lǐng)銀錢一封,自行離去。 院子里的眾人一陣小聲驚呼,顯然從未聽起過這樣的說辭,一時聲音有些慌亂。 孫福管事擰眉上前一步,高聲道:都安靜! 柳如意是其中最為鎮(zhèn)定的一個,她等九爺說完,出乎意料地躬身行禮,開口辭行:這些日子承蒙九爺照顧,如意請準(zhǔn)離府。 她這話說完,周圍全都安靜下來。 曹公館被送來的一行人里,如果說誰在小公館時間最久、對曹云昭感情最深,恐怕也只有柳如意。 柳如意出身煙花之地,那時恰逢曹云昭跟著父兄在北平做事,謀了一個海關(guān)的差事,柳如意是有人專門送給曹云昭的一份禮物。一同送來的還有金銀財物,曹云昭不樂意受人轄制,東西盡數(shù)退了回去,但柳如意在門外跪了一夜求他收留,曹公子心軟,自己出錢把她贖回來。 也因為如此,曹云昭被外界傳了閑話,丟了第一份差事。 曹父把他趕回北地省府,讓他反省。 曹云昭卻樂得清閑,一心一意沉迷于自己喜愛的藝術(shù),柳如意跟來北地侍候,待他敬如恩人,也愛如夫君。 曹云昭未碰過她,但柳如意心里只有這一個男人。 曹公館里這些人多少都有些小心思,曹云昭一走,怕是不過一兩年,也都散了。但眾人從未想過,第一個開口辭行的人會是柳如意。 白九爺問道:你可想清楚了? 柳如意點(diǎn)頭,她頸上傷還未好,啞聲道:想好了。她靜默片刻,唇角想揚(yáng)起一點(diǎn)卻微微發(fā)抖,顫聲道,九爺莫要擔(dān)心,我給曹公館打過電話是如意自愿離去,從此生死有命,與他人不相干。 她開了先例,話一出口,院子里其余人也動搖了心思。 有人跟著站出來,也說要走。 白九爺讓人拿了銀子,要走的就給了一封銀元,讓她們自行離去,陸續(xù)走了幾個。 也又不想走的,眼神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孫福管事冷哼一聲,在一旁高聲道:家主發(fā)話,一概閑雜人等不便留于府內(nèi),曹公館眾人今日起送去納文盟,月銀一人三元,吃食府中提供,為期三年,若三年后曹公館無人來接,待遇依舊,直至十年。此后生死不論,與白府再無半點(diǎn)瓜葛! 這話一出,那些有小心思的人都傻在當(dāng)?shù)?,納文盟距離省府不說千里,也有八百里地,荒涼無比,白九爺這是把他們都扔在荒野,也只比自生自滅好了那么一丁點(diǎn)。 這幫人見慣了繁華,加上容貌又美,正值青春年華,實在不愿去蠻荒之地,略微猶豫之后,也都上前領(lǐng)了錢,離去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三人。 有兩個看起來老實本分,九爺問起,對方也躬身行禮道:小的是琴師,曹公子夸我們彈琴好,說等幾年后他學(xué)成歸國,還要我們彈琴。兩人小心看了九爺,低聲詢問,我們不想走,還想留下彈琴,只求爺給根椽片瓦,遮風(fēng)擋雨,我們等曹公子回來。 九爺點(diǎn)頭應(yīng)允,讓孫福管事備車,送去津市那邊的一處偏遠(yuǎn)宅院。 那兩人倒是沒有怨言,有地方住,就已松了一口氣,給九爺行了大禮,跟著走了。 最后只剩下一個梳著學(xué)生頭、穿了一身女學(xué)生衣裙的何蓮春。 九爺看她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新式衣服,略微擰眉,對孫福道:一并送走。 孫福管事躬身應(yīng)諾,送了九爺離去,才直起腰來看向何蓮春問道:你還有何訴求? 何蓮春抱著自己的畫夾,站在那有些迷茫不安,咬唇問道:我能不能留在這 孫福管事擰眉道:你當(dāng)白府是哪里,什么人都留得嗎? 何蓮春紅了眼眶,低頭囁嚅幾句。 孫福管事不耐道:大聲些說話!他就煩這種小姑娘,一副要講話又委屈的樣子,跟他們東院的人完全不同,他們一貫是要什么就講出來,成與不成,在說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數(shù),外頭這些人講話就是費(fèi)工夫。 何蓮春抬起頭來,委屈道:我,我還沒去學(xué)校呢!開學(xué)好久了,我還是想留在這里學(xué)畫,年底也不麻煩你們,送我去北平念書就好,曹大哥說我天分好,能讀北平藝專。 孫福管事道:曹公子答應(yīng)你的事,與我白府無關(guān)。 何蓮春急道:怎么會呢,曹大哥之前明明說過,要替我大哥照顧我的! 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咱們也是幫忙,于情于理,凡事不可太過孫福管事停頓一下,道:我且再同你講一遍,這里是白府,你既受白府恩惠,自當(dāng)聽從白府規(guī)矩,若不想去納文盟,就拿銀一封自行離開,至于你去北平念書也好,還是去找你大哥也罷,都由你。 何蓮春落了淚,她從來沒有這般無助過,一時害怕,囁嚅道:我想去找我大哥。 孫福管事問:可有地址? 大哥年初的時候給我寫過一封信,是東洋的地址 那好辦,有地址即可,曹公子待你們厚道,留的錢足夠買船票,我讓人送你去碼頭,不出三日,送你去東洋尋親。 孫福管事在東院多年,是一開始就跟在九爺身邊的老人,一心一意都為了九爺著想。他早就為井水巷這幫鶯鶯燕燕提心吊膽了許久,他們爺人事未知,雖厲害,那也只擅經(jīng)商之術(shù),這一幫妖精住進(jìn)井水巷之后他就沒少留神,如今一并打發(fā)了最好不過。 不過一日,井水巷眾人被遣散干凈。 九爺讓人跟了兩天,把這些人后續(xù)去的地方也略微探查一下,寫信一并告訴了曹云昭。 曹云昭被家人送去留洋,現(xiàn)如今只有輪船可坐,去西洋一趟足要三個月,前期還有些蔬菜瓜果,后頭幾乎都吃土豆泥,十分艱苦。算算日子,曹公子如今還在輪船上,未能落地,這封信到了的時候,也差不多靠岸了,也不知他收到之后作何感想。 這邊剛上船,一屋子的人就都散了。 九爺處理完這些事,心里依舊靜不下來。 起初是看書時總是想起那日在山上之事,再后來,有商會的人進(jìn)來同他議事的時候,他也有些走神,被連喊了幾次,才恍惚回神。 孫福管事送了湯過來,小聲勸道:爺可是累著了?不如歇兩日,活兒哪有干完的一天,不急在一時。 九爺?shù)皖^喝湯,嘗了一口,又停下來。 孫福管事愣了下,問道:爺,可是這牛骨湯哪里沒做好?我瞧著這兩日天氣冷了,讓人煮了些熱湯 九爺搖頭,一口氣喝完那一小碗湯,把空碗放在桌上問道:璟兒還未回來? 是,不過黑河那邊送了信兒回來,說是二少爺在那邊倒騰了兩船貨,把小謝留下幫忙了。孫福管事自從得知謝璟救過自家主子,對謝璟就格外好,尤其是這孩子在東院眾人眼前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他聽九爺提起也感慨道,今兒小廚房燉湯的時候還說起呢,一劈筒子骨就想找小謝,他最愛吃烤過的牛骨髓,骨頭湯也喜歡喝,這幾天廚房的大師傅老是不小心多燉上一碗湯,忘了小謝不在,把他平日那碗湯也一并做上了。 九爺拿帕子擦了擦唇邊,淡聲道:是出去的太久了。 孫福管事問道:那我寫封信,催他回來? 九爺點(diǎn)頭應(yīng)了。 孫福管事領(lǐng)命下去。 還未等到晚飯時候,九爺又改了主意,把孫福叫回來,對他道:備車,我明日親自去一趟黑河,明禹做事太過張揚(yáng),兩船貨物不是小事,我去瞧一眼才可放心。 孫福管事連忙應(yīng)下,去備車了。 天色淺白,剛亮,東院的車就出發(fā)了。 九爺先去了前面主院,跟白老太爺辭行,不過老太爺不在府中,他也未多停留,徑自離去。 白家如今已交到白九手中,老太爺留在省府也不過是為他坐鎮(zhèn),并不多管束他做事。 九爺車隊一行拔程,行進(jìn)速度并不比騎馬慢上多少,一路塵土飛揚(yáng)。 張虎威等人分了兩隊,前面探路,后面護(hù)著,馬匹精壯,馬蹄聲落在地上發(fā)出震顫悶響,向北而去。 黑河。 謝璟坐在一家茶館里,一邊喝茶,一邊抬頭看著外頭街上的人。 現(xiàn)在是黑河眾商號生意最為忙碌的時候,過了九月,此處就開始落雪,再等上兩月,便要大雪封山,河上也行不了船。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穿著各異,除了當(dāng)?shù)厣倘耍€有好些洋人摻雜其中,俄國人占了三成,另外有些東洋人也有不少,cao著各式口音,在邊境商戶談?wù)撋狻?/br> 謝璟看了片刻,茶館里迎面進(jìn)來一行人,為首的老者長衫夾襖,頭戴一頂皮帽,上頭綴了松綠石元寶扣,北地最為常見的商人打扮。老人身后跟了三個保鏢似的高壯漢子,清一色黑色短打,十分規(guī)矩,但眼神也夠銳利。 謝璟看到來人,身形僵了僵,努力轉(zhuǎn)過視線,低頭看著茶杯認(rèn)真喝茶。 茶館生意極好,老人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空桌,被小二帶著過來拼了桌子,拱手笑呵呵道:這位小哥,實在抱歉,可否讓老朽跟你擠擠?只喝一杯茶,歇歇腳。 謝璟拼命忍住想要站起來躬身行禮的沖動,僵硬點(diǎn)頭道:可。 待老人坐下,他連茶杯都不敢看了,扭頭直直盯著街面上的人,假裝在努力看那些人。 老人頭發(fā)花白,但精神瞧著很好,脾氣也不錯,還在同謝璟攀談:小哥是哪里人? 謝璟腦袋里轉(zhuǎn)過許多回答,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挑了一個,沉著道:省府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