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要了一壺茶和幾盤點心，推了一碟糕點過去，笑道：哦？那還真巧，我也是。難得遇到老鄉(xiāng)，老朽做南北雜貨的，敢問小哥來黑河做什么生意？

    謝璟后背上汗打濕了衣服，硬撐著不露出分毫，憋出兩個字：探親。

    老人撫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探親。

    正聊著，忽然瞧見門口一個人急匆匆跑進(jìn)來，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jì)，矮個微胖，唇上長了兩撇鼠尾一樣的胡須，一翹一翹的，進(jìn)來之后環(huán)視四周，視線一下盯在謝璟和老人這一桌上，眼睛都瞪圓了。

    謝璟一下就認(rèn)出了黃明游，立刻起身，連凳子碰歪了些都不管，先給他作揖，躬身行禮：黃先生好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他身旁的是白府的老太爺，即便喬裝打扮了他也認(rèn)得出，再說下去額頭都要冒汗了！

    黃明游也是穿了一身行商的衣服，打扮成賬房先生的模樣，他走過來看了桌上的人，噯了幾聲之后才笑道：這可真是太巧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老爺子，我跟您介紹，這位是謝璟，東院年紀(jì)最小的一位管事，跟在白九身邊的貼身人兒！您別看他年紀(jì)小，這小子主意可大著哪，能文能武，跟張虎威學(xué)了一手好槍法，不是我吹，滿省府您打著燈籠找，能使雙槍的除了張虎威，也就他一個。說完了之后，又對著謝璟擠眉弄眼，暗示道：這位是你們九爺?shù)拈L輩，還不快見禮

    他話還未說完，謝璟就給老人磕了一個頭，老太爺好。

    老人愣了下，又笑著去拽他起來：傻小子，這是在外頭，磕那么實在做什么，快起來。

    黃明游也以為謝璟只是作揖，沒想到他上來就磕頭，他跟謝璟熟識，對謝璟印象也好，笑著幫襯道：老爺子，小謝就是這樣老實的孩子，您看，這都磕頭了，您老也賞點東西罷？也不能讓孩子白磕頭呀。

    白老太爺看了謝璟一眼，點頭應(yīng)了，從懷里掏出一塊系了金鏈的懷表遞過去給了謝璟。

    謝璟諾諾不敢要。

    黃明游拿胳膊碰了他幾次，謝璟這才躬身接過，捧著那懷表道：謝老太爺。

    白老太爺笑道：在外不用那么拘謹(jǐn)，坐吧。

    謝璟側(cè)身坐在一旁，給老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

    第70章 抓人

    黃明游陪著白老太爺閑聊幾句，老爺子待人和氣，說話時候都笑瞇瞇的。

    謝璟在一旁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白老太爺大約是真的累了，喝了一杯茶，略歇息片刻之后，才轉(zhuǎn)頭問謝璟道：你來這里多久了，可是你們九爺交代了什么活兒？

    謝璟繃在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張了兩次嘴沒吐出一個字兒。

    老太爺被他逗樂了，拍了拍他手臂道：不礙事，就是隨意聊聊，若是不能說，不說就是。

    黃明游在一旁也樂，打圓場道：老爺子，您別逗小謝了，這孩子老實，您一句話他就當(dāng)真了，瞧這汗都冒出來了。

    謝璟給白老太爺?shù)共?，低眉順眼伺候著，順著黃明游遞過來的桿往上爬，果真一個字都不說了。

    白老太爺知道他們東院有不少能人異士，但謝璟這樣的鋸嘴葫蘆他還是頭一次見。

    尤其還是個格外漂亮的鋸嘴葫蘆。

    白老太爺這次只身而來，身邊只帶了黃明游和幾個護(hù)衛(wèi)，其余人都沒帶，也沒通知，謝璟想陪他去白家商號休息，白老太爺也搖頭拒絕了，笑道：我也好些年沒來了，先隨意轉(zhuǎn)轉(zhuǎn)，瞧瞧現(xiàn)如今黑河什么模樣，你也不必通知其他人，等過幾天我自會去商號找你。

    謝璟點頭應(yīng)了一聲，又試著用黃明游方才的稱呼問道：老爺子好久沒來黑河，今年冬天和往年不同，外地商人多，本地的也雜亂，不如我找個向?qū)隳?/br>
    白老太爺略感興趣問：哦，何人？

    謝璟：原是我一個舅公，外頭都叫他寇老三，做把式的，會駕車，也熟悉青河、黑河一帶行情，若老爺子需要我就讓他今夜去找您。他說完又補(bǔ)了一句，只是我自家親戚，旁人并不知曉，老爺子大可放心。

    白老太爺點點頭，領(lǐng)了他這份心意，留了住的旅店地址。

    一壺茶喝完，謝璟送了白老太爺和黃明游一行人到門口，在外不便行禮，就交疊雙手多站了一會，目送他們離開。

    白老太爺帶人走出去老遠(yuǎn)，身邊的一個護(hù)衛(wèi)湊近老人耳邊說了句什么，老爺子回頭看了轉(zhuǎn)角一眼，果真瞧見少年站立如松，還在那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送。

    白老太爺笑著搖搖頭，道：白九那邊倒是有點本事，撿了個好孩子。

    黃明游腆著臉道：老爺子，話也不是這么說的，九爺待他用心，教的也好呀！

    白老太爺看他一眼：我倒是忘了，你也是東院的人，難怪一個鼻孔出氣。

    黃明游笑嘻嘻的，半點不惱，頗有些引以為豪。

    東院出來的，絕非凡品。

    入夜，謝璟果真叫了寇老三來。

    寇老三常年做邊境商販的生意，土生土長，對黑河一帶再清楚不過，尤其是兒子寇沛豐當(dāng)初被謝璟救過性命，如今又被帶去省府和謝璟一同做事，他們父子對謝璟言聽計從?？芘尕S也是知道感恩的人，但凡寫信來家中，總是提及謝璟的種種幫助，寇老三也知道自己兒子幾斤幾兩，還指望謝璟多多幫扶一把，謝璟一說，他立刻就來了。

    謝璟沒言明來的是何人，只再三叮囑寇老三做事務(wù)必細(xì)致周到。

    寇老三道：小謝，你放心吧，這貴客我一定給你伺候好，就是你托人帶口信說得突然，我這手邊也沒找到馬，只湊合套了一匹大青騾子，這成嗎？

    謝璟打量一眼，寇老三那烏篷車前頭套著的青騾高大健碩，釘了嶄新鐵掌，鼻息也響亮，伸手摸一摸立刻搖頭晃腦。他點頭道：這個就可以，他們自己也有輛馬車，不過是外地的樣式，這騾車可能出行更不打眼。三叔，您連車一同帶進(jìn)去，若要用，車錢我出，加倍給您。

    寇老三不肯，推辭道：不過是幾天功夫，不礙什么，當(dāng)三叔幫你就是。

    謝璟也不同他多爭辯，一邊走一邊叮囑他注意事項，寇老三聽得連連點頭。

    謝璟頓了一下，低聲道：三叔，若貴客有什么動向，你可找茶館給小二幾個銅板，給我傳個話，也不必明說，只說去向即可。

    寇老三道：這是為何？

    謝璟道：生意上的事。

    寇老三恍然，只當(dāng)謝璟是防著這些外地行商囤貨，立刻跟著點頭：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我一定幫你留意！

    謝璟趁他不留意，往寇老三車上放了一袋銅元和幾枚銀元，把他送去白老太爺一行人所住旅店，遠(yuǎn)遠(yuǎn)望著寇老三進(jìn)去了，這才離去。

    隔日，白老太爺出行，果然用了烏篷騾車。

    這里街上騾車多，融入其中，并不顯眼。

    若非寇老三來口信，謝璟都一時無法找到白老太爺去了何處。

    老爺子像是隨意走動，還置辦了不少藥材和特產(chǎn)，連當(dāng)?shù)刭u得最火熱的燒酒都購買了幾壇全是今年黑河酒廠新出的燒酒。

    謝璟得到口信，垂眸想了片刻，抬起眼的時候又恢復(fù)往常神色。

    他和白明禹既然敢做，那就不怕事情敗露。

    反正打了九爺?shù)钠焯枺染艩斨?，這事兒已經(jīng)成了，頂多回東院領(lǐng)罰。

    九爺帶他們這么好，不說白明禹，只說他，也不會動板子。

    頂多罵幾句，關(guān)幾日柴房。

    謝璟心里算計好了，也不在擔(dān)憂，依舊按之前的計劃盯著界面上的東洋商人。

    另一邊，旅店內(nèi)。

    白老太爺讓護(hù)衛(wèi)打開一壇新酒，習(xí)慣性聞了聞，卻微微皺眉。

    黃明游知道青河白家的燒酒是極品，正伸長了鼻子聞酒香，忽然咦了一聲，又湊近了一點拿手扇了扇，困惑道：這酒為何沒有酒香？

    白老太爺讓人倒了兩盞，和黃明游一同品嘗，老爺子喝了面不改色，黃明游臉卻騰地紅了，呲牙咧嘴道：好燙，這酒性烈，入口燒刀子一般，但沒多少香氣，實在怪異！他又喝了一小口，放下道，難怪街上這個賣得最便宜，無色、無香，入口倒是燙嘴。

    白老爺子慢慢咽下嘴里那口酒，放下酒盞道：這是伏特加，俄羅斯國那邊的酒，那邊都是這般，和我們北地不同。

    黃明游疑惑道：今日在街上看到許多這樣的酒，黑河酒廠全是機(jī)器生產(chǎn)，若是賣給河對岸，專門制作一批就是，這伏特加滿大街?jǐn)[著是不是太多了？

    白老爺子緩聲道：我們在街上幾日，這酒是什么時候才多起來的？

    近兩日。

    哪里產(chǎn)出？

    這，皆是黑河酒廠。

    我們?nèi)サ臅r候，已沒剩幾壇，我留神瞧了，青河白家的小子倒是有幾分膽識，雇了人來回倒騰，還真引了幾家酒廠跟著一起制作這伏特加。白老爺子撫須笑道，他敢做這么許多，那自然是有人要，弄這樣的招數(shù)，無非是引著其他酒廠逐利跟風(fēng)大批量制作。

    黃明游不解：既然有生意，為何要分與其他家？

    白老爺子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寫了一個字，點了點沖黃明游笑。

    黃明游探頭過去看，寫的是一個酒字。

    白老爺子手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他要酒。

    白家商號。

    院中小樓里只二樓一個房間亮著燈，外頭黑漆漆一片。

    謝璟裹了薄棉袍坐在椅子上，正借著煤油燈在看白明禹送來的信。

    白明禹膽子大，自己只身去了河對岸，借著旗語來回傳話，匯成了謝璟手里這一封信，里頭一句廢話都沒有，全是振奮人心的消息。

    白明禹信中說，滿洲境內(nèi)，一桶伏特加的價格是7盧布，但行至貝加爾湖一帶，只成本就已高達(dá)60盧布一桶，而他帶著大哥白明哲給的兩個買辦一路前行，去了伊爾庫茨克地區(qū)，帶去的酒盡數(shù)賣光，那里每桶伏特加酒開價80盧布，人人爭搶。

    越往西走，酒價越貴，聽聞有些地方已高達(dá)100盧布甚至更多，我?guī)藭r刻探查消息，及時聯(lián)系！商號和酒廠之事托付于你，你懂我意思，若有任何問題，找我大哥即可。切記，需要酒，大量酒水！

    謝璟看著信，旗語無法傳達(dá)更多，上頭只用了最簡短的話語描述，但這些信息已足夠。

    謝璟看得心緒澎湃，他算過，若是60盧布一桶，他們反手已賺十倍，白明禹傳遞來的消息實在太過讓人興奮，若真是如此，他們賺的可就是二十倍！

    旁的不說，只黑河酒廠機(jī)器日夜開著，一錘子買賣下去，足有幾十萬銀元的利潤。

    謝璟心里飛快計算了時間，若是他沒記錯，從這個冬天開始，一直到明年開春，大約是六七月份的時候，才會慢慢縮減，這幾個月的利潤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嘴角笑意掩不下去，帶了喜色。

    謝璟正想著，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緊跟著門被推開些許。

    白家商號院中養(yǎng)了護(hù)院，自從上次遭遇麻匪之后，白明哲花了重金看護(hù)商號和家人安全，因此謝璟從未想過小樓里忽然有人進(jìn)來，一時嚇了一跳，攥了書信起身呵斥道：誰？！

    被推開一角的門，慢慢又推開些許，露出外頭站著的修長身影。

    來人一身白皮氅，身量極高，男人眉目英俊，薄唇色淡如水，只站在那里就已氣勢十足。

    謝璟愣了一下，先是一喜緊跟著又有些慌亂，手里的信攥起來背在身后喊了一聲：爺，你怎么來了？他忙拉開椅子，請了九爺進(jìn)來。

    九爺入座，視線在謝璟臉上停頓片刻，又順著看下去，打量一圈之后淡聲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謝璟裝傻：?。?/br>
    九爺拽了他胳膊，把人拉近了些要去碰他的手，被捏在手里的信紙一點點露出來，謝璟干脆跨坐在他腿上，腦袋抵在九爺懷里。

    九爺沒理，掰開他手指，拿了信展開一掃而過，看完輕笑一聲。

    謝璟沒敢抬頭，埋在他胸口小聲喊爺。

    九爺嗯了一聲，手指捏他下巴，抬高了瞧著道：原是我小看了你和白二，你們來黑河不是貪玩，卻是要干一番大事。

    謝璟臉色漲紅，也不知是因為九爺這句話，還是被九爺?shù)氖种改罅讼掳停娏伺匀硕歼€辨解個四五六來，但此刻見了九爺腦袋里就一團(tuán)漿糊，干脆耍賴，腦袋抵在他肩上輕輕磨蹭，小聲討?zhàn)垺?/br>
    九爺失笑：做什么，幾歲了，還耍賴。

    謝璟小聲哼道：以前小，不會這個。

    長大了，就可以耍賴了？

    爺教我的。

    九爺眼神微暗，伸手碰了碰他臉頰。

    謝璟歪頭，貼在他手心蹭了蹭，垂眼小聲道：爺，別生氣，我就是想試試自己行不行。我想做點兒事，幫幫您。

    九爺盯著他看了一會，語氣放緩了些：說吧，我聽著就是，若再敢花言巧語，就挨罰。

    第71章 揭發(fā)

    謝璟想站起來，卻被九爺按住了，對他道：就這么說。

    謝璟往門口看，小聲喊爺。

    自己坐上來的時候怎么不知道怕？九爺手按在他腰側(cè)，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謝璟身體微微僵硬一下，半垂著眼睛小聲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只瞞去自己知道的那些，說的同之前跟白明禹講的相差無幾，好些數(shù)據(jù)確實能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敲出來，只有一兩處略顯牽強(qiáng)，但那是謝璟過來一遍無比確定的事情，跟九爺說的時候，也可用白明禹的大膽掩蓋下去。反而白二這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做事也喜歡劍出偏鋒，鋌而走險。

    九爺聽完之后，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過了片刻才淡聲道：你們膽子倒是夠，如今單子不缺，貨在何處？

    謝璟道：我二少爺和我商量過，他說要跟九爺學(xué)，這一票不能獨吞，要像九爺當(dāng)初給黑河眾多商戶置辦機(jī)器時候一樣，有錢大家一起賺。

    九爺：你待如何？

    謝璟：就，就讓大家一起釀酒，咱們一家供應(yīng)不過來，黑河這么多酒廠，再不濟(jì)還有來往行商，這錢總不能看見了不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