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廚房里有響動,切菜聲噠噠不斷,還有人說笑的聲音。 謝璟走近了就瞧見寇姥姥在里頭正扎著圍裙在炒菜,老太太身旁還有兩個婦人,身量都頗為高挑結實,頭發(fā)綁在腦后扎了發(fā)髻,一個切菜一個燒火,手腳頗為利落。 謝璟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炒菜聲大,寇姥姥沒聽到,還是那個切菜的婦人先瞧見了,愣了一下連忙笑著去叫老太太:姥姥,姥姥瞧是誰回來了? 寇姥姥回頭瞧見謝璟,歡喜地手中的鍋鏟都不要了,幾步走過去想要抱抱謝璟,又怕身上圍裙太臟,還是謝璟微微彎腰抱了下老太太,笑著喊了一聲姥姥。 寇姥姥哎了一聲,還未說話,眼圈兒先紅了,拿衣袖擦了擦眼淚,伸手去碰他的臉:這真是,我一瞧見你就歡喜的不知怎么才好,這么高興,怎么自己先哭起來璟兒長高了,快讓姥姥仔細瞧瞧。 謝璟站在那,任由寇姥姥仔細打量。 老太太最疼他,握著手不住的說話,還是廚房里的那兩個婦人出來問炒菜的事她才略微轉頭道:把鍋里那條魚燉出來,其余的就先甭做了,今日璟兒回家,跟前頭李元也說一聲,先關門,好好說會兒話。 謝璟道:活多不多,姥姥,我?guī)湍黄稹?/br> 這話一出,那兩個婦人都抿嘴笑。 寇姥姥也笑了,握著他手道:不用,如今請了人手呢,前頭有一個伙計,后面又有兩位廚娘,足夠啦。你快去換身衣服,歇一會! 謝璟回了自己小廂房,這里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東西位置都沒變過,桌面干凈整潔,被褥剛被曬過,蓬松柔軟。 謝璟開衣柜,里頭衣裳不少,但是他最近長高了,倒是不太好找衣服,以前的都有些小了。 外頭有人敲門。 謝璟道:進。 木門響了一聲,布簾外是李元的聲音:小謝,姥姥來讓我給你送新衣服,你柜子里的那些是去年的,怕你穿著不合身。 謝璟掀開布簾,只著一條長單褲出來:正好,我剛想換件寬松點的。 李元手上捧了幾件新衣,都是素淡顏色,他遞給謝璟的時候視線落在謝璟身上,卻是愣了下。 謝璟拿了衣服又進內間去了。 李元聽著里頭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站在那沒走。 一直等謝璟換好了,掀開布簾出來瞧見他,才猶豫提醒道:小謝,你背上有傷。 謝璟怔了一下,反手去摸了下,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不是傷,我知道。 李元留神看他神情,見他如此,略微松了口氣,又小心開口試探道:是,九爺? 謝璟抬眼看他,你怎知? 李元道:我之前就猜,除了九爺,也找不出旁人。他略微頓了下,又問,小謝,你是自愿的嗎? 謝璟點頭,是,不過我還未想好怎么和姥姥說,你先別告訴她。 李元答應了,又聽謝璟問:背上很明顯? 李元老實道:很明顯,肩膀那有幾處咬痕,腰那青了一塊。他撿著最明顯的說了,其余淡紅斑痕都沒敢說,那位爺委實太霸道了些,從頸子往下,但凡衣服遮住的地方幾乎都沒漏下,全是印子。 謝璟自己瞧不見,還當九爺之前克制,沒想到會被人撞破,不過李元也算是身邊人,日子長了總會知道,提前知曉也無妨。 小飯館提前歇店。 寇姥姥擺了一桌的好飯菜,家中三人團聚。 謝璟不敢飲酒,寇姥姥倒了些葡萄酒給他,笑著道:這是去年咱們家種的葡萄,就釀了這么一點兒果子酒,一直給你留著呢,嘗一小杯,喝醉了就去睡,自己家怕什么。 謝璟聞著那杯果子酒香氣撲鼻,端起來喝了一小盞,果然很甜。 寇姥姥一直問他在南坊的事兒,謝璟和李元互相看了一眼,倆人都瞞了去賭坊的事,只撿著有趣的講了幾件。 謝璟拿出一個小匣子,里頭放著整套七件的鎏金琺瑯梳篦和小鏡子,遞過去給了寇姥姥:姥姥,我瞧南坊那邊的人都用這些,也給您帶了一套。 寇姥姥瞧著這東西精致,看了好一會,笑著道:姥姥一把年紀了,哪兒用得著這么好的東西,我替你收著,等你將來成親了,給你媳婦兒。 一旁的李元正在喝果子酒,聽見嗆咳出聲,臉都咳紅了。 謝璟撓撓下巴,耳尖也微微發(fā)燙,含糊道:他用不著這些,姥姥您自己用。 謝璟在家住了幾日,好好放松了一下。 東院先后給他送了幾次東西,起初是一些食盒,里頭放著糕餅點心,還有每日一盅熱骨湯,都是謝璟平日里吃慣了的那些;第二日又多加了一份兒筆墨紙硯,還有幾匹上好布料,給寇姥姥和李元做衣裳用;這樣送了幾天,小飯館側門被敲開的時候,來送東西的人手里還牽了一匹馬九爺讓人把白十四也給謝璟送來了。 送馬的人對謝璟恭敬道:謝管事,爺說了,怕您在家悶著,讓把白十四給您送過來。謝璟喜歡騎馬上山打獵,這事兒東院都知道,他一手槍法還是張虎威親自教導出來,整個護衛(wèi)隊里數一數二的好手。 白馬溫順,還認得主人,見謝璟伸手用寬厚鼻梁去蹭了蹭他掌心,跟他親昵。 謝璟摸了摸它,笑了一聲,又問那人:爺在哪? 回謝管事,爺在東院。 謝璟翻身上馬,白十四原地踏步幾下,輕聲嘶鳴,謝璟拍了拍它腦袋道:等會兒,這里可跑不開。他騎馬在小院繞了兩步,調轉方向,對廚房那邊喊道:姥姥,我出去一趟! 寇姥姥問他:晚上可還回來? 謝璟道:說不準! 白馬久未見主人,已有些按捺不住,打了個響鼻。 謝璟撫了撫它,輕抖韁繩,白十四就小踏步邁出院門,外頭很快就響起馬蹄噠噠聲,人影消失在街角不見。 謝璟沒上山,徑直去了白府。 白十四剛從府里馬房出來,對再回去略有些抗拒,謝璟把它交給馬房那邊的時候,它輕輕咬了謝璟的衣袖。 謝璟伸手撫摸它鼻梁,從懷里掏出兩塊糖給它吃,又對看守馬房的人道:給它吃些精飼料,多加些豆子。 那人笑著應下:謝管事放心,咱們一直都這么喂。 謝璟去東院找九爺,東院里都是熟人,見了并未有人攔著,反倒是不少人都如釋重負,瞧見他小聲道:你可算回來了,爺今日上午還在問。 謝璟看他一眼,認出是之前在南坊洋房里的人,問道:爺找我? 那人苦笑:不找你還找誰,爺不讓人去叫你,你在家里過得舒服,我們整日提心吊膽。也趕巧了這兩日總有人來往槍口上撞,不止是外頭的,孫福管事手下還有一家鋪子的先生貪了錢,數目雖不多,但那先生在白家做了近十年,下頭還有人來求情唉,爺發(fā)了好大脾氣,一并發(fā)落出去七八個。他一路跟謝璟過去,一邊說一邊替他掀開門簾,沖里面努努嘴,小聲求道:今日還未用飯,好歹勸一勸吧。 謝璟剛走進去幾步,就聽到里頭咳嗽聲。 他心里動了一下,加快步子,掀開珠簾走進去。 九爺還當又是下頭的人,微微擰眉抬頭,瞧見是謝璟有些意外,緊跟著招手讓他過來,眉眼舒展開一些問道:這幾日在家中可好,姥姥身體還好? 謝璟挨著坐下,點頭道:都好,爺,你怎么不讓人叫我回來? 九爺愣了下,捏他臉一下,失笑道:我不找算你,你倒是怪起我來,你跟家人久未見面,多休息幾日無妨。 可我不知爺病了,若是知道,一早就回來了。 也沒有,只是天氣涼了些,早上吹了冷風,過幾日就好了。九爺問他,你這幾日都做什么了? 謝璟拿臉頰貼著他掌心輕輕蹭了蹭,長睫毛劃過微癢,我在家里,想爺。 這話換了任何人講,九爺只會覺得輕浮。 但謝璟講出來,卻像是認真在描述一件事,他的小謝管事把心事全都說出來,說給他聽。 九爺唇角微揚,湊過去親了下。 那張嘴果然是甜的,難怪能講出這么動人的話。 不多時,書房里開始叫人送茶點。 九爺用了一碗粥,盤子里的幾小塊咸酥餅也和謝璟分著一起吃了。 餐盤送出來的時候,難得吃得干凈。 外頭伺候的人松了口氣。 第86章 事事如意 謝璟回來省府之后,除了陪在九爺身邊,留意最多的就是城里有無病患。 他記憶里那次鼠疫一直未發(fā)生,算算時間,已經比上一次要遲了幾月。 大約是之前黑河發(fā)生鼠疫,讓北地三省都有了警惕,這兩年一直格外小心檢查,一時間還沒聽說哪里有人突然得傳染病。 臨近年關,城郊一家忽然生病,是一位外鄉(xiāng)返家的男人發(fā)了高熱,第二天家里兩個小孩也病倒了。 謝璟一直派人四處盯著藥房,但凡有拿藥的立刻就能知曉,他得了消息,第一時間讓人報給衛(wèi)生局,又回家同九爺說了。 九爺親身經歷黑河那場瘟疫,知道嚴重性,直接去總督府說明情況,請白將軍派幾位醫(yī)生前去會診。 會診很快就出來了,果然是鼠疫。 有了黑河那次經驗,省府各處一直提防著,這次一經發(fā)現,迅速隔離撲殺。 街上開始有巡邏車隊,大喇叭一遍遍喊著要人們飲用熱水,忌食生冷,除了在街道上撒消毒粉以外,還分發(fā)藥片,并派人專門滅鼠;城郊那一兩處較為嚴重的區(qū)設置了路障,就地建立了衛(wèi)生院,請了醫(yī)生專門治療。 省府醫(yī)療資源日漸緊張,白家藥房首先做了表率,為衛(wèi)生院提供藥材、藥品,有些緊缺的西藥,也在通過各種渠道陸續(xù)運送過來。 省府有專門的醫(yī)學院,里頭的醫(yī)學生們也盡數上了戰(zhàn)場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爭分奪秒、必須打贏的仗。 慢一點,就是幾條命為代價。 久違見面的林醫(yī)生找到了謝璟,求他引見白家九爺。 小謝,我今日是替我老師來的,我這兩年一直替老師做翻譯,他是華僑,漢語說的不是很好,因此才讓我跑一趟。如今疫區(qū)什么都缺,但最缺的還是藥品,老師想做一批藥棉口罩,需要大量醫(yī)用酒精,我知道九爺管著黑河大小酒坊,不知能不能運一批過來?林醫(yī)生苦笑道: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我同白家沒有交集,但如今也只有白九爺能幫我們這個忙。 謝璟沒遲疑,點頭道:白家藥房今日剛到一批,稍后就可以運過去,其余還需要多少,只管說。 林醫(yī)生又驚又喜,連連點頭答應,又道:你放心,這錢記在賬目上,事后我陪你一同去衛(wèi)生局報銷。 謝璟道:無妨,救人要緊。 林醫(yī)生連忙起身要走,謝璟喊住他道:林醫(yī)生,你家中兩個女兒還好?若是來不及照顧,可以送到我姥姥那邊。他不知道這次疫情有多嚴重,記憶里的那次,有些老人和小孩正是因為家中無人照看,病了也沒及時送醫(yī),因此才耽擱丟了性命。 林醫(yī)生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柔和,笑著道:我在醫(yī)學院有一處教師宿舍,她們在那里住著,還算安全,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再來麻煩你。他說完給謝璟鞠了一躬,不等謝璟回應,匆匆又返回疫區(qū)忙碌了。 幾日后,疫情迎來高峰,當日死亡率高達數十人。 省府一時人心惶惶,絕大多數人家閉門躲在家中,街上空無一人。 林醫(yī)生一人分身乏術,擔心照顧不周全,按之前謝璟說的,把雙胞胎女兒林知非、林知意送到了寇姥姥的小飯館。 小飯館如今早就關門停業(yè),因之前開店做生意,家中廚房里倒是有不少米面蔬菜,足夠寇姥姥他們吃用數月,就算多養(yǎng)上兩個小姑娘也無妨。 與此同時,黑河商號那邊接到九爺的消息,立刻放下手中其他訂單,抓緊一切時間生產醫(yī)用酒精。 白明哲怕有什么閃失,制作好之后,親自押隊給送來。 白家商隊來的很快,所帶除了醫(yī)用酒精還有一些從邊境洋商手里換購的西藥,藥片、針劑都有不少,一并送了來。 只是當天下午又有一隊車馬送到,對方把貨物卸下放在白家門口,拱手拜了拜,不留一句話就走了。 謝璟得到消息去查看,那一瓶瓶密封完好的竟然也都是醫(yī)用酒精,和白家酒廠的一般無二。 之后接連三天,陸續(xù)有車隊到。 趕車送貨的這些人風塵仆仆,看得出不是同一商號的人手,他們把一箱箱醫(yī)用酒精送到白府,有些箱子是自己廠房的,有些還貼著洋文,顯然是從外頭購入。這些人情況各有不同,但唯有一點是一致的,貨物卸在白家門口,全都拱拱手就走了,也不留單子,也不留姓名。 每批多則幾千斤,少則幾百斤。 這些醫(yī)用酒精比預期多出許多,遠超林醫(yī)生所求之數。 九爺知道后并未多說什么,只以北地三省商會的名義盡數捐贈給衛(wèi)生院。 這些是當初在黑河受了白九爺恩惠的人,當年那筆十萬訂單,救了不少酒廠,幾年過去,當初那些小酒坊也都發(fā)展壯大起來,九爺雖只給白家酒廠打了招呼,但其余人知道消息之后一聲不吭的跟著一并做了好事,送到了白府。 這批醫(yī)用酒精很快就做成了藥棉,用兩片紗布固定之后,做成厚棉口罩,口罩成本極便宜,醫(yī)用酒精來的又及時,醫(yī)護人員和患者幾乎人手一個,解決了大難題。 在遏制了源頭之后,又加上天寒地凍,疫情沒有散播多少,事情逐漸開始好轉。 僅半月,就沒有新增病例。 臘月。 謝璟不敢外出,他一直在東院守在九爺身邊。 九爺前些日子的風寒未散,一直有些咳嗽,但是并未發(fā)燒,也沒有其他癥狀。 即便如此,謝璟也還是擔心,日夜不離開。 沒有人上門拜訪,省府的生意也停滯數日,一時間日子都過得慢起來。 東院里有家室的人都已回去,只留了些單身的護衛(wèi)和粗使打掃在。 謝璟在院中,爬到樹上去摘柿子。 院子里的那棵老樹已有年紀,枝干要高一些,樹梢上掛著的幾顆紅彤彤的柿子尚在,頂著昨夜的一層落雪,被襯得像是一個個小燈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