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穿戴普通，但相貌氣度非凡，王永鑫猜這位可能是哪家大佬帶出來的小公子。

    遞了名片之后，王永鑫低頭瞧見謝璟身上隨意一塊搭配的翡翠墜，他眼尖，認(rèn)出是好貨，頓時(shí)面上堆滿了笑容，越發(fā)熱情客氣起來。

    謝璟接過名片之后，隨手?jǐn)R在一旁，不甚感興趣。滬市這幾年開了無數(shù)家所謂的交易所，見到得利頗豐全都一窩蜂涌入，但也只如曇花一現(xiàn)，不出三五年紛紛倒閉，大傷元?dú)?。?dāng)年九爺就交代過，不可去做這些，當(dāng)以實(shí)業(yè)救國。

    拿錢生錢，這樣便宜的事兒，若是人人都會，那才真是亂套了。

    謝璟面上淡淡的，不怎么參與說話。

    九爺對這些也不怎么感興趣，拿了小碟另夾了一筷魚肚，淋了些清蒸的湯汁，遞給謝璟，小心刺。

    謝璟端起來慢慢吃，魚肚很嫩，吃到最后也沒吃到一根魚刺。

    那位同賀書瑋同來的王永鑫顯然沒想到在座的三位都是大人物，一時(shí)熱血沸騰，他原就是賀書瑋想方設(shè)法挖來的經(jīng)理人，自覺在交易所上還頗有幾分本事，興奮地講起最近形勢，努力彰顯自己作用。

    交易所正是最炙手可熱的時(shí)期，放在平時(shí)，王永鑫自然看不上賀書瑋這樣的草包二代，但架不住對方有個(gè)有錢的親爹啊，若能抱上賀家這棵大樹，那才真是發(fā)達(dá)了！

    賀書瑋入座之后，大約瞧著賀東亭臉色不好，猶豫一下還是解釋道：父親，我接到電話，說您晚上讓我一同來吃飯，不知道您還請了旁人。也是在路上正好碰到王經(jīng)理，上次信托公司的事，想再和您商量一下，王經(jīng)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

    賀東亭臉色難看道：閉嘴。

    賀書瑋遲疑片刻，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一旁。

    謝泗泉哼道：信托公司？賀老板這是要把家產(chǎn)托付出去了啊，也是，找到繼承人了，養(yǎng)在身邊悉心培養(yǎng)了十幾年，實(shí)非其他人能比啊。

    賀東亭道：沒有的事。

    賀書瑋也在一旁羞愧道：是我自作主張，想替父親分憂。

    謝泗泉拉下臉，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不悅道：長輩說話，哪里輪得到你開口。

    賀書瑋到了嘴邊的一聲舅父也不敢喊了，西川的這位當(dāng)家人可不比滬市眾人，生氣了要抽人鞭子。

    賀書瑋抿唇，安靜坐著。

    賀東亭還想解釋信托公司的事，但謝泗泉卻又對此事不感興趣了，轉(zhuǎn)頭問了那個(gè)跟來飯局的王永鑫道：你同賀少爺很熟？

    王永鑫此刻也覺察到不對，額頭上冒了汗，但也只能對各位大佬滿臉陪笑，猜著對方的意思道：算得上熟悉，賀少爺一表人才，對公司的一些事物也十分拿手，我看過他寫的幾份草案，都很出色。

    謝泗泉懶洋洋道：你平時(shí)也常去賀家吧，我聽說賀老板很寵少爺？

    王永鑫視線在賀書瑋那看了一眼，見對方面色從容，面上也露了笑容道：是是，賀老板就這么一個(gè)兒子，怎么能不寵著呢！莫說去年賀公子成年大禮送了一艘輪船，即便是平日里也是沒少精心準(zhǔn)備，每年賀公子生辰的時(shí)候，都會施粥做善事，當(dāng)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誰不是想讓家里的孩子平安健康哪

    賀東亭閉了閉眼，猛拍桌面：夠了！

    王永鑫噎了一下，一時(shí)不知道自己說錯(cuò)了哪里，惴惴不安。

    謝泗泉卻是眉開眼笑，單手托腮，挑眉道：怎么不繼續(xù)說了，說啊，我還想再多聽聽，也好跟賀老板學(xué)習(xí)一下。

    賀東亭心里拱火，握緊了拳頭，但抬眼看到對面坐著的謝璟又不能說什么，百口莫辯那些，確實(shí)是他所作所為。

    九爺又夾了一筷青菜放在小碟子里，遞給謝璟，桌上只有他們在吃飯，一時(shí)視線都匯到謝璟身上。

    九爺?shù)暤溃罕?，我家里小孩小時(shí)吃過不少苦，最扛不住餓。

    謝璟不愛吃青菜，因此吃得很慢。

    但這在賀東亭眼中卻變了一個(gè)樣子，謝璟吃東西很小心，很仔細(xì)，不過兩根再普通不過的青菜而已，那孩子一絲一毫都沒有浪費(fèi)。賀東亭想著謝璟所有吃過的苦，五臟六腑猶如放在油鍋里煎熬。

    王永鑫也察覺不對，不敢再談家事，只提商會的事。

    王永鑫：今年商會舉行換屆選舉，外頭輿論對賀老板普遍看好，報(bào)紙上都登了好幾天，賀老板，我先提前恭喜您了哈哈哈。他有意拍馬屁，說的也都是實(shí)情，此次選舉怕是賀東亭連任勝算極大，這話說出來也不算太虛。

    謝泗泉卻故意打岔：我聽說，你們商會的人經(jīng)常去什么百樂門、仙樂斯？他看了九爺，拉他作證，哎，白先生，上回你去參加拍賣會的時(shí)候，賀老板不是還請你去仙樂斯開眼界了嗎？

    謝璟原本在吃最后一點(diǎn)青菜，聽到筷子停下，抬頭去看九爺。

    九爺?shù)暤溃菏茄埩耍啄吵鮼?，工作繁忙，沒能應(yīng)約。

    謝泗泉嘖了一聲道：那可太可惜了，聽說仙樂斯里有一個(gè)當(dāng)紅歌女叫什么白玫瑰、紅玫瑰的，外頭傳著據(jù)說同賀老板頗為投緣他話還未說完，賀東亭就猛地拍桌站起身，臉色沉下來：你若說別的，盡管去說，但只這件事我絕沒做過！

    謝泗泉譏諷道：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我一年就來一兩趟，也不知道如何。

    賀東亭從未被人氣成這樣過，憋得胸口都要炸開，他視線和謝璟看過來的相觸，整個(gè)人心里那根弦徹底崩斷，從未在人前失控過的人，此刻卻抬手把面前的酒瓶和一碟酒盞揮袖摔到地上！

    賀書瑋嚇了一跳，他從來沒見過父親這般過，見他踉蹌幾步，連忙起身想要扶著他，父親！

    賀東亭甩開他手，不讓他靠近：你閃開，謝泗泉，我今日一定要和你分辨?zhèn)€清楚

    謝泗泉難色難看，他在西川還從未受過這般氣，也不等賀東亭說完，抬手就掀翻了真?zhèn)€桌子！眾人一聲驚呼中，矮桌上碗盤摔了一地，湯水濺出，全摔倒了對面人身上，賀東亭站著只弄臟了褲腿，而賀書瑋和那個(gè)王永鑫一時(shí)躲閃不及，衣服上弄了好些臟污。

    謝泗泉起身冷笑道：你也配跟我理論！他拽了謝璟的手，旁人一眼都懶得看，璟兒，我們走！

    兩幫人不歡而散，賀東亭已有些站不穩(wěn)，被賀書瑋等人扶著離開，但走了幾步又不肯離去，啞聲道：松開，我要回酒樓。

    賀書瑋慌了神：父親，舅父今日發(fā)了好大的火，而且剛才我瞧見他們坐車剛走，不如等改天

    賀東亭掰開他的手，閉了閉眼道：那就讓司機(jī)把車開過來，追上他們。

    賀書瑋不敢違抗，只能照做。

    白家的車在滬市并不算特別招搖，但同樣的黑色轎車一排五輛行駛過去，實(shí)在是北地的風(fēng)格，算不得婉約。

    賀東亭一路讓司機(jī)跟上對方，但繞了一圈，對方卻在一家宵夜大排檔門口停下，外頭一排護(hù)衛(wèi)守著，外人不得靠近。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①

    賀爹被冤枉，氣到摔酒杯！

    舅舅立馬掀桌！

    謝泗泉：來啊，都別吃了:)

    ②

    關(guān)于去大排檔

    舅舅：沒想到吧？我們還能再吃一頓，略略略。

    第106章 乳名

    賀東亭等在大排檔外，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見人出來。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司機(jī)道：走吧。

    賀書瑋問道：父親，要不我進(jìn)去找找？

    賀東亭搖頭：他們已經(jīng)走了。

    大排檔好幾個(gè)出口，他們只守著車，卻沒想過對方會直接離開，再等下去也是枉費(fèi)工夫。

    司機(jī)開車上路，賀東亭又低聲吩咐了幾句，賀書瑋不敢靠太近，但他人坐在車桑隱約能聽見幾句務(wù)必今晚查清住處一類的話。他心捎行╈忑，勉強(qiáng)維持鎮(zhèn)定道：父親，我看舅舅今天身邊帶了一個(gè)人，他

    賀東亭道：他如何？

    他和前幾年找來的人，很像。賀書瑋縮在一旁輕咳了幾聲，臉色蒼白道：父親，舅舅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我念書不好，他上次還發(fā)了火，是我沒用。

    若是以往，賀東亭都會安撫他幾句，賀書瑋身體一直不好，小毛病不斷，讀書也斷斷續(xù)續(xù)，因此成績只能勉強(qiáng)維持中等，無法提升。前幾年的時(shí)候，也不會知道是誰安排的，找了兩個(gè)面容姣好的少年送到賀府，他們除了年紀(jì)和賀書瑋相仿，還有一點(diǎn)，就是容貌更像已故的夫人謝沅。

    賀東亭讓人收留了那兩個(gè)少年幾天，查清之后，卻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騙錢的江湖人士。

    這樣的事多了，賀東亭也就漸漸不信了。

    賀書瑋在那幾個(gè)騙子被拆穿之后生了一場大病，休養(yǎng)了一個(gè)學(xué)期才好，成績更是追不上其他同學(xué)，大學(xué)都是賀東亭捐了錢送進(jìn)去的。

    賀家三爺一直嚷著是謝泗泉送來的人在賀家但凡不清不楚來鬧事的，一律按謝泗泉處理。

    但是這次謝泗泉當(dāng)真帶了人坐在他面前的時(shí)候，賀東亭自己心扇叢僖參薹ㄎ持淡定。這次和前面幾次不同，他從一見到謝璟的時(shí)候，心刪陀可弦恢炙擋磺宓啦幻韉那樾鰨那種感覺做不得假，那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也做不得假，他只是看著這個(gè)孩子，就想要照顧呵護(hù)對方。

    賀東亭擰緊眉頭，陷入沉思。

    賀書瑋始終沒有等到父親的一句安撫，抬頭看了對方，抿了抿唇?jīng)]再說什么。

    另一邊。

    賀老板只猜對了一半，謝泗泉確實(shí)帶著九爺和謝璟走出來，但并沒有回去，而是續(xù)攤又去了小酒館，高高興興喝了一頓。

    謝泗泉酒量極好，但謝璟沾不得酒，他喝多了拽著人拼酒的時(shí)候，全都被九爺攔下。

    九爺?shù)溃涵Z兒酒量不好，我替他喝。

    謝泗泉瞇眼，好一會才定定認(rèn)清楚人：有，多不好？

    九爺無奈：沾杯即醉。

    謝泗泉拍了他肩膀，哈哈大笑起來，他和阿姐一個(gè)樣，阿姐也是，一杯之后就要打醉拳，你不知道她打人其實(shí)挺疼的他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很多，像是高興，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仰頭咕咚幾聲喝干了手傻哪且恍『酒，拿手背擦過唇邊，我今日太高興了，不醉不歸！

    謝璟怕他喝多，上前勸了兩句，被謝泗泉捧著面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謝璟：??！

    謝泗泉還要再親，謝璟捂住他嘴，急道：舅舅！

    謝泗泉吃吃地笑個(gè)不住，眼啥際僑攘矣摯旎畹墓餉ⅲ他拽著謝璟問道：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謝璟遲疑搖頭。

    是我當(dāng)年和阿姐說好的。謝泗泉手指勾著酒壇晃了晃，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另一只手提起來揉了小外甥腦袋一把。我說不管孩子姓什么叫什么，乳名都由我來起，要叫璟兒。

    謝璟疑惑：為何？

    謝泗泉卻在他腦袋上呼嚕了幾把，只笑不說了。

    待喝到半夜，謝泗泉才心滿意足。

    九爺?shù)溃褐x家主，璟兒暈車，這衫胱庾〉姆孔硬輝叮不如走回去。

    謝泗泉道：難怪你選了這家館子，你做事妥帖，多謝了。他說完又招手讓謝璟過來，摸了摸外甥腦袋，輕笑道：璟兒，你先跟白先生回去在東院住幾天，舅舅有點(diǎn)事要做，忙完了就去找你。

    謝璟點(diǎn)頭，又問：可要我?guī)兔Γ?/br>
    謝泗泉得了他這一句話，比吃了蜜還甜，捏他臉一下道：不用，你只管自己玩，等兩天舅舅帶你去騎馬。我讓人去找片能跑的開的場地，你不是想讓我看看白十四？到時(shí)候你帶上它一起去跑上幾圈。

    好。

    謝璟回到東院的時(shí)候已是深夜。

    九爺喝了酒，但只是白酒，并不礙事，洗漱之后瞧著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謝璟，話比平時(shí)少了許多，還會時(shí)不時(shí)抬頭看一眼九爺。

    九爺心思微動，握了他的手，湊近了問道：璟兒可是有話想問？

    謝璟擰眉猶豫片刻，還是慢吞吞開口道：今天晚上酒席上，我聽賀先生說。

    九爺心中閃過數(shù)個(gè)念頭，最終還是歸于一個(gè)，他想，若是謝璟開口問，他就不管謝泗泉之前如何說的，謝璟想知道什么，就全部告訴他。

    謝璟道：賀先生之前邀請爺去仙樂斯？

    九爺愣了片刻，失笑道：你就想問這個(gè)？

    謝璟移開視線，看了前面，努力裝作不在乎的語氣：也不是很想問，只是聽到了有點(diǎn)好奇罷了。爺去過么？其實(shí)上次舅舅帶我專門去了一趟，但是那砂滋觳豢門，我們就在外頭看了看，花珊哨的，也沒好看到哪扇

    九爺笑個(gè)不住，伸手把人拽過來抱在懷桑在耳邊親昵道：他之前說讓子侄輩陪我去看看，我拒絕了。我不去，你也不許去，聽到?jīng)]有？

    謝璟耳尖泛紅，嗯了一聲。

    九爺親他耳垂一下，問道：你還有什么想問的沒有？

    謝璟想了想，道：其他也沒什么了。

    九爺：你就不好奇今天晚上謝家主為何和對方吵起來？對賀家也不感興趣？

    謝璟道：我知道賀家啊。

    九爺捏他手指，握在手砂淹媯問道：你都知道賀家什么？

    謝璟道：我知道賀家和爺有生意來往，還有華星紡織局名下的兩個(gè)廠子，爺今天租下來，肯定有大用，就是賀老板看起來也十分精明，應(yīng)該不算特別好對付，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爺，你笑什么？謝璟莫名，九爺趴在他肩上笑了一陣，肩上貼合的觸感輕微震動，讓他不知道接下來怎么做才好。我說錯(cuò)話了嗎？九爺嘆了一聲，帶了幾分滿足：沒有，我就是在想嘴這么甜，賞你什么才好。

    謝璟看了不遠(yuǎn)處桌面上擺放的一只甜白梅瓶，張口道：我要那個(gè)瓶子。

    九爺順著他視線瞧過去，問道：這幾日又瞧上甜白瓷了？好，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