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0)
謝璟拈了一撮兒放在嘴里,舌尖剛一觸到立刻擰了眉頭:好咸。 鹽工在一旁都看傻眼了,謝泗泉在一旁直樂:傻小子,鹽自然是咸的,它做菜好吃一些,這么口空嘗不出來味道。 謝璟哦了一聲,背著手站在那。 謝泗泉看了時間,也沒帶謝璟回府里去,直接在鹽場吃了飯。 鹽場有食堂,吃的都是大鍋飯,越是天熱放的辣椒越多,味道重一些好下飯。食堂除了一葷一素兩樣菜以外,每桌還有一大碗泡菜蘿卜,大廳中央放了兩個半人高的竹木桶,一桶是蒸熟的白薯和米飯,另外一桶里是熬煮得米粒開花的稀飯,管飽。 謝璟對吃的不挑,吃了兩大碗稀飯,十分好養(yǎng)活。 謝泗泉見他基本沒怎么動菜,給他夾了也不見吃,想了想又推了一小碟泡菜蘿卜過來:嘗嘗? 謝璟喝了一口稀飯,搖頭含糊道:咸。 他不說還好,說了謝泗泉又忍不住想笑,咳了一聲才壓下去。 謝泗泉有意帶他在這里吃,一來想讓謝璟知道鹽工平日如何,二來想讓他多接觸一下鹽場之事,華國人不論是談生意或是談感情,再也沒有比坐下來同桌吃一頓飯來的更快了。果然,一頓午飯吃完,鹽場的管事和把頭們都看著謝璟笑瞇瞇的,少東家三個字喊得也更親了幾分。 謝泗泉一邊和幾個把頭說話,一邊用眼角余光瞧了小外甥,心里十分滿意。 謝璟再一次超過了他心里的預(yù)估,這孩子在外吃了許多苦,但依舊是他們謝家的好兒郎。 謝家主和下城黃萬興前段時間鬧得那點不愉快,今日才在心間徹底散去,黃家鬧又如何,說到底不過也就能斗上這么一陣子,再過幾年,產(chǎn)業(yè)交到子侄輩的手里,他敢保證,整個西川也找不出比他外甥更厲害的一個來。 謝璟吃了第三碗稀飯,才把嘴里的鹽味兒徹底壓下去。 黑鹵熬的鹽果真厲害,如果說鹽的咸度也分等級,謝璟覺得黑鹽比平時吃的那種高出好幾倍,他舔一口之后就后悔了。 謝泗泉也瞧出些端倪,吃過飯后,讓人送了一壺清茶來辦公之處,帶謝璟去那邊坐著談事。 謝泗泉給外甥倒了茶,一起坐著說話,對他道:今日帶你來鹽場,是想給你講講出山約。 出山約? 對,我接手的時候,可沒現(xiàn)在這么風(fēng)光,也艱難過一段日子。 謝泗泉當(dāng)年不足十三歲就成了家主,阿姐出嫁,家中也只剩了他一人。他手里雖有些銀錢和土地,但卻不是混吃等死之人,加上還跟阿姐許諾過買大船去看她,因此那幾年很是做了一些膽大包天的事兒,出山約就是其中一件。 所謂出山約就是土地所有人和客商簽訂契約,地主先出一井三基的用地,也就是每一口鹽井和它所需的碓房、車房、灶房的用地,鹽井開鑿施工期間,哪怕是三五年都不可收取租金。等鹽井鑿成投產(chǎn)后,全井收益分股,主家和客商按股分紅利。謝家當(dāng)年共開兩家鹽場,全井收益分三十股,主占十八股,客分余下十二股,契約年限屆滿后鹽場全部無條件歸還主方。 也就是所謂的,客走主人收。 謝泗泉道:我當(dāng)年將祖產(chǎn)房舍、田畝全部押出去,收了五位客商押山銀各四千兩,也多虧了這兩萬銀子才盤活了家業(yè)。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截至今年,最后一口井也到了年份,剛好是第十八年。 謝璟在心里算了一下時間,按當(dāng)時物價折算,實在是一筆巨款,謝泗泉那時不過是個半大少年,竟然敢下這么大的賭注,委實有些厲害。 謝泗泉摸了摸下巴,罵道:奶奶的,要不是還扣下徐駿,這生意就真虧了,那些晉商一肚子賬本,誰也算不過他們! 謝璟動了動唇角,沒吭聲。 他之前聽徐駿說過這事兒,不過二當(dāng)家要委婉的多,當(dāng)時語氣平淡只說了一句來西川的客商里就有我的父親,也是因此約,我才來了西川,留在這里,想來這里頭還有一段故事。 謝泗泉狐疑看向他,笑什么? 謝璟眨眼,面不改色道:沒有,就覺得舅舅好厲害,二當(dāng)家也厲害,我聽說當(dāng)年西川不少開鑿鹽井的技術(shù)都是晉商帶來的。 謝泗泉點頭,實話實說:他們確實挺本事。 謝璟問:舅舅當(dāng)初怎么瞧上的二當(dāng)家的?一見傾心? 謝泗泉認真想了片刻,搖頭道:當(dāng)時圖他有錢,其實還真沒怎么認真瞧他的臉。 啊? 他是晉商,祁縣人。謝泗泉解釋道,金太古,銀祁縣,這話你聽過吧?祁縣那地方富商云集,能人輩出,徐駿家中有些來頭,當(dāng)?shù)靥柗Q徐半城。 謝璟怔愣一瞬,二當(dāng)家這么有錢? 謝泗泉勾著他肩膀,笑嘻嘻道:所以你知道了吧,以后要是沒零花錢了,就管二當(dāng)家的要,他那人面冷心軟,你記得一定多說幾句軟話,保管要多少都給你。 謝璟搖頭,又問他:之前給了好多,舅舅,那些錢我可以隨意支配嗎? 謝泗泉心疼道:當(dāng)然能,給了你的,隨便用就是! 謝璟站起身。 謝泗泉看他:怎么了? 謝璟耳尖泛紅:水喝多了,我去方便下。 謝泗泉等他走了,才低頭瞧見一壺水都喝空了,不由失笑。 晚上,謝府。 謝泗泉還是讓人給謝璟送去了一筆錢,還有一封信。 錢總共是五萬銀元,其中一萬是謝泗泉給的,和徐駿一樣,只推說是給他的見面禮。另外四萬是滬市的賀東亭托人送來的,讓代為轉(zhuǎn)交,賀東亭還寫了一封信給謝璟,內(nèi)容語氣很和藹,并沒提任何工作上的事,只問他在西川吃的習(xí)不習(xí)慣,缺什么穿的、用的沒有,如需要什么列個單子回信給他,他著人送來。 隨信一同來的,還有一張照片。 是一張商會的合影,里頭眾人都穿著西式禮服,站在中華總商會門前,背后飄揚的是華國旗幟和各處商會旗幟。 照片不過巴掌大小,里面人多,面容并不能看得真切,但謝璟一眼就在一排黑白色的人影里認出了九爺。 九爺同賀東亭隔了一排,身高比周圍人都要高一些,沒有笑,只抬頭看向前方,似是有些風(fēng)拂過,微微吹動他額前的頭發(fā)。 謝璟伸手碰了碰,也不知道是想摸一下對方,還是想替他打理好那一縷頭發(fā)。 看了好一會,把人刻在腦海里,這才舍得挪開視線,去找了一下賀東亭。 賀東亭在正中央,倒是很好找,不過也沒什么好說的,和之前一樣,謝璟只略掃了一眼,就放下了照片。 謝璟看完,把信放在桌上,喊了王肅過來低聲道:爺那邊可有寫信來? 王肅搖搖頭,他們一直沒收到。 謝璟微微有些失望,不過他今天得了一張照片,也不能算全無收獲,略想了一下,又問:幫我聯(lián)系蓉城那邊的商號,我要買些東西。 王肅道:要買什么? 謝璟:買槍,還要一些子彈,若是有炮筒再來兩個,沒有也無妨,毛瑟槍多來兩桿。 王肅問了數(shù)目,微微吃驚:這么多? 謝璟道:不算多,要用好幾年。這兩年已隱隱開始有些亂了,到時候那些不長眼的撞上門來,舅舅和徐駿手段對付黃萬興還行,對付那些人還差了些,武裝上一隊人馬,至少能自保。 白家商號有自己的門路,這些東西還是可以弄到,徐駿答應(yīng)一聲,連夜去了蓉城。 謝璟自己坐在房間里,拿著那封信又看了一遍,開始提筆回信。 他還是第一次給賀東亭寫信,開頭寫了幾個字就有些別扭,他雖讀書,但大多都是學(xué)以致用,管賬一類還算順暢,寫那么恭敬的話實在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讓人給裝了一份兒西川特產(chǎn),大多是些易存放的山貨干果一類,托商會的人送回滬市。 謝璟準備這些的時候,也給東院眾人準備了一份兒,把這些天吃過的,覺得好的,都收了一些放進去,讓護衛(wèi)送去西川這邊的商號,交給白家在此處的買辦。 九爺近些日子開始派人來采買鹽貨了,但也只見到掌柜和買辦,對方顯然已得過吩咐,對謝璟畢恭畢敬,但因是下頭辦事的,對九爺?shù)氖轮跎?,謝璟也就不怎么打問了。這些山貨送過去,白家掌柜連聲道:一準兒給謝管事送到,您放心吧。 謝璟問:何時能到? 掌柜略想一下,回他:快馬加鞭,大約要十余天。 謝璟哦了一聲,過了片刻,又從懷里掏了一封信給他,低聲道:這是我給九爺?shù)男?,你一并捎去,別讓其他人瞧見。 掌柜雙手接過,十分鄭重,保證道:謝管事放心,十天,必定送到爺手上。 掌柜手上的信封輕飄飄,但在他心里卻重越千斤。謝管事如今是何等人物,竟然還專門跑一趟親手遞出一封信,這一定是西川的重要消息。 幾天后,王肅回來復(fù)命。 王肅這次帶了一批封存結(jié)實的木箱,聽謝璟的吩咐,并沒有直接運到謝家,而是找了地方先存放起來,只身回去見謝璟。他遞了冊子過去道:我這次來帶回來一半物資,另一些還在籌備,最晚不過七八日,就能全部運來。我在蓉城府商號見到了李元,已同他交接清楚,其余那些由他和東院的管事一起送來。 謝璟核對了一邊數(shù)目,確認好了之后,問道:李元說什么沒有? 王肅道:他說和你猜的一樣,若是我不去,他也會在這月底到西川來。 謝璟點點頭。 他之前讓李元去蓉城,是為了聯(lián)絡(luò)黃人鳳,三月為期,若是黃人鳳那里沒有什么動靜,那就回來西川,如今看來黃人鳳并沒有什么動靜,這條暗線為時尚早。 王肅道:我回來的路上,還聽說了一件事,下城黃家遭遇了山匪,有人被綁票了。 謝璟:黃萬興被綁了? 王肅:沒有,聽著好像是他手下的掌柜李春林。 謝璟摸了摸下巴,這倒是件稀奇事,李春林這樣的老狐貍竟然會栽到山匪手里,他吩咐王肅道:派兩個人去查探清楚,記住,身上帶上家伙,遇到什么事兒先走,命比什么都重要。 王肅答應(yīng)一聲,去了。 另一邊,云夢山。 此處是西川外出畢竟之地,山谷狹長,常有落石于地,離著轉(zhuǎn)斗鄉(xiāng)幾十里地,易守難攻。 常年有些不入流的山匪流寇逃竄入山,但能活下來的不算多,山里瘴氣重,毒蟲也多,而行商都知道此地兇險,寧可繞一整座山去轉(zhuǎn)斗,也不肯涉險踏入一步。這里雖近一些,但貪圖方便橫穿峽谷,一個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① 騙小孩吃鹽巴的舅舅 謝泗泉:嘻嘻,養(yǎng)小孩真好玩。 徐駿:你快住手! ② 快馬加鞭送信的西川掌柜 掌柜:??!機密,這一定是頭號商業(yè)機密! ③ 公費戀愛謝管事 小謝:在線等,急。 第125章 西川婚約 此刻云夢山上,一座破舊廟宇內(nèi)。 李春林被綁在大殿柱子上,他身邊的幾個黃家護院比他還慘些,有些挨了拳腳,有些雙手雙腳被捆了。他們這些男人身邊,還有一個半大少年和老婦人,少年昏迷不醒,而老婦人則雙目流淚,嘴里還塞了一團臟布,正在那哭。 一旁的木桌上有兩個白布褡褳,攤開了放著,里頭裝著的金條露出來幾根,褡褳里鼓鼓囊囊,瞧著裝了不少金銀。布褡褳一旁還堆了幾只被踩扁的燭臺、銀盤和不知是銅還是什么材質(zhì)的酒壺,在那胡亂堆著。 正是下城黃家被綁來的眾人,少年是黃萬興的兒子,而老婦人則是黃萬興的老娘。 李春林被捆在柱子上,努力扯出一點笑容:各位好漢,我們黃老爺這次請大家?guī)兔?,是誠心誠意,之前也已經(jīng)獻上了錢財,為何做出今日之舉??? 對面的一眾山匪卻發(fā)出哄笑聲,他們其中不少蜀地人,說的和西川話相似,那些譏笑謾罵的話李春林全聽得懂,幾句就讓他漲紅了臉皮。 山匪頭子拿刀正在切一塊燒熟的山雞rou,對此并不阻攔,他年紀約莫三十上下,一臉絡(luò)腮胡子,隨意吃了幾口就丟在一旁陶碗里。 李春林一日一夜滴水未進,此刻餓得眼睛發(fā)綠,直勾勾看著那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燒雞,咽了咽口水。 確實是黃老爺請我們來此地,說起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花錢請我們綁人,你黃家有點意思。山匪頭子嘿嘿一笑,看著他道:但老子怕這活計不熟,就先干了一票練練手,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后頭參差不齊一片聲音,嬉笑說是。 李春林:不若放了我,等過段時日有外地客商經(jīng)過,再下手不遲? 山匪頭子懶聲道:遇到再說。 李春林期期艾艾,小聲不住求饒,山匪頭子道:為什么綁你們?這還不是聽了你們黃老爺?shù)囊髥?!是他自己說不能亂綁,怕打草驚蛇,我瞧著其他家也不方便下手,就拿你們黃家試試。 李春林驚慌:張老大說笑了,我家老爺說的是上城謝家,你們不綁謝家人也就罷了,怎么還綁了我們和府上老夫人啊。 山匪頭子道:自然是為了拿錢,抬了人來,那就備贖金吧,道上的規(guī)矩想必你們黃家都懂。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黃家老太太,心里也煩得很,他仗著手里有百十號兄弟,昨日趁夜打著火把,涂了鍋煙黑臉,打破了黃家的大門沖進去大肆搶劫。誰知道連著搶了兩進院子都沒找到值錢的東西,惱怒之下,把黃萬興的老母親抬到山上來,跟那邊要贖金。 李春林看了桌上那兩個白布褡褳,咽了一下道:可,可我們之前已經(jīng)給了一份兒錢了呀。 山匪頭子:那是讓我們綁上城謝家的訂金,你們的,另算! 李春林:交錢也行,不如余老大先放了我,我在府里威望高,冷不丁被人截了,總得需要一個回去報信要錢的您說是不是?再不濟,給口吃的他還要說話,就見聽得不耐煩的山匪頭子沖手下吩咐了句,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走過來對他拳打腳踢,狠狠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