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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久合

    周尋沒有回答他。

    陳羽的胳膊比從前更有力,她甚至能撫到隆起的肌rou,令她有些陌生。陳羽的身體微微顫抖,他有些氣喘,還是又問了一遍,“阿尋,你還喜歡不喜歡我?”

    周尋在看到他跑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答案。她下意識地攏住熟悉的溫熱,卻不愿對陳羽承認。時間帶走了答案與初衷,遲到的溫柔也沒能化開現(xiàn)實的痛苦。周尋維持著回抱他的姿勢,卻只給他一片沉默。

    陳羽急急地低頭看她。周尋的眼睛不敢望向他,手也悄悄地收回。陳羽立刻向下握住她的手,“阿尋,我一直在等你回家?!?/br>
    周尋像是被鬼魅魘住了,她放不開手。胸口悶悶地疼,嗓子也說不出一句話。耳畔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只有陳羽那一句話。興城的爬山虎下是她的家,附中是她的家。燕市是她念書的地方,大阪是她進修的地方,烏城是她工作的地方。長大之后,人哪還能輕易回到家?這幾年漂泊輾轉(zhuǎn),又哪有人不想家?

    周尋心頭塌了一片。

    陳羽牽著她的手,周尋跟在他身后,由著他帶自己走。她還沒來的及好好地再看一看烏城,陳羽身上也還有無數(shù)的疑問。他的手粗糙了很多,鴨舌帽下的頭發(fā)也不聽話地支棱出幾撮,仿佛在提醒周尋:陳羽和她一樣是很倔強、很執(zhí)拗的人。

    要去哪里?誰也不知道。

    要說什么?誰也不知道。

    他們只是放不開彼此的手。

    陳羽的手機嗡嗡作響,打斷了周尋暫時的沉湎。她如夢初醒般抽出手來,看著陳羽臉色微變,掛斷了電話。周尋冷笑一聲,航校的那晚浮上心頭,她轉(zhuǎn)身就走。

    “阿尋!”陳羽去拉她,周尋抬手錯開,“陳羽,有事嗎?”

    “是我媽?!?/br>
    “沒事請便?!?/br>
    周尋抬頭,不知不覺馬上走到自己的公寓了。她畏懼面對和陳羽的溝溝壑壑,畏懼質(zhì)問自己的心當時為什么明知道他不好還要離開,更畏懼自己軟弱地再次淪陷在陳羽永遠不穩(wěn)固的明天。她快步往公寓走去,恨不得馬上像陳羽當時關(guān)上房間門那樣把陳羽關(guān)在自己的心外。

    陳羽不知道該先說什么,他有無數(shù)句解釋的話要說,他還沒有想好。陳羽緊緊追著周尋的腳步,他真切地意識到周尋是真的不會回到他懷里了,聲音都嘶啞了起來。陳羽立時像被判處死刑的犯人一樣充滿了絕望,他用自己都未想過的乞求語氣開口道:“阿尋,你別丟下我…”

    周尋本來堅定的心不知所措起來,這還是陳羽嗎?她習慣性地去撫弄戒圈,卻摸了一場空。她的心也懸了起來,嘴上還強撐著,“怎么一個人?你接了你mama的電話就不是一個人。你要我走,沒睡夠,又要我回來?”

    這回周尋仔仔細細地看清陳羽的臉。他眼下有烏青,瞳仁全然不像剛才那樣發(fā)亮,眼白上還布滿血絲。胡碴恣意生長著,嘴唇上翹起死皮,看起來確實落拓極了。

    “我只有你一個人。我當時以為我病了?!?/br>
    周尋抱起胳膊,上下打量他,衣服倒還是干干凈凈,心下放心不少,“以為?你現(xiàn)在呢?”

    陳羽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現(xiàn)在也沒病?!?/br>
    “所以呢?”

    “所以想要你回來?!?/br>
    周尋氣笑了,“你說沒病就沒病,你說回來就回來。陳羽,你好大面子。把我當那個喊你羽哥的小丫頭了?”她故意咬重“羽哥”,看見陳羽的耳朵有些泛紅,想起自己從前的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看你還是有病?!?/br>
    陳羽立刻誤會了,他把左胳膊悄悄藏在身后,像是說謊被抓住的小孩一樣沮喪,“嗯?!?/br>
    周尋被他遮遮掩掩的動作吸引,一把拉過他的胳膊,赫然是兩片青紫的指痕。周尋的聲音立刻尖利起來,“怎么回事?你媽弄的?這什么?”

    陳羽小聲回答,“這是我自己掐的…但我沒病?!彼穆曇粼絹碓叫。约阂矝]底氣再說下去。

    “為什么自殘?”

    “因為我…想發(fā)脾氣。”

    周尋立刻想起那天在大廳里他攥緊的拳頭,“是那天在大廳?你經(jīng)常這樣嗎?”

    “嗯。我不經(jīng)常。醫(yī)生說我沒事,我看過醫(yī)生了?!?/br>
    有些孩子氣的陳羽,周尋其實并沒有見過。陳羽從前骨子里就是很驕傲的男孩,他最怕旁人給他同情,家庭令他早慧成熟,他總是懂事而有籌劃的孩子。

    今天,同情也好,憐憫也罷,他真的害怕了。無論如何他都還是想留下他的阿尋,哪怕只是多留下一會兒。他了解周尋是最容易心軟的人,雖然不是有意做出的可憐,陳羽已經(jīng)感受到周尋態(tài)度的動搖。

    周尋身上已經(jīng)有些教師的威嚴,她看著陳羽緊張的樣子,不自覺像帶小朋友語文課那樣放緩了一些語氣,多出了不少耐心,“醫(yī)生怎么說的呢?你以前怎么解決這種情況?”

    陳羽老實回答,“醫(yī)生說我太緊張自己的脾氣,我以前…我以前只還有過一次這樣。你出國了以后我就好了。”

    周尋閉眼,“我給你很大壓力嗎?”

    “是我自己,”陳羽盤桓在心頭數(shù)年的心病,此時成了他最想說的話,“是我…太想快點娶你?!?/br>
    周尋端詳他,像是在讀一本深奧的書。陳羽在她的目光里無所遁形,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安靜地接受周尋的檢視。他其實可以解釋,他是怕拖累周尋,但他又覺得這在周尋眼里不能成為什么站得住腳的理由。陳羽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

    夜幕完全落了下來,有一家叁口嘰嘰喳喳地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小朋友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局,噗噗地往周尋身邊吹泡泡。父母忙著給周尋道歉,話語里是責備,語氣中卻掩不住笑意。周尋自是一迭聲地沒關(guān)系,肥皂泡從陳羽眼前飄飄搖搖,紛紛破裂。

    陳羽再也站不住了,他悄悄后退了一步。

    “你再像以前那樣怎么辦?”

    陳羽稍稍抬眼看她。她的表情看不出太大波動,眼圈卻有點紅了。

    周尋終究還是長大了,陳羽想。那個莽撞沖動的人換成了他,他羞愧地搓弄著手指,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就自己走?!?/br>
    陳羽沒想到周尋會讓他上樓。周尋說有東西要還給他,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尋身后,拼命猜想是什么東西。他們過往的信件?他送給周尋的小熊?陳羽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周尋打開了房間的燈。

    周尋的公寓很小,是標準的單身公寓。他躊躇著站在門口的地毯帶上門,不知道該不該往進走。周尋沖他挑了挑眉毛,他立刻站住不動了。

    周尋回身進了房間,陳羽仔細打量周尋的公寓。

    小沙發(fā)上扔了幾件衣服,茶幾上放著半瓶沒喝完的飲料。房間門虛掩著,陳羽聽見有搬動東西的聲音。他想了想,還是敲敲門推開,想要幫忙。

    周尋的房間燈光是溫暖的昏黃,她正推開床邊的紙箱,單膝跪在床上拿出一把裝在琴包里的吉他。

    陳羽突然就知道這是什么了。

    “嘶”的拉鏈聲,琴包被打開了。陳羽父親給他的吉他赫然露出一角,金屬弦軸倒映著陳羽的臉。

    那年的驚喜,陳羽還是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