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停下就可以了。孟釗說，但他察覺到陸時琛并沒有停車的意思，不是，陸時琛你什么意思？

    陸時琛的語氣無波無瀾：告訴我地址，我送你過去。

    孟釗：停車。

    地址。

    眼見著陸時琛絲毫沒有停車的意思，孟釗提高了音量：陸時琛你給我把車停了！

    前面要左拐么？

    我讓你停車！孟釗的脾氣徹底上來了，你這是在妨礙執(zhí)行公務(wù)知道嗎？

    我以為我是在幫你，陸時琛陸時琛的語氣鎮(zhèn)靜得像一捧冰水，澆在孟釗騰騰的怒氣上，我左拐了啊。

    行吧，孟釗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情緒，讓自己不至于在車?yán)锔憰r琛打起來。

    眼下不是跟陸時琛起沖突的時候，他還得留著精力處理更重要的事情。

    僵持片刻，孟釗沒忍住罵了一句：你是有什么毛病陸時琛？這能算得上非法拘禁公職人員嗎？

    什么叫騎虎難下，什么叫退一步海闊天空，孟釗覺得自己今天算是有了深刻體會。

    孟釗身心俱疲，實(shí)在懶得跟陸時琛再廢話，他將手機(jī)連接了車內(nèi)的藍(lán)牙，導(dǎo)航的聲音響起來，車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才消散了。

    孟釗拿出手機(jī)，打開那個公眾號。

    他翻看著公眾號的歷史推送，從推送內(nèi)容來看，這是一個專門分析陳年舊案、未解疑案的公眾號，很多案子的發(fā)生年代幾乎比孟釗出生的時間還要早，只有周衍這個案子是最新發(fā)生的。

    公眾號的閱讀量也不算很大，除了周衍這一篇，其他文章基本上都剛剛破萬。

    孟釗翻看著這公眾號的文章想，這個自稱是趙桐和周衍高中同學(xué)的人，為什么不直接找到警方配合調(diào)查，或者把線索提供給正規(guī)媒體，反而選擇了這樣一個閱讀量并不多高的公眾號呢？總覺得有些解釋不通。

    按照張潮提供的地址，公眾號背后的運(yùn)營者住在一處住宅區(qū)內(nèi)，孟釗跟門口保安出示了警察證，防護(hù)欄桿抬起，陸時琛方才把車開得進(jìn)去。

    把我放11號樓下面，然后你直接開車回去就行了。孟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沒那么沖，誰知陸時琛對他的話仿若未聞，徑自開去了11號樓附近的停車點(diǎn)。

    車子停下，孟釗抬手試圖打開車門下車，但陸時琛還沒解中控鎖，他催了一句：解鎖啊哥

    陸時琛的動作不緊不慢，解了安全帶后才打開了車門中控鎖，然后跟孟釗一起下了車。

    你要跟我一起上去？下了車，孟釗往前走了幾步，腳步頓了頓。

    嗯。陸時琛看上去理所當(dāng)然。

    不行，你這樣是干擾警方辦案。

    不會干擾你辦案。陸時琛看著他。

    孟釗無言，他算是得出結(jié)論了，無論他脾氣再怎么暴，對著陸時琛這始終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壓根起不了任何作用?？磥碜钣行У姆绞剑€是得跟陸時琛打一架。

    哎陸時琛，我記得你以前不這樣啊，孟釗邊往前走邊看他一眼，就因?yàn)槟歉访磕憔褪怯X得自己結(jié)仇太多有人想陷害你是吧？

    或許吧。陸時琛說。

    電梯上到13層，孟釗跟陸時琛走出來，到了門口，孟釗站定了，抬手敲門。

    哪位？房間里傳來聲音，孟釗沒應(yīng)聲，又敲了兩下。

    很快，腳步聲靠近了，有人走過來了，似乎先是湊近貓眼看了看，又打開了門：兩位是？

    警察，孟釗亮了一下證件，跟你了解一些情況。

    什么情況屋內(nèi)的青年二十出頭的模樣，個子不高，黑瘦，看著有些精明，一聽孟釗是警察，眼神里便透出些警惕。

    孟釗走近屋里四處看著，這房子是個兩居室，敞開的那一間里看上去亂七八糟，電腦開著，旁邊堆放著打印資料。

    你就是在這兒寫出那篇關(guān)于周衍和趙云華的報道的？孟釗走進(jìn)去，隨手撿了一張打印材料，盧洋，是叫這個名字吧？

    有什么問題嗎那個叫盧洋的青年跟著進(jìn)去，一篇報道而已。

    你怎么確定趙云華就是兇手的？孟釗轉(zhuǎn)過身，盯著盧洋，有證據(jù)么？

    我也沒確定啊我在那篇文章里面都寫了，只是猜測而已。

    所以什么證據(jù)也沒有，只是猜測對吧？孟釗朝他走進(jìn)一步，伸手揪起他的衣領(lǐng)，有沒有想過猜錯的后果？

    猜錯了，等真兇抓住不就還她清白了，見孟釗逼近，青年明顯開始慌亂，抓、抓住真兇是你們警察的事情

    他的話頓時激怒了孟釗，孟釗比他高整整一頭，一用力就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他把盧洋抵在墻上，捏著拳頭正要揮過去時，陸時琛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孟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雖然的確想把盧洋揍一頓，但因?yàn)榻荒陙硇炀挚傇谒吥钸蹲屗灰^于沖動，所以剛剛那一下?lián)]拳，根本不是朝著盧洋去的，只是想砸到他耳邊的墻上嚇唬一下他。

    陸時琛握著孟釗的胳膊，將他拉離盧洋，然后向盧洋發(fā)問道：那篇文章是你寫的？

    是雖然沒挨到剛剛那拳，但盧洋還是有些發(fā)怯。

    什么時候?qū)懙模?/br>
    今天早上

    那個提供內(nèi)情的人是怎么聯(lián)系到你的？

    我在公眾號里有寫聯(lián)系方式，她打電話給我的。

    眼見著陸時琛喧賓奪主地問了起來，孟釗沒出聲，他在一旁冷靜下來，觀察著眼前這兩個人一來一回間的神色。

    給我看一下通話記錄。陸時琛說。

    這我要對消息提供者保密的。盧洋看上去有些為難。

    原來你還懂點(diǎn)兒媒體從業(yè)者的素質(zhì)要求啊？孟釗嗤笑一聲，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盧洋的手機(jī)，解鎖，趕緊配合警察查案。

    盧洋接過手機(jī)，嘟囔道：你們這樣，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以后都沒人肯給我提供線索了。

    你知道趙云華怎么樣了么？陸時琛看著他。

    什么怎么樣，她那么大年紀(jì)，肯定不會看朋友圈啊。

    一個小時前她自殺了，自殺之前看的就是你那篇文章。

    聞言，盧洋頓時正大了眼睛，幾次張了張嘴才發(fā)出聲音：那那也跟我沒關(guān)系吧

    沒關(guān)系么？陸時琛語氣平靜，在我看來，是你直接逼死了趙云華。

    你別血口噴人，盧洋后退一步，再說了，她自殺說明她就是兇手，那她就該死

    該不該死不是你說了算的，你這篇文章涉及一條人命，解鎖，別讓我催第二遍。孟釗上前一步，對盧洋說。

    盧洋rou眼可見地變得忐忑不安，或許在發(fā)布這篇文章之前，他也沒想到真的會把趙云華逼上絕路，從而導(dǎo)致她跳樓自殺的結(jié)局。

    他抖著手解了鎖，孟釗把他的手機(jī)拿過來，調(diào)出通話記錄。陸時琛垂下眼，看向他手里的手機(jī)屏幕。

    最近的一條的通話記錄發(fā)生在今天上午九點(diǎn)，是一個境外電話。陸時琛用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那條記錄，問盧洋：是這個？

    嗯盧洋咽了咽喉嚨。

    你的電話是不是能往境外打？孟釗這句話還沒問完，只見陸時琛已經(jīng)拿出了自己的手機(jī)，在屏幕上輸入了那串號碼，然后把電話回?fù)苓^去，按了免提。

    聽筒里響起等待的滴滴聲，片刻后傳來英語的提示音，憑借著當(dāng)年低空飄過英語四級的水平，孟釗勉強(qiáng)聽懂了只言片語。

    他抬眼跟陸時琛對視：沒人接？

    嗯。陸時琛說。

    第15章

    把那個境外的號碼抄下來，孟釗又跟盧洋了解了幾句情況，然后離開了盧洋家里。

    看樣子，作為文章的發(fā)布者，盧洋并不知道自己這篇文章會引發(fā)趙云華自殺的后果。

    臨走時孟釗看了一眼盧洋，青年臉色慘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顯然被陸時琛剛剛那幾句話嚇住了。

    不得不說，陸時琛這種不近人情的處事方式，有時候還是挺有效的。

    不過，涉及境外號碼，偵查難度又增加了只能等接下來試試這個號碼能不能打通了。

    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孟釗隱隱覺得自己有點(diǎn)胃疼，他這胃病算是老毛病了，前幾年，當(dāng)時刑偵支隊(duì)的支隊(duì)長，也就是他的師父袁舸，被查出肺癌中期，在家人的堅持下倉促離職。

    當(dāng)時的副支隊(duì)長任彬又不擅長指揮，在一次辦案過程中犯了嚴(yán)重錯誤，于是徐局一怒之下撤了任彬的職務(wù)，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一意孤行地把資歷尚淺的孟釗提了上去。

    市局上下當(dāng)時都在傳，徐局是鐵了心讓孟釗以后做自家女婿，所以才急于在這個當(dāng)口讓孟釗上位。

    但沒過幾個月，這個傳聞就銷聲匿跡了。因?yàn)槊厢撨@個副支隊(duì)長顯然要比任彬要稱職得多，孟釗辦起案來不要命的，不光如此，整個刑偵支部在他的管理下，有一陣子也是拼了命的加班，一度怨聲載道，甚至有兩個身體扛不住的老刑警還因此申請轉(zhuǎn)崗了。

    后來還是徐局親自跟孟釗談話，讓他不要為了追求破案速度拖垮整個支隊(duì)的身體，要可持續(xù)發(fā)展，孟釗這才嘗試著逐漸把繃緊的工作節(jié)奏放緩了。

    不過，趙云華的這件事情又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如果在發(fā)現(xiàn)尸體當(dāng)晚他就去了周衍的老房子，拿回了那個日記本，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趙云華自殺的局面了？

    上了車，陸時琛系上安全帶，見孟釗在旁邊遲遲沒動作，轉(zhuǎn)過臉看了他一眼。

    孟釗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一只手正按著腹部左上方。

    怎么了？陸時琛一怔。在他印象里，孟釗從沒這樣過，就算在高中那段最難熬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孟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種蓬勃的倔強(qiáng)的生命力。

    而現(xiàn)在孟釗眉頭微鎖，閉著眼睛，看上去有些痛苦。

    沒事，有點(diǎn)犯胃病，孟釗咬著牙道，出了這小區(qū)左拐好像有個藥店，勞駕一會兒停個車，我去買點(diǎn)止疼片。

    陸時琛看著他，孟釗很少流露出脆弱的痕跡，他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在陸時琛印象里只出現(xiàn)過一次。

    陸時琛稍作猶豫，然后朝孟釗傾過去，幫他把旁邊的安全帶拉了過來，又幫他扣上。因?yàn)橐酝鶑奈礇]幫別人這樣做過，在把安全帶拉過來的時候中間還卡了一下。

    察覺到陸時琛靠近，孟釗睜開眼，看見陸時琛正幫他拉安全帶，他抬起那只按壓著胃部的手，幫忙扯過安全帶，不由自主地被陸時琛這有些生疏的動作逗得笑了一聲，你也有這么好心的時候啊。

    先去附近吃飯吧。陸時琛幫他把安全帶扣上，沒接這個話茬。

    算了，吃止疼片就行了，孟釗勉強(qiáng)坐直了，還得回局里審那個小偷呢，回去我叫個外賣吃，謝謝你的好心了啊。哎，說句實(shí)話，你還是好心起來比較招人喜歡。

    陸時琛幫他系好了安全帶，抬眼看他一眼：我不需要招人喜歡。

    嘖，也是，孟釗忍著胃痛想，這話說得雖然欠揍了一點(diǎn)，但好像確實(shí)是那么回事。陸時琛高中時也是這德性，但追捧他的女生還是一抓一大把，他的確不需要招人喜歡。

    到了藥店門口，孟釗正要解安全帶下車，陸時琛先一步下去了。

    孟釗按壓著自己的胃部，試圖減緩疼痛感，看著陸時琛推門進(jìn)了藥店，他又想到陸時琛逼問瀕死的趙云華時的那個神情。

    這人真是說他不近人情吧，這會兒倒是挺好心。

    簡直讓人捉摸不透孟釗嘶了一聲，停止胡思亂想，胃真挺疼的，不會胃穿孔了吧

    幾分鐘后，陸時琛從店里出來，拉開車門坐進(jìn)來，丟給孟釗一個牛皮紙袋。

    孟釗打開袋子，里面裝著五六盒藥，他低著頭扒拉一通，拿出其中一個藥盒：這花里胡哨的怎么這么多啊他覺得胃更疼了，倒抽一口涼氣道，陸時琛你是不是被店員忽悠了，買這么一堆有的沒的后面還有一句人傻錢多，他忍住了沒說出口。

    陸時琛啟動了車子：不知道哪個對你有效，就都買了。

    止疼片還有有效無效的？孟釗幾乎被他氣笑，我這人皮實(shí)，吃什么都有效。

    他拿出手機(jī)：藥錢多少？我轉(zhuǎn)你。

    陸時琛將車子開到了路上：下次請我吃飯吧。

    孟釗：他極度后悔剛剛沒堅持自己下車買藥，明明只是一盒幾塊錢止疼片的事情，到現(xiàn)在，他居然莫名其妙欠了陸時琛一頓飯。

    有這請飯的錢，大概能把他這輩子吃的止疼藥都包圓了吧？

    *

    到了市局，孟釗拎著這袋金貴的藥走到刑偵辦公室。

    程韻一見孟釗進(jìn)來就站起身：釗哥，剛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那根編織的捆扎繩上殘留周衍的DNA，確實(shí)就是趙云華勒死周衍的作案兇器，我已經(jīng)申請了逮捕令

    事到如今，這個結(jié)果顯得有些無力。孟釗腳步頓住，輕嘆一口氣：趙云華跳樓自殺了。

    不止程韻，此刻在辦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愣住，齊刷刷抬頭看向孟釗。

    回頭等開會說吧，孟釗覺得他現(xiàn)在不止胃疼，頭也開始疼了，小周帶回來的那個小偷呢？

    在、在二樓程韻還沒消化趙云華自殺的事實(shí)，趙云華死了嗎？

    去醫(yī)院了，情況不太樂觀。孟釗用手指掰下來兩個止痛膠囊，就著礦泉水咽下去，把手機(jī)遞給程韻，幫我點(diǎn)個粥，附近那家就成，我先去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