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凜全然不在乎這些，他還正魔障一樣守著榻上那位至今未醒的小郡主。

    他一夜未眠，下巴上烏青的胡茬紛紛冒了出來仿佛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

    白鷹站在他身側(cè)欲言又止，明白憑自己大約是勸不動這位爺?shù)摹?/br>
    出神間的功夫，床上那位多少人牽腸掛肚的小祖宗忽然蹙了蹙眉，帶著稚氣的鼻音軟哼道：“冷……”

    白鷹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老僧入定般在榻邊守了整晚的傅大丞相驟然回神。

    他小心地將雙手?jǐn)n在一起呵一口熱氣，這才如臨大敵般替小郡主壓實(shí)了衾被，側(cè)首吩咐道：“爐中的炭火盡了，再添一些來?！?/br>
    揭開那盞鎏金蝕刻的炭爐，果然瞧見里頭已然熄滅的黑炭。

    白鷹不敢遲疑，忙換了新的炭火進(jìn)去，又將老醫(yī)師留的安神香續(xù)上。

    這炭是南蠻部族進(jìn)獻(xiàn)的貢品，因?yàn)闊捥克玫哪静臉O難存活，每年才得三秤，盡皆被拿來孝敬了傅大丞相。

    傅長凜冬日里極少用炭，老夫人念佛多年忌諱奢華，因而全囤在庫房里。

    今年冬日總算派得上用處了。

    這炭煙灰極少，燃時并不覺氣悶，反倒升著些微竹木的清香，果然是極品。

    老醫(yī)師昨夜開得方子是專門愈傷止血的，有些助眠的成分在，故而小郡主這一覺睡得極沉。

    眼見這小祖宗終于要醒了，侍者忙照老醫(yī)師的吩咐將熬得軟爛的當(dāng)歸補(bǔ)血粥煨在炭爐上備下。

    傅長凜仍傾身無聲凝視著她，小郡主長而卷翹的睫毛像是料峭春寒里孤絕的花枝一樣楚楚可憐地輕顫著。

    她這一覺睡得昏沉，卻并不安穩(wěn)，只是夢里時刻縈繞著的冷冽氣息帶來了無盡的熟悉與安全感。

    她下意識地依賴著那干凈好聞的味道，像是初生的幼獸一樣，向他展露出最柔軟的腹部。

    傅長凜小心繞開她近乎貫穿的傷口，音色暗啞地喚她：“糯糯?！?/br>
    小郡主似有所感地哼唧一聲，毛絨絨的腦袋抵著柔軟的冬枕蹭了蹭，恍如仍是當(dāng)年那個乖軟嬌氣的小哭包。

    傅長凜難以自抑地輕笑一聲，微涼的指腹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瑩潤溫軟的唇珠。

    他鮮少認(rèn)真思索過這皇室里千嬌百寵的小寶貝疙瘩于他而言究竟意味著甚么。

    原先只當(dāng)她是金尊玉貴的小郡主，后來因著皇帝的一紙詔書，成了他的小未婚妻。

    她于他而言，是責(zé)任，亦是盟友。

    但又似乎并不全是。

    小郡主溫?zé)岬暮粑鲈谒讣?，帶著點(diǎn)酥酥麻麻的奇妙意味。

    傅長凜克制著收回那只點(diǎn)著人家唇心的手，默然思索著。

    他從不希望這個嬌軟稚氣的小盟友，被卷入朝堂中無休止的勾心斗角里去。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守護(hù)感驅(qū)使著他一次又一次將人從權(quán)勢斗爭的泥潭中推出去。

    傅長凜說不出緣由，只是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樣一個溫軟嬌弱卻光風(fēng)霽月的矜貴小郡主，不該被皇城中骯臟下作的陰謀沾染分毫。

    像是天上月一樣，合該高懸天上。

    只是這小小一彎月亮被嬌縱壞了，偏要孤身與他共赴泥潭。

    傅長凜曾無數(shù)次嚴(yán)詞厲色地推拒她斥責(zé)她。

    直到昨晚親睹那柄破風(fēng)而去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她單薄的肩胛。

    小郡主倒下時像是一片秋日里無聲殘落的枯葉，灰敗寂靜。

    傅長凜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跟著死去了。

    老醫(yī)師匆匆號了脈，安撫他說只是失血略多，并不危及性命。

    傅長凜在戰(zhàn)場上見過無數(shù)條這樣的生命以如此突兀的方式與世長辭。

    挺過了這一晚，才能真的性命無虞。

    傅長凜如石像般在小郡主榻前守了整夜，亦思索了一整晚。

    他終于意識到，這位皇室千嬌百寵的小寶貝疙瘩，于他而言，已是心上熾火，是天上朗月。

    只是分明自己可以成為她永不潰倒的堅實(shí)壁壘與高墻。

    小郡主可以一生躲他為她筑起的恢宏金殿里。

    如明珠不該染塵一樣，高坐榮光之上，將朝堂里十萬流血權(quán)爭踩在腳底。

    就如天上月。

    可她總是不乖。

    常想忤逆他的意志探究她不該知道的事，常因無關(guān)緊要的人同自己鬧脾氣。

    傅長凜揉了揉她凌亂的腦袋，像是仍舊在無聲說著那句：你乖一些。

    小郡主被這討厭的小動作擾了清夢，秀氣地皺著鼻子嘟囔兩句，軟軟糯糯地控訴著他的惡行。

    只是她手臂一動，鉆心蝕骨的撕裂感霍然自肩胛處傳遍全身。

    小郡主在劇痛的牽扯下猛然張開眼睛，渾身立時發(fā)了一層冷汗。

    她掙扎著便要坐起來，被傅長凜眼疾手快地按住，啞聲安撫道：“糯糯乖，先別亂動。”

    身后服侍的丫鬟魚貫而入。

    傅長凜如履薄冰一樣扶她緩緩做起身，小心避開傷口替她披上輕如飛絮的狐裘。

    小郡主一雙溫朦的含露目微微睜圓，帶著些渾然天成的嬌憨驚異地瞥過他一眼。

    分明這人上次還冷厲薄情地笑說少來管他的事。

    她實(shí)在生得好看，連病中憔悴的容色都天然浸著三分空明渺遠(yuǎn)的月色。

    傅長凜略微施力按住她右肩，音色清冽道：“別動。”

    小郡主立時僵住，任由他當(dāng)著一眾下人的面替自己仔仔細(xì)細(xì)擦了雙手，又換了條帕子要來糊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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