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靈瑾稍稍停頓, 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愁容。

    這樣的表情, 尋瑜剛才在機關(guān)術(shù)道室，也見她露出來過。

    尋瑜問：“怎么了？”

    靈瑾回過神，微笑著搖頭：“沒什么?！?/br>
    “說謊?！?/br>
    驟然間, 尋瑜驀地逼近。

    他將身體棲在她上方，眉間擰緊。

    靈瑾怔怔地望著兄長忽然逼近的臉。

    靈瑾的原形白雀屬于小型翼族, 而尋瑜是鳳凰, 是大型翼族。尋瑜年齡又比她大些，從小到大, 兩人身高都很懸殊。

    但這是第一次, 靈瑾猛然意識到, 兄長已經(jīng)比她高這么多了。他的個子，已經(jīng)幾乎與大祭司一般，完全是個成年男子。

    這時，兄長蹙著眉說：“你眉峰比平時低五分之一，眼梢下落, 嘴唇抿了兩次，微笑之前嘴角卻先下落，而且輕輕揪了兩次衣角。你根本不是沒事?！?/br>
    他頓了頓。

    尋瑜語氣驟然兇肅：“為什么有事卻不愿意說……有人欺負你？和學(xué)堂里的人有關(guān)嗎？”

    靈瑾呆了。

    她沒想到兄長居然觀察得這么細。

    她不由自主地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 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眼梢。

    她的神情真的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嗎？和平時差那么多？

    但見兄長表情認(rèn)真，靈瑾連忙說道：“沒有，和其他人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br>
    奇怪地，在兄長面前，靈瑾的心防逐漸卸了下來。

    今夜有種奇怪的氛圍，感覺可以打開她內(nèi)心脆弱的地方。

    靈瑾想了想，問：“哥哥，我可不可以也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靈瑾說：“你會不會偶爾擔(dān)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實有可能永遠也做不成？”

    “……”

    尋瑜沉了沉聲。

    過了片刻，他語氣放緩，問她：“機關(guān)弓？”

    “對?！?/br>
    靈瑾微微垂眸。

    心思逐漸飄遠。

    這些年里，靈瑾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她的評價。

    無論是在大學(xué)堂里，還是在鳳凰宮，乃至整個鳳凰城，其他人討論關(guān)于她的話，都會不斷傳入靈瑾耳中。

    ——他們說她，是“奇跡”，是“小型翼族的希望”。

    她身上，仿佛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意義。

    其他小型翼族看她的視線，總是充滿了向往和崇敬。而大型翼族與她碰面時，也常常會對她另眼相待。

    得到這樣高的評價，對靈瑾來說，絕對不是什么壞事。

    但有時候，面對這樣的特殊待遇，靈瑾會感到壓力。

    她說：“機關(guān)弓乍一看的確和靈弓效果相似，但現(xiàn)階段我用的機關(guān)弓和真正的靈弓相比，力量還很弱。雖然足以通過高級修業(yè)的考試，但其實現(xiàn)在實際在課上，我經(jīng)常會感到吃力，很多用靈弓可以正常完成的事情，用機關(guān)會非常困難。如果真的是在戰(zhàn)場上，現(xiàn)階段的機關(guān)弓……其實無法發(fā)揮和靈弓一樣的作用?！?/br>
    說到這里，靈瑾停頓了一下。

    她繼續(xù)輕輕地說：“我覺得很多人對我的評價，其實高出了實際太多。我現(xiàn)在名不副實，而且，將來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要做出“真正的機關(guān)弓”，無疑會是一個漫長的任務(wù)。

    有可能要花上十年、幾十年、上百年。

    甚至，是不是真正能夠做出來，目前而言也是未知。

    靈瑾目前還是在大學(xué)堂內(nèi)修煉的弟子，尚且可以承受這樣的光環(huán)。

    可是將來，幾年后、十幾年后、百年后，她擔(dān)心，自己遲早有一日無法與其他人的期望相配，會讓對她懷有期待的人失望。

    靈瑾說：“我擔(dān)心，我做不出母親所說的那種機關(guān)弓。我也擔(dān)心，我在小型翼族眼中的那種希望，僅僅是曇花一現(xiàn)。雖然我沒有對很多人說過機關(guān)弓的事，但云沐、小芝他們都知道，我……”

    尋瑜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聽靈瑾一句一句敘述她的心緒。

    忽然，尋瑜伸出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哥哥？”

    靈瑾抬眸去看他。

    在忽明忽暗的煙火光耀中，兄長的側(cè)臉如畫像一般。

    他鳳目狹長，鼻梁修挺，氣若灼華，一身赤衣瑰然似火。

    與靈瑾相比，他的眼神總是自信而堅定，就像從未有過什么疑慮。

    他問靈瑾：“如果將來所有人都質(zhì)疑你，你會放棄繼續(xù)改進機關(guān)弓嗎？”

    靈瑾愣了愣。

    然后她思慮片刻，回答：“不會?！?/br>
    “那如果日后果然讓所有人都失望了，或者發(fā)現(xiàn)機關(guān)弓其實是個死胡同，是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你會不會后悔曾經(jīng)進入竹依上君的石室，從里面得到木靈術(shù)和第一把機關(guān)弓，會不會后悔用機關(guān)弓通過高級射藝的考試，后悔自己曾經(jīng)在機關(guān)弓上花費大量的時間？”

    靈瑾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她再度回答道：“不會?！?/br>
    尋瑜頷首，又摸了摸她的腦袋。

    只聽兄長道：“盡人事，聽天命。如何評價是他人的事，唯有想要怎么做、想要做什么，是自己的事?！?/br>
    尋瑜的眼神，就像從不會有猶豫一般，堅定不移。

    他說：“路一步一步走，將來無論別人如何評價，自己但求竭盡全力、無愧于心即可?！?/br>
    莫名地，靈瑾被兄長的樣子晃了下神。

    她不由對兄長笑起來，回答道：“好?！?/br>
    不知怎么的，待在兄長身邊，她總會有種安心的感覺。

    靈瑾一口氣將藏在心底不為人道的話說了出來，頓時輕松許多。

    她在鳴鳳臺地上坐下來，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尋瑜見狀，也陪她在地上坐下。

    靈瑾不禁說：“哥哥真厲害?！?/br>
    “……厲害什么？”

    “哥哥感覺總是很自信，從來不會被其他人的意見干擾，就像母親一樣?！?/br>
    尋瑜不以為然。

    他說：“這不是我的問題。是其他人太容易被別人的想法干擾，他們太奇怪?！?/br>
    靈瑾忍不住問：“哥哥，你難道就不會有什么迷惑的事嗎？”

    靈瑾望著兄長的臉。

    她雖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但其實并不好奇問題的答案。以兄長的性情，一定很少會被俗事困擾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聽到靈瑾的話，尋瑜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良久，他憋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個字道：“有。”

    靈瑾驚訝：“什么？”

    尋瑜扭開頭：“你房間里的那些紙……是跟別人寫的信嗎？”

    “誒？”

    尋瑜懊惱：“沒聽清算了?！?/br>
    “啊，不是，我聽清了?！?/br>
    靈瑾看著兄長的側(cè)臉，還有些呆呆的。

    她沒想到兄長的表情剛才那么糾結(jié)，結(jié)果居然是在糾結(jié)這個。

    靈瑾一直以為自己瞞得很好，沒想到兄長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她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露餡，不覺面上一紅，有些窘迫。

    靈瑾說：“哥哥，你果然還是看到了？”

    “……嗯?！?/br>
    尋瑜目光微閃。

    他問：“那些的確是信？”

    “是?！?/br>
    靈瑾老實地道。

    如果是平時，她可能不會將這件事對兄長說，但今夜，不知是不是因為已與兄長敞開心扉講了許多，她忽然覺得什么事都愿意說了。

    但她連忙又解釋道：“那個信沒什么危險的，爹娘都知道。只是寄信的人可能有點特別……不過，那個人哥哥你應(yīng)該也知曉一些。”

    尋瑜皺起眉頭。

    他的語氣低了幾分：“我也知道……是誰？云沐？臨淵？”

    靈瑾搖搖頭。

    “她叫月?！膘`瑾說，“是水國老龍君的小女兒。”

    聽到這個名字，尋瑜鳳眸微微睜大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