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雖然前一宿沒睡,這一夜蕭彧還是沒怎么睡,自從海賊來后,他的生活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那種歲月靜好的日子不知道還回得去嗎? 裴凜之仿佛明白他的擔(dān)憂似的,握住他的手:別擔(dān)心,郎君,有我在,我會保護(hù)你的。 蕭彧苦笑:對不起,凜之,我太自私了,總在給你找麻煩。 裴凜之說:郎君別這么想,你這不是自私,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無愧于天地良心,我支持你的做法,因?yàn)檫@也符合我自己心中所想。 要是那閔翀好了之后,要找我們尋仇怎么辦? 那就把他殺了,我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裴凜之語氣充滿了自信。 蕭彧笑起來:凜之果真是天底下最能讓我安心的人。 裴凜之抬起另一只手,從他的額頭往下抹去,合上他的眼睛:郎君兩宿沒睡了,歇息吧。 真是異常神奇,蕭彧從裴凜之讓他閉上眼睛后的記憶就完全沒有了,再睜眼時天已經(jīng)亮了。 裴凜之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魚兒在做朝食,吉山依舊在雜物間照顧閔翀,吉海跟裴凜之練功去了。 蕭彧走到床邊,問:他怎么樣? 吉山伸手摸了摸閔翀的額頭:大、當(dāng)家好像沒那么燙了。 蕭彧走過去,檢查了一下傷口,已經(jīng)沒有新鮮血跡,血是止住了,但是閔翀面帶金色,呼吸微弱,真正的九死一生,用手指探一下額頭,溫?zé)岬?,沒有再發(fā)燒,沒準(zhǔn)還能活。 蕭彧還注意到閔翀竟然長得意外的俊秀,看臉就像個讀書人,怎么也不像個兇神惡煞的海賊。 現(xiàn)在的問題是缺醫(yī)少藥,他雖是農(nóng)學(xué)博士,但所知的草藥數(shù)量極其有限,而且這里還不一定能找到,不知道州城的醫(yī)館還能買到藥嗎,或者找一些經(jīng)常采藥的藥農(nóng)弄點(diǎn)藥來也行。 蕭彧走出門,吳家娘子正在院子里灑掃,他便過去:吳娘子,你可知村中誰懂草藥? 吳家娘子停下來:郎君需要什么樣的草藥?我娘家大兄懂一些草藥,經(jīng)常采藥賣與藥鋪。 蕭彧說:止血化瘀的外傷藥,內(nèi)服的能生血補(bǔ)氣的都可以。 吳家娘子說:我今日正要回娘家拜年,順便給郎君找一些藥來。 蕭彧說:同令兄買一些便好,回頭我取些錢給你。 好。吳家娘子沒說不要錢,她兄長采藥也是為了生計(jì),何況大嫂也不是省油的燈,斷然不能讓她吃了虧。 吳娘子歸寧,吃了晌飯,便早早回來了,帶了不少藥草回來,還都是炮制過的。蕭彧便將吩咐吉山將這藥給閔翀用了。 吉山大約是心中有愧,主動攬下了照顧閔翀的事,每日給閔翀換藥喂藥,喂湯喂水。蕭彧每日去探望兩次,眼見著閔翀一天天消瘦下去,不過氣色卻漸漸好了起來,大約是死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哪天才醒。 海賊來襲一事對村民的生活影響并不大,沒兩日,人們的生活便已恢復(fù)如常,裴凜之照舊練兵,蕭彧和孟洪依舊給大家上課,夜間課堂也如常開辦了起來。 吉山因?yàn)槭直凼軅?,便沒參加晨間的訓(xùn)練,午后蕭彧和孟洪給孩童上課他去觀摩了,發(fā)現(xiàn)他們教得極是認(rèn)真,村中那些少年學(xué)得也極是認(rèn)真。 課堂上還給學(xué)生們提供了筆墨紙,這紙,就是蕭彧自己造的。吉山看得驚訝無比,不僅如此,蕭彧還會煉椰子油、燒石灰、養(yǎng)蜜蜂、養(yǎng)珍珠,難怪弟弟meimei說蕭郎君厲害,真是個無所不能的人。 夜間的課堂尤為有趣,尤其是那位蕭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簡直無所不知,難怪會有那么多人聚集在這里聽課。吉山看著周圍那些熟悉的兒時玩伴,覺得又有些陌生,因?yàn)榇蠹叶甲x書識字了,行為舉止都變得有禮起來,他內(nèi)心生出艷羨之情,如果自己沒有出事,也會像他們一樣,跟著兩位郎君讀書習(xí)武吧。 這日晚上,吉山坐在人群外,聽裴凜之講完了驃騎將軍霍去病長驅(qū)六舉封狼居胥的故事,心潮澎湃地回到雜物間,剛進(jìn)屋,便差點(diǎn)被自己的腳絆倒:大、大當(dāng)家,你醒了? 第22章 坦白 蕭彧聽到閔翀醒來的消息, 內(nèi)心五味雜陳,傷成這樣居然還能活下來,不得不說命真是大。現(xiàn)在閔翀活過來了, 他們的大麻煩也來了。 這些天蕭彧仔細(xì)考慮過要如何同閔翀解釋才比較妥當(dāng), 他們可以假裝是閔翀的救命恩人。但那天晚上全村幾百號人都上海賊船避過難,大家都知道裴凜之與官府里應(yīng)外合剿滅海賊的事,甚至還當(dāng)成英雄事跡津津樂道, 怎么可能完全瞞得住。 更何況那艘大船現(xiàn)在還停在村外的海灘上, 他們要是跟官府沒關(guān)系, 這船官府能白送給他? 閔翀肯定不是傻子, 腦筋稍微轉(zhuǎn)一下,便能猜到事情的大概。 蕭彧和裴凜之仔細(xì)討論過這件事,最后裴凜之說:這事交給我來辦,我能辦妥。 蕭彧很好奇, 裴凜之要怎么跟對方解釋。閔翀醒后,蕭彧就沒再去看過對方,不好意思啊, 捅了對方刀子, 又將對方救回來, 這可比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情節(jié)要嚴(yán)重多了。 閔翀醒來的翌日中午, 吉山在飯桌上說:大、當(dāng)家想見一見二位郎君,當(dāng)面道謝。 蕭彧和裴凜之對視一眼, 裴凜之說:吃了飯就去見。 蕭彧頭皮發(fā)麻,該來的還是要來啊。吃完飯, 蕭彧見裴凜之淡定從容地起身, 走向雜物間, 他也趕緊跟上。 吉山說:大當(dāng)家, 蕭郎君與裴郎君來看你了。 后門開著,外面陽光普照,室內(nèi)光線明亮,閔翀?jiān)九吭诖采?,見到兩人進(jìn)來,便撐著上身起來行禮:閔翀謝過二位郎君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 慢著,先不用謝我。裴凜之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 閔翀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裴凜之。 裴凜之說:明人不說暗話,你的命是我們救的不假,但你中的箭也是我射的。 蕭彧聽見這話,差點(diǎn)沒平地摔一跟頭,坦白就是他的辦法?! 閔翀聽見這話,胳膊也沒撐住,一下子趴在了床上,悶哼一聲,難以置信地說:閣下莫要誆我玩,這個玩笑不好笑。 裴凜之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說:這么要緊的事,我怎會逗你玩。殺你的是我,要救你的是我家郎君。吉山說你救了不少窮人,我家郎君認(rèn)為你也算個英雄人物,不應(yīng)就這么死了,我們便跟崖州刺史將你要了來。以后,世上再不會有閔翀這樣一個人存在,因?yàn)槟阍诿麅陨弦咽莻€死人。你若是有什么仇恨不滿,待傷好后,便名正言順來跟我挑戰(zhàn),不許偷偷摸摸對我家郎君下手,也不能對村中百姓下手,否則我現(xiàn)在就了結(jié)你,免得留下后患。 蕭彧聽裴凜之這么說了,便說:閔翀,我敬你是個英雄,卻不欣賞你的行事風(fēng)格。你既然行俠仗義,為何又劫掠他人,劫掠他人尚且不算,為何還御下不嚴(yán),縱容手下弟兄濫殺無辜,這難道不是跟你行俠仗義的原則背道而馳?圍剿你們海賊,有我一份功勞,你們停在海上的船是我們開走的。 坦白確實(shí)是最好的選擇,因?yàn)椴m是瞞不住的,反而還總得提防對方的冷箭。 裴凜之聽見蕭彧這么說,連忙出聲制止他:郎君! 蕭彧朝他微微一笑:你是我的人,你做了什么,自然也代表了我的意志。閔翀若是那等陰險小人,他又豈會放過我? 裴凜之聽見這話,看著蕭彧半晌都沒說話,心里既是感動又是擔(dān)心。 吉山急得額頭上直冒汗,他沒想到蕭彧和裴凜之會直接將這事跟閔翀?zhí)拱琢?,如果他們再說出他是提供消息的人,那他就要挨千刀萬剮了。 好在,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吉山,蕭彧和裴凜之本來就站在閔翀的對立面,要?dú)⑺撕Y\都天經(jīng)地義,吉山屬于叛徒,閔翀想必不會輕易放過他。 閔翀胸膛起伏劇烈,顯然情緒十分激動,他抬起手狠狠捶了一下床板:你們這幫官府的走狗,被你們救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恥辱!滾,我不想看到你們! 蕭彧說:你若不想活,那便是我們多事,你大可以自殺,選擇權(quán)在你手里。還有,我不是官府的走狗,而是海賊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與人民為敵,就是我的敵人。說完,他就拉著裴凜之離開。 閔翀掙扎著就要起來離開。吉山為難地看著蕭彧和裴凜之離開的背影,又回頭趕緊去扶閔翀:大當(dāng)家的,你別亂動,你的傷口會裂開的。 閔翀一把推開他,喘著氣說:滾開!我的弟兄們已全都不在,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他們殺我又救我,這是想要羞辱我嗎? 吉山說:蕭郎君和裴郎君不是那樣的人。你誤會他們了。 閔翀惡狠狠瞪他一眼:沒出息的狗東西,他們殺了我們那么多弟兄,你居然還幫他們說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也給我滾! 說完就從要從床上下來。無奈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得厲害,剛到床邊,便直接從床上翻滾下來。吉山慌忙上來接人,但是已經(jīng)撕裂到了傷口,閔翀一下子痛暈了過去。 當(dāng)家的,當(dāng)家的!吉山已經(jīng)快哭出來了。 蕭彧和裴凜之聽見動靜,折返過來,看見摔在地上的閔翀,裴凜之皺起眉頭:郎君就不該救他。 蕭彧過去幫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生氣才不正常。死傷那么多兄弟,自己的事業(yè)全都被毀,不可能會泰然處之。 三人重新將閔翀?zhí)洗病?/br> 閔翀?jiān)俅翁K醒之后,態(tài)度變得極其惡劣,見誰罵誰,拿到什么就摔什么,還絕食,說不吃嗟來之食。 蕭彧和裴凜之也不去勸,家里其他人也不去接近,只有心懷愧疚的吉山一如既往地去照顧他。 閔翀說:吉山,你若還當(dāng)我是你當(dāng)家的,你就帶我離開這里。待我傷好了,我們再回來報仇。 吉山垂眸:大當(dāng)家的,我們無處可去了,船都被官府收繳了。而且蕭郎君和裴郎君都是好人,我不希望大當(dāng)家的找他們報仇。 你跟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還有,你為什么沒有被官府抓起來?閔翀冷哼,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吉山背上都起了白毛汗,不敢看閔翀的眼睛:這兒就是我老家,我娘去世后,弟弟meimei被他們收留,也是他們救了我。 閔翀聽到這里,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冷笑一聲:原來是老熟人啊。 吉山趕緊搖頭:不是,他們是我離開村子之后來的,從京城流放來這里的。 閔翀聽到這里,聲音也拔高了:你說他們也是犯人? 吉山點(diǎn)點(diǎn)頭。 閔翀差點(diǎn)沒被氣死,既然他們是犯人,為何還要幫官府,奴性簡直刻在了骨子里,無可救藥。 閔翀依舊絕食,逼著吉山帶自己離開,吉山能帶他去哪里呢,船已經(jīng)沒了,自己家也沒了,根本就是無處可去。 晚上,閔翀餓得腹中似有一把火在燒,放在床邊凳子上的飯食早已涼了,但他咬著牙不去看一眼。吉山又不見了,他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吉山! 吉山?jīng)]有回應(yīng),不知道去哪里了,他閉上眼睛睡覺,忽然又聽見外面?zhèn)鱽砹诵鷩W聲,似乎有讀書聲,又有掌聲和笑聲,吵死了! 吉山上完課,回來看閔翀:大當(dāng)家的,你又沒吃飯。 閔翀閉著眼睛:外面在干什么,吵得人覺都睡不安生。 其實(shí)他哪是被吵得睡不安生,根本是餓得睡不著。 說到這個,吉山來了興致:蕭郎君和裴郎君給村中年輕人授課,非常有意思,大當(dāng)家的你應(yīng)該去聽聽。 閔翀睜開眼:授課?授什么課? 吉山說:蕭郎君說是掃盲班,教大伙兒讀書識字,還有算術(shù)。裴郎君還會給大家講打仗的故事,可有意思了,今日說的是三國的赤壁之戰(zhàn),火燒連營。 閔翀沉默了片刻:他們到底是什么人? 吉山撓頭:我也說不上來,我覺得他們應(yīng)該都不是普通人。蕭郎君特別厲害,他會造紙,會用椰子煉油,還會用羊油做蠟燭,這蠟燭就是蕭郎君做的。 閔翀扭頭看著那截?zé)艘话氲南灎T,原以為是大富之家,竟然還是自己做的?倒是有點(diǎn)本事,不過也都是雕蟲小技罷了。他的肚子又咕地響了起來。 吉山說:大當(dāng)家的,你還是吃點(diǎn)吧,你吃了傷才能恢復(fù)得更快。 閔翀冷哼一聲:我不吃嗟來之食。 吉山說:這雞湯是我花錢買的,不是蕭郎君家的。 閔翀看著他:你買的?那端來吧。 吉山去端碗,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涼了:已經(jīng)涼了,我再去熱熱。 不必。閔翀伸手接過,一口喝干了雞湯,真是快把他餓死渴死了。 吉山見他吃了,嘴角揚(yáng)了起來,蕭郎君說的法子果然管用。 這日上午,蕭彧正在走廊上干活:魚兒,你將那一疊陶碗拿來,試試看能不能夾住。他正打算燒松煙制墨,因?yàn)閷W(xué)生太多,墨錠太貴,還是自制比較省錢。 魚兒捧來幾個碗,放在蕭彧腳邊:郎君,這碗燒了煙灰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用了啊。 吃飯是不能了,但可以一直用來燒煙灰啊。 要煙灰直接從咱家鍋底刮就行了啊。魚兒說。 蕭彧笑起來:鍋底其實(shí)也行,但是不夠用啊,而且煙灰不夠細(xì)膩,制出來的墨品質(zhì)太次。 魚兒說:可是咱家沒幾個碗,燒黑了就沒有了。 不用擔(dān)心,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準(zhǔn)備自己燒陶嗎,等陶窯做好了,你想要多少碗都行?,F(xiàn)在有了船,就差貨物了,想賺錢,就得多準(zhǔn)備一點(diǎn)貨物,所以蕭彧是打算什么都嘗試一下,先燒陶試試,等積累好經(jīng)驗(yàn),再挑戰(zhàn)一下瓷器,現(xiàn)在是嚴(yán)重缺乏技術(shù)人員。 郎君你好厲害,不僅會做椰子碗,還能做陶碗。魚兒對自家郎君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倆一邊干活一邊聊天,沒注意到廚房門口坐了個人,將他倆的對話全都聽了去。閔翀瞇起眼看著低頭砍竹子的蕭彧,那雙手白皙瑩潤,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再往上看,那張白里透紅的臉分明也不是崖州人擁有的膚色,這明顯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這樣的人,怎么會流落到這樣一個小漁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