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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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少將軍有需要,就叫仆從傳令叫我過去吧。 西淮淡聲說:我們還是分開一些好。 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西淮內(nèi)心世界想了些什么的銀止川: 這都什么跟什么? 鎏金殿,驚華宮。 無數(shù)宮人屏息,安靜地侍立在外。 金紗掛立的帷幕在隨著穿堂風輕輕地飄動。 暑氣重,擱在小案上的白瓷碗中還有半盞酸梅湯。 一雙秀氣蒼白的手扶著沉宴的頭顱,緩緩地將他放回軟塌上。 清醒時,沉宴總是數(shù)月都難見楚淵一面。哪怕在門外候侍半宵,都不一定能碰觸到楚淵的一片衣角。 而今不知名的病癥迸發(fā),楚淵倒是終日陪伴他了。 年輕君王的面孔蒼白,額角上還有一塊擦傷,是摔倒在地上時碰出來的。醫(yī)官用冷毛巾鎮(zhèn)痛之后敷了草藥。 還有哪里難受么? 楚淵輕聲問。 他的手指冰涼細瘦,方才幫沉宴擦傷時按在沉宴太陽xue的位置,讓沉宴感覺到那里傳來一片冰涼的觸感。 新帝搖搖頭,好許多了。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羨魚你也去休息休息罷。我醒來,就見你在身側(cè)了。你是不是快有兩天沒有合眼? 孱弱清瘦的雪衣人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但長久纏綿病榻的身體卻不容許他硬撐,剛回應完沉宴,楚淵喉間就涌起一股鐵銹的腥氣,他捂著嘴,略微回避了一些悶悶咳嗽起來。 我就知道。 沉宴注視著雪衣人因咳嗽而蔓延起一層緋紅的兩頰,重重在床榻上拍了兩下:來人!送少閣主回去休息,你們都是死人么?侍候朕的事,還要少閣主動手?! 楚淵咳得衣袖都在手心顫抖著抓緊了,但是他仍然勉強直起身,示意宮娥太監(jiān)們退下: 沒關系他斷斷續(xù)續(xù)說,我來照顧你。 沉宴看著他的模樣,心中說不出是受寵若驚還是難過,只默默地看著楚淵許久,然后說: 朕真高興。 能再見到你。楚淵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像這樣好好地再同你說一次話。 楚淵仍是淡淡,陛下說什么胡話。 這世上大概就是有這樣一種摯友,即便你們分開許久,記不起上一次在一起說話是什么時候,但當你們再見的時候,卻好像從未分隔。 就如同所有的隔閡和分離都是一場夢一樣,夢醒了,你們還是在那個親密無間的下午,相依靠著在樹下睡覺,然后又相約著一起去后廚房吃晚飯。 沉宴的眼睛好像長在楚淵身上,戀戀不舍地看著他,跟這個人少瞧一眼,就要消失似的。 陛下瘦了。 楚淵又一次說。 其實他每一次見沉宴,都會說這句話,但其實在沉宴眼里,他看楚淵也是如此。 朝政的事讓陛下憂心么? 楚淵輕聲問:如果實在有什么難以解決的事情,不如告訴我羨魚會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的。 果不其然是如此。 沉宴卻在心里想,如果真的叫他知道星野之都現(xiàn)在已經(jīng)鬧翻天的事,楚淵說不定會真的以自己一人承擔下所有罪責,換沉宴免去憂慮的。 他們兩個,都是太過為對方考慮的人。 沒有。 沉宴勉力擠出一個笑容,微微輕笑道:只是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沒用罷了。身為帝王卻不能以己之力護佑萬民,總是要做許多自己也不情愿的事。 兒時我見父王荒yin享樂,常常立誓我來日必不會如此?;杈裏o能,我一定要比他做得更好。 沉宴靠在軟枕上,漫漫回憶著,低聲道:但直到真正當我自己坐到這個位置上,才明白,做君王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要懂得制約,懂得平衡,要恩威并施,要狠得下心哪怕只做一個無功無過的守成之君,也已經(jīng)相當不已。 我覺得陛下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 楚淵淡聲說。 多謝你啊羨魚 沉宴苦笑說:如果在這冰冷的朝堂之上,只余我一個人,我大概是真的支撐不下去的。 陛下為什么想到去蒼云殿? 繞來繞去,想了許久,楚淵還是忍不住問。 他其實在沉宴昏倒在蒼云殿的那一剎那,就受到了感應。他和沉宴的星宿相互影響,相互制約,一旦沉宴遭遇變故,楚淵都是最先感知到的那個人。 蒼云殿廢置許久,楚淵怕引起沉宴的注意,就也未令人封閉。只是沒有想到,他還是有誤打誤撞進去的一天。 也沒有什么事。 沉宴沉思說:朕似乎是想起什么事,就順道過去了一趟但是進去后,倏然頭痛得厲害,就昏倒在了地上。 陛下沒想起來什么事么? 什么事? 沉宴兩道劍眉擰了起來,似乎在努力地思索,但是良久他也不得其法,反倒愈來愈頭痛:唉我是為了什么事過去的? 他低喃著:我想一想啊,是什么事! 然而,再一次地,和蒼云殿內(nèi)相似的情形出現(xiàn)了。 無數(shù)凌亂的碎片畫面涌入他的大腦里,好像有數(shù)不清的熟悉音容在眼前一閃而過,但是那都是飛快的動作,讓沉宴根本無法抓住。 羨魚羨魚。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新帝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竭力想抓住什么,但是口中只是條件反射地念著楚淵的名字 給我吧,羨魚 他意識不清地呢喃著,好似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又好似是僅僅在復述別人的語句:給我我比我父王好許多,我比那老頭子好許多! 他痛苦地叫喊,楚淵卻剎那間臉色驟變:沉宴! 但是沉宴顯然已經(jīng)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tài),被什么魘住了一般,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呼喊。 楚淵竭盡全力按住他,卻抵不過沉宴完全失去意識的掙扎。他手順著楚淵小臂抓上去,好似要遵循本能做什么,楚淵臉色唰得白了,過往發(fā)生過的事情再一次從他腦海中浮現(xiàn)。 沉宴,醒一醒,醒一醒! 蒼白孱弱的觀星師緊緊地與抽搐的年輕人貼在一處,他與他額頭抵著額頭,彼此的鼻梁相錯。楚淵注視著沉宴無神的眼睛,緊緊地看著他,反復重復著: 醒一醒不過是場夢罷了,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只是你,不是任何人!醒過來,沉宴?。?/br> 沉宴好似沉淪入一片永無盡頭的深海,無窮無盡的黑暗海水包圍著他,叫他找不到出路。 楚淵的聲音遙遙遠遠,渺茫的從很遠處傳來,聽不真切。 他面前有一個鏡子般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那個影子里的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他也穿著華貴的龍袍,頭上束著金冠 只是他與沉宴矜貴溫雅的神情不同,面孔上滿是邪念和戾氣。 他注視著痛苦茫然的沉宴,唇角挑起一個笑: 你就是這樣活了五年的? 沉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人接著道: 君王當?shù)侥氵@份兒上,也著實窩囊。一群大臣賊子,都敢騎到你頭上。 縱容著他們作甚?一個個拉出去看了殺了不好么?耳根子一下就清凈。 羨魚、羨魚,他嘖聲:念叨了多少年,還不是我給你弄到手的?他哭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呢,可惜你瞧不到。 沉宴明明覺得這個水中人是自己的倒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又有一種他們本該是為一體的錯覺。 好像是嬰兒的孿生,他就是沉宴,沉宴也就是他。 你生來就是要毀滅盛泱的,為什么壓抑自己? 那人笑起來,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但是當他勾起唇角時,就有種令人膽寒的無常感,仿佛做出什么殘忍之事都不叫人吃驚。 把這幅殼子讓給我吧 他同沉宴說:你活得忒受氣。我教你做些暢快妄為的事。 那種熟稔的語氣仿佛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兄弟在打著商量,低低的嗓音又好似魔鬼之語。 沉宴下意識想拒絕,他還能聽到遙遙的不知在何處的楚淵的聲音在叫他。 但是那人影已經(jīng)從水中伸出了手來,拉住他,一同往水面里沉去 時刻關注著陛下。 鎏金殿內(nèi),蒼白的觀星師力竭地直起身。 他額頭上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nèi)已經(jīng)覆滿了冷汗,潔白的小臂上也被沉宴掐出了兩道深深的紅印。 楚淵竭力呼喚了沉宴的神志,但是這位年輕的帝王依然沉眠。 他如墨的兩條長眉緊緊蹙在一起,顯然正在經(jīng)歷一場噩夢。 從五年前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起,楚淵就一直擔心它會有再次發(fā)生的一天。 誰能想到,整個盛泱的繼承人,下一位帝王寶座的擁有者,其實也是將把整個國家?guī)驕缤龅娜耍?/br> 他不是看不到。 楚淵想,早在沉宴另一面人格失控,與他有了身體之交的那一夜開始,他就看到了沉宴的命格。 他是亡國三星中的七殺,天生注定的亡國之君。 上蒼將他送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讓他了結(jié)這個國家。 楚淵痛苦想,但是怎么能夠? 沉宴未失控的時候,是那樣溫雅謙和的一個人,他甚至做到了所有皇子都不能做到的忍辱十九年。 他在自私強勢的先皇后控制下長大,忍耐屈辱,謙卑溫和。如一棵從堅硬的石崖中成長起來的松樹,世間涼薄待他,他卻未涼薄對待這個世界。 他為了做一個好君王,將已經(jīng)瀕臨墜亡的盛泱扶起,已經(jīng)承受了那樣多,為什么還要讓他被七殺星照亮星宮? 所以楚淵替他隱藏起了這個秘密,更替他承擔起了罵名。當所有人都逼問是誰破開了他的十字朱砂印時,楚淵寧可遭受火刑,都沒有說出沉宴的名字。 這世間任何人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包括沉宴自己。 除此之外,楚淵還在蒼云殿施法替他壓抑了戾氣,改變了星宿的原本軌跡。 他就是沉宴失控的刀鞘。 時刻守在陛下身邊。 良久,楚淵深吸了一口氣,從軟塌旁站起身。 他不得不去再推看一次星盤,看被他封印了五年的陰暗星宿是否還在原來的位置盡管楚淵沒有把握還能如第一次那樣控制得住它。 這五年,他已經(jīng)衰弱得太厲害。 一旦有任何異樣,一定要立、刻、告、知、我。 曾經(jīng)名動中陸,堪稱可勘國運的觀星師一字一句強調(diào),臉上的神情是宮人們從未見過的冷肅。 是 宮娥答,但未等他們抬頭,楚淵已經(jīng)微微踉蹌著走向了門外。 他是如此重視沉宴表現(xiàn)出來的異端,焦急得害怕浪費一分一秒。 但是依然在數(shù)天之后,一個七殺星輪轉(zhuǎn)到正宮的深夜 從鎏金殿里傳來了旨意: 由奏疏上報,觀星閣言晉因疑是亡國三星之一,押入底獄,擇日問斬。 第113章 客青衫 65 楚淵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晴空霹靂。 然而前來宣旨的官員言之鑿鑿,甚至出示了證據(jù)和沉宴親手寫下的手諭。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圣旨。 官員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嘲諷,看著楚淵時,似有悲憫:少閣主,您有什么意見,去面見圣上罷。 于他們看來,這似乎是某種信號,代表楚淵即將失寵的信號。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從前因為沉宴獨寵楚淵的緣故,連求瑕臺出去的宮人都比其他殿里的宮人更加高出一格。 而今卻將楚淵唯一的座下弟子下獄,不可謂不是一種旁敲側(cè)擊的敲打和暗示。 楚淵手指緊緊捏著衣袖,因為連日推算星辰的緣故,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也相當虛弱。 只是這么情緒略有起伏地和官員們交談了幾句,就已經(jīng)忍不住掩袖悶悶咳嗽起來。 但是 怎么可能? 楚淵心中想,亡國三星,一共只有三個人。 沉宴是七殺,破軍應當就是銀止川,至于貪狼,那顆星宿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被楚淵觀測到 那大概是十年前,楚淵第一次推出將影響國運的星宿,也是他名震東陸的開端。 當時先帝大喜,即刻封楚淵為觀星閣少閣主,并以雷霆之勢將那顆亡國的種子消滅在了萌芽狀態(tài)。 后來楚淵再觀測星宿,確實就再找不到那顆星了。 可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所有亡國之星,和言晉又有什么關系? 你們不許動他。 楚淵擋在言晉面前,面色冰寒,一字一句冷冷說。 我咳即刻去面見圣上,再此之前,不許任何人從求瑕臺帶走一個人。 長久纏綿于病榻,這個曾經(jīng)與公子隱,銀止川,顧雪都等人并列為明月五卿的觀星師已經(jīng)消瘦到了極致,甚至袖中的手腕都是無比伶仃的。 但是當他擋在眾人面前,寒聲說出這句話時,一眾人高馬大的官差和侍衛(wèi)竟無人敢上前一步 終究是名震中陸的明月公子啊 誰都不知道得罪了這個看似虛弱無力的雪衣人,會是什么下場。 言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