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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江都少年在線閱讀 - 第89頁

第89頁

    他回到蓬山路,蓬山路空無一人。圓月下寒風乍起,一地枯葉游動。滿地樹影搖曳,唯他一閑人,對池出神。路拾螢通過了招飛初檢,去省會做復檢,不在江都。白野川生意上出了岔子,回北京有事。宋山正在三樓擦拭他的寶貝——近些日子,他躲在屋中撫琴的時間越來越長。

    古琴幽幽,宋敬原的心也幽幽,心想:人生是否也是這樣,合久必分?

    然而不等他從生死無常的愁緒中抽身而出,樓上如水的琴聲莫名斷了。

    宋敬原不知為何,心中一緊,起身上了三樓。

    宋山竟沒有開燈。

    師父一人坐在案邊,雙手扣琴,指肚一道血痕。月光入戶,他鬢邊白發(fā)一縷,微微明亮,蓋住了他眼神里的光。

    然后宋山笑笑:“還是等到這一天。”他說,“終于看不見了,我覺得一身輕松?!?/br>
    于是活到十八歲,宋敬原發(fā)現(xiàn)他最討厭的地方是醫(yī)院。

    起碼每天放了學,到蓬山路對面的眼科醫(yī)院去照顧宋山時,他就是這樣想的。

    宋山的視神經(jīng)損傷已經(jīng)造成光敏缺失,主治醫(yī)生認為必須開刀。手術(shù)不一定能使宋山完全恢復視力,但做了總比不做好,萬一有奇跡呢。

    白野川從北京千里迢迢趕回來,行李都不放,第一件事殺到醫(yī)院。宋山不好意思不讓他進,偏過頭說:“你急什么?”

    白野川神色幽暗:“我急你去死——宋山,要不是看在你徒弟份上,我就想跟你動手了?!?/br>
    宋山“哦”了一聲:“師哥啊,你又要教訓我?”

    這一聲陰陽怪氣的師哥把白野川喊懵了。

    宋山偏過頭:“老褚跟我說,今年的拍賣會,北京有個冤大頭,明知道拍賣行和老板們私下里有協(xié)議,還當場舉牌跟人叫價。一擲千金,以遠超市價的數(shù)字收了兩個元青花……白老板,你錢多可以日行一善,沒必要給外國人送金條?!?/br>
    白野川冷冷地說:“你管我?”

    “你回北京就是為了這事兒?”

    “你一個瞎子躺在床上自顧不暇還說這些廢話就是為了氣我?”

    宋山笑意散去,睜眼望著一處——雖然他有一只眼睛看不見,另一只眼睛光感模糊。

    “為什么?”他聲音頗冷。

    “跟你有關系?”

    “然后再把買回來的東西匿名捐出去,你爹知道自己生了個敗家子嗎?”

    “那你不應該很高興嗎?”

    “師父死前到底和你說了什么?”宋山冷聲打斷他,“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他單獨和你說了兩句話。”

    “重要嗎,師弟?”白野川說,“反正你已經(jīng)恨了我很多年。”

    宋敬原就是在這時失手推開房門,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氣氛難堪,白野川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

    “我……我也出去?”宋敬原問。

    宋山嘆氣:“你進來?!?/br>
    宋敬原在旁更換窗邊的百合——宋山喜歡百合香——然后替他打了一壺熱水。宋山垂眼看著他,忽然開口:“你不用總來。小手術(shù)。上你的學去?!?/br>
    “沒事,學校不忙?!?/br>
    “高三還不忙?”

    宋敬原一頓:“師父,我沒想考大學?!?/br>
    宋山沉默良久:“為什么不考?”

    “為什么要考?我喜歡的事情就是跟在您身邊鉆研書畫,陪您守著江都城,守著蓬山路,就我們師徒兩個,不好嗎?”

    宋山嘆氣:“你作繭自縛,不敢踏出江都城一步,說是選擇,其實是畏懼,你為什么看不明白?”

    宋敬原一怔,宋山又說:“你待在這里,不會有任何長進?!?/br>
    宋山指的是他正在練習草體之事。

    數(shù)月前,宋山引他由行入草,可宋敬原的草體寫得極其沒有氣勢,藕斷絲連,看得人連連搖頭。當時宋敬原心急,宋山卻恰恰相反,他只是卷起宋敬原的書稿,讓他不必焦慮,時機未到,自然若此。不如多看祭侄文稿。

    宋敬原把祭侄文稿研究到閉著眼睛都能說明顏公的具體涂畫,卻還是學不到一絲氣魂。他當時以為,他一生的水準也就盡于此。

    宋敬原低聲說:“師父什么意思?是要趕我走嗎?”

    宋山搖頭:“別討打,又說些自怨自艾的話。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心思不用放在我這兒。”

    “可是您的病……”

    “敬原,”宋山笑笑,“你有沒有想過,我只是看倦了這個世界,從此以后,想歇一歇?”

    怎么會看倦呢?

    徹底失去光感以前,宋山成天泡在蓬山路三樓的小倉庫里,拜訪舊友一般擦拭那些古董私藏。他分明是舍不得、放不下,想牢牢記住每件物品的樣子。

    他說看倦了……

    只是這一生孤苦伶仃,一直獨自守著一派傳承,從青蔥少年走到鬢邊微白,從眾叛親離到刀槍不入,到底也會覺得累。

    宋敬原起身,未再多言。

    宋敬原按部就班上學,每天兩點一線。宋山不讓他去醫(yī)院,他就賭氣不見人。每天給小王八撒一把龜食,也不管人家吃沒吃飽,掉頭就走,還要罵大咕兩句:“看什么看!你主人不要你了!”

    只能給路拾螢發(fā)微信,問他什么時候回來。

    我想你。

    路拾螢總是說,再等等。

    宋敬原忽然覺得很奇怪:體檢要這么多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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