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就進(jìn)灶房忙活了，蘇父和大牛一起去搬大圓桌，小桃沒有去幫忙，而是陪著清清說話。

    “你真的無事嗎？”小桃聲音飽含歉意“方才你的臉好白，都把我嚇到了，現(xiàn)在真的沒問題了嗎？”

    清清膝上擱著暖爐——小桃硬塞給她的，手中捧著熱茶——大牛硬要她喝的，身上披著布帛——蘇父讓她帶回去，說是給她的謝禮，裴遠(yuǎn)時直接給她裹身上了。

    “真的沒事了，一頓不吃總要餓得慌，過了那陣就好了?！鼻迩宓哪樔匀灰黄t暈，只不過之前是羞的，現(xiàn)在是焐的“說起我，你才更兇險(xiǎn)吧！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是云里霧里的，明明在船上睡覺，結(jié)果一醒來旁邊一個人都沒有……”

    兩個女孩坐在一處，交頭接耳，絮絮地說著話。

    裴遠(yuǎn)時在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撫著腿上貍花貓的毛，這貓今天一見他進(jìn)屋坐下，就跳到了他膝上，施施然躺著休憩了。

    貓毛柔軟，他一下下地?fù)嶂睦锵氲膮s是別的和它一樣柔軟的東西。

    冷不丁的，對面砸來一個抱枕，把懷中貓一下給驚跑了，它飛快躥到柜子上，向著底下的人舔爪。

    “叫你呢，怎么理都不理，神游天外的樣子，想什么呢？”清清沖他埋怨道。

    他茫然抬頭，見小桃正站在茶幾邊，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上次在渡口向你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我向你道歉，這次多謝你們來幫助我……謝謝你。”

    說著，她作勢就要鞠躬，清清忙扶住她：“突然搞這套做什么，你快坐下歇息吧?！?/br>
    清清瞥了瞥對面的裴遠(yuǎn)時，又道：“再說，這次是我出力最多，你為啥單單這樣正兒八經(jīng)地謝他?！?/br>
    小桃正色道：“方才我看你一頭就要栽地上，要不是你師弟……”

    清清猛地站起來：“我聞到rou香味兒了，是不是出鍋了？我去看看?！闭f完，奪門而逃。

    第27章 魂火

    面片薄如韭葉，白勝新雪，浸泡在鮮美湯汁中，上邊配著大塊鹵豬頭rou。焯過的小青菜碧綠，湯面浮著一層可喜的油光，在桌上冒著騰騰熱氣。

    清清連吃兩碗，大呼過癮：“這湯餅怎么做的？筋道爽滑，太好吃了！”

    蘇母道：“并沒什么特殊的法子——不過是和面時，加了幾枚雞子清拌著，湯餅揪出來不易散。”

    清清端著碗，把剩下的湯汁也呼嚕嚕飲盡，蘇母見狀，忙要接過碗再添，清清卻把碗擱下，赧然道：“吃飽了，吃飽了，這湯好香，伯母手藝實(shí)在不錯，我算是知道小桃為啥臉上總有兩團(tuán)團(tuán)了?！?/br>
    時下審美多元，女子并沒有一味追求柳腰細(xì)腿、伶仃身形，以豐滿圓潤為美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是以蘇母聽了這句話，并不覺得受冒犯，反而十分自得。

    “小桃這丫頭，從小就愛我做的湯餅，白吃不厭。十歲生辰，我問她想吃什么，為娘做與你，她竟也只要湯餅……”

    “娘！我哪有那么貪吃……”小桃抱著碗，不滿地說。

    “你還說你不貪吃？這都第幾碗了？”“那是我餓——”“嘿嘿，我覺得小桃meimei這樣子正好看，瘦了反而不行?！薄俺舸笈?，說什么呢，不許講了！”

    化險(xiǎn)為夷后，吃飽喝足時，桌上開始熱鬧起來。

    清清肚皮滾圓，心滿意足，正是愜意時候，她用手撐著下巴，看著桌對面的小桃正要去擰大牛的耳朵。

    冷不丁的，她察覺到旁邊有一道視線，她轉(zhuǎn)頭一看，裴遠(yuǎn)時不知何時擱了碗筷，正看著她。

    看她做什么？清清頭大如斗，今晚的確是丟臉丟大發(fā)了，居然渾身無力，賴在人家身上不起，師弟日后會不會更不把她放眼里？

    不行！

    她不甘示弱，也一眨不?；囟⒅?，一派坦然無畏的樣子。

    二人視線相接，并不說話，就這樣定定地望住彼此。

    片刻之后，裴遠(yuǎn)時先招架不住了，他把視線移開，輕咳一聲：“師姐盯著我做什么？”

    清清也道：“你又做什么瞪著眼睛看著我？”

    “那是因?yàn)椤迸徇h(yuǎn)時伸出手指，在自己嘴角處點(diǎn)了點(diǎn)“師姐這兒有東西?！?/br>
    “是么？”清清手背一擦，定睛一看，手上果真多出了一粒蔥花。

    但她并不慌亂，從從容容把蔥花拭了，淡然一笑：“吃得太急，讓師弟見笑了?！?/br>
    裴遠(yuǎn)時還想說點(diǎn)什么，但她打斷了他：“說起來，今天實(shí)在是餓急了，方才還頭昏眼花，差點(diǎn)栽到地上，多謝師弟出手相助?！?/br>
    “人這肚子一空乏，氣力便會不濟(jì)。師弟每日晨起，練劍一時辰后才用早食，依我看，長此以往怕是傷胃，對身體有弊無利。我身為師姐，自然責(zé)無旁貸，日后得需監(jiān)督你，你和我一同吃了早食再鍛煉?！?/br>
    裴遠(yuǎn)時沒想到話題還能回到自己身上，更沒想到她竟能借題發(fā)揮，洋洋灑灑一通教誨，他有些嘆服師姐的找補(bǔ)之術(shù)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愚弟謹(jǐn)遵教誨?！?/br>
    他這一笑，清清反而不敢再看他，只顧左右而言他道：“正是此理，哎，不然我先前怎么連個小犬魂魄都搜尋不著?！?/br>
    小桃插話道：“為何會這樣呢？從前也有這樣的事嗎？”

    清清沉吟：“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通常來說，靈魂要么在執(zhí)念所在的地方徘徊，要么出沒在生前常?；顒拥牡胤剑鶕?jù)死者親屬指認(rèn)，這些地方并不難找?！?/br>
    “阿短最為牽掛的就是蘇家，平日里活動范圍也不過這一片，我分明能感知它魂力的波動就在附近，但每每尋過去，又忽地消失，像是存心躲著一般?！?/br>
    “它魂魄在夢境中和水魆交戰(zhàn)受了傷，更應(yīng)該跑不遠(yuǎn)才是……”

    蘇父道：“人救回來了便是萬幸，其他的不用急，今日麻煩了兩位小道長，天色已晚，不要上山了，在寒舍將就歇息一晚吧?！?/br>
    師姐弟二人皆謝過，蘇家夫婦去收拾屋子了，大牛起身，和小桃作別，喚了她好幾聲，她卻愣愣地，恍若未聞。

    “我知道阿短在哪兒了……”小桃喃喃自語。

    “它從前和別的狗打架受了傷，從來不會讓我們看到，都是自己躲在外面，等傷口差不多了再回來，我真傻，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其余三人面面相覷，清清試探著問道：“可是當(dāng)真？那它會在哪？”

    “在鎮(zhèn)子?xùn)|北邊，那片巷道里，它小的時候最愛去那處玩?！?/br>
    清清皺眉，抬頭望了望窗外。

    一輪金黃的圓月掛在天幕上，明澄澄的好似琉璃燈，她心底一驚，明天就是上元節(jié)了。

    世人皆知中元節(jié)陰氣盛，各路鬼怪會在當(dāng)日橫行，卻很少有人知曉，孤魂野鬼在上元節(jié)當(dāng)天亦能從月亮之中汲取靈力，強(qiáng)化自身力量，上元節(jié)是一年之中第一個滿月之日，這晚月亮中蘊(yùn)藏的靈力最為強(qiáng)大純凈，引得鬼怪垂涎，相爭撕扯。

    每年上元日，流光溢彩的街燈背后，花團(tuán)錦繡的彩舟之中，總會發(fā)生那么一兩起不為人知的邪祟傷人事件。

    得快點(diǎn)解決阿短之事，不然明天眾鬼陰力大盛，誤傷了這可憐的小犬魂魄可如何是好……

    清清將一番考慮都與小桃說了，小桃十分著急，但仍猶豫道：“先前你那般……今晚若再來一次，會不會雪上加霜？”

    清清立馬拍胸脯保證自己當(dāng)時只是餓暈了頭，才未成事，這次有了具體方位，必當(dāng)手到擒來。

    小桃又說：“現(xiàn)在太晚了，爹娘定是不許我再出去，也不會讓你們在這個時候還為阿短的事奔波的……他們不會應(yīng)允的?！?/br>
    大牛道：“這有何難，等他們睡熟了，咱們偷溜出去便是?！?/br>
    清清也說：“什么奔波不奔波、麻煩不麻煩，阿短是我們仨一起養(yǎng)大的，理應(yīng)要處理好這些。”

    鐵三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彼此眼中看出同承擔(dān)、共患難的情誼，小桃十分感動：“那就說定了，爹娘通常亥時就寢，咱們亥時三刻出發(fā)最為保險(xiǎn)?！?/br>
    晚上的行動就這么安排好了，無人過問裴遠(yuǎn)時的意愿。

    所以，當(dāng)明月高懸云外，風(fēng)里靜得沒有蟲鳴聲，清清背著裝滿法器的包袱，躡手躡腳出屋門，卻看見院子里赫然杵著道人影時，很是嚇了一大跳。

    “你為啥偷偷摸摸站在這！”她壓低了音量。

    “我為什么不能？不是說好了亥時三刻嗎?！?/br>
    “那是我跟他們約好的！你，你應(yīng)該在房內(nèi)休息?！?/br>
    小桃一邊綁發(fā)辮，一邊從屋里出來，看到相持的二人，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勸說道：“就一同去罷，不然我們都走了，他一個人在這里等著，也會害怕?！?/br>
    清清不覺得能單挑殺人犯的師弟會害怕一個人呆著，她正要推阻，裴遠(yuǎn)時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對這不熟悉，這里好黑，我好害怕。”

    師弟示弱，這還得了，清清立刻改口：“是我沒考慮到這一層，走罷師弟，待會兒站遠(yuǎn)一些，好好瞧瞧師姐的本事?！?/br>
    三人遂提步往外走，出了院門，便看見大牛在墻根處蹲著，似乎已是等候多時了。

    “怎么這么慢？”他出聲抱怨，看見清清身后的裴遠(yuǎn)時，又添了一句“師弟也來了？”

    “什么師弟？他是我?guī)煹埽皇悄愕模悴辉S叫。”清清腳步未停，十分不滿。

    “你聽錯了，”大?；琶ζ鹕砀稀拔医械氖恰畷r弟’，顯得咱們親近，并沒有同你爭，是吧師弟？”

    清清惱道：“你當(dāng)我聽不出來么，書沒讀多少，還玩文字游戲！”

    “我書沒讀多少，口音經(jīng)常有誤，不是很正?！?/br>
    午夜空巷寂靜，此時卻被一行人嘰喳打鬧的聲響所充斥，石板地面映出四道長長的影子，他們往泰安鎮(zhèn)東北邊去了。

    鎮(zhèn)子?xùn)|北邊房屋稀疏，地面寬敞，的確很適合小狗打滾奔跑，阿短會在哪兒呢？

    清清不敢大意，她決定不使用平常的超度陣法，以免再次失手。

    她盤腿坐在了地上，將一截布料端端正正平鋪——從前用來墊在阿短窩里的舊衣，被小桃收起來了，清清裁下來了一小截。

    接著，她拿出一枚通體赤紅的符箓，平常符箓都是用黃紙寫就，這枚卻是赤紅的底色，顯得截然不同。

    將符箓至于掌心，清清閉目念咒，不過片刻，她迅速將符箓夾在兩指之間，口中喝道：“清地明，陰濁陽清，五六陰尊，出幽入冥，烈焰灼燒，渡我陰靈，去！”

    符箓陡然燃起火焰，這火焰顏色十分奇特，呈青碧色，如同夜間墳場上時時閃爍的幽冥鬼火。

    清清將符箓?cè)拥讲剂仙?，布料霎時間就被熊熊烈火吞沒，整個燃燒起來，因?yàn)榛鹧骖伾脑颍瓷先ナ愕脑幃?。于此同時，清清念著咒，將甘露碗中的法水不斷往上拋灑，那火不僅未滅，反而越燒越旺。

    燒了快一刻鐘，火勢仍然不見小，但眾人皆清楚瞧見，那青碧色逐漸變淺變淡，幾乎成了月白色。

    清清見時機(jī)已到，祭出法鈴，往火焰上一拋，那法鈴竟沒有一頭砸下，而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Ａ粼诨鹧嫔峡?，開始慢慢打起轉(zhuǎn)來。眾人從未見過如此變化，皆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

    法鈴越轉(zhuǎn)越快，火越燒越旺，清清掐了個手訣，往法鈴一指：“八卦放光，湛汝而去！”

    咒語甫一出口，那白色的火登時便無影無蹤，消失的一干二凈，唯有法鈴還穩(wěn)當(dāng)當(dāng)懸在空中，鈴身歪斜，柄處指著一個方向。

    清清朝那方向一看，嚯，那不是義莊后門嗎？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所處的這片空地正是義莊后面。也不知陳爺爺睡了沒，她躊躇須臾，還是往內(nèi)里走了去。

    其余人自然跟上，大牛落在后面，撿起地上那截布料，發(fā)現(xiàn)它完好如初，全無一點(diǎn)燒灼過的黑痕，這是——

    清清頭也不回，解答了他的困惑：“這不是普通火焰，是引魂火，燒的不是棉絮，是阿短留在上面的氣息，所以看不出痕跡。”

    后門并未上鎖，四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去，只見月光灑在空蕩蕩的院子中，院墻角落有一小團(tuán)黑影，似乎正在發(fā)抖。

    小桃立即撲了上去：“阿短！”

    那正是阿短的魂體，被那引魂火一燒，就算是平常人也能見到了。勉強(qiáng)能看出是條小狗的身形，它依偎在小桃懷中，努力伸長脖子，去舔她滾落的淚水。

    清清嘆道：“它的影子正越來越淡，等完全消失，便能離開人間，踏上輪回之路了。”

    小桃想如往常一樣去撫摸它的毛，手卻徑直穿過了它的身體：“這……”

    “靈魂沒有實(shí)體，你已經(jīng)不能觸碰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