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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32節(jié)

    與依靠養(yǎng)氣修韻,來提高修為、習得道術的尋常道宗不同,玄華宗的修煉手段要粗直得多。玄華宗人篤信,“魂”是一個人能言語、能動作的支撐,“靈”則是人思想情感的內(nèi)核,而昆侖宗等道宗所崇尚的“氣”,只不過是經(jīng)過了淬煉后至純至深的靈魂力量的表現(xiàn)形式。

    玄華宗宗主蒙階蓋麗,以這套靈魂論為基礎,一手開創(chuàng)了玄華道派。她認為只有在極盡七情六欲,遍嘗人間貪嗔后,靈魂才能勉強算得圓滿,可以踏上修道之路了。視情感波動起伏為大患的仙宗道術,在蒙階蓋麗看來,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把戲。

    玄華宗人在掌握修習秘法后后,便必須出宗游歷,去見天地,觀眾生,全心投入紅塵,在一次次悲歡離合中,將自身的“靈”不斷添補加固,來達成修為。

    以情入道,以情修道,這情,不單指男女之情,更是孺慕之情、舐犢之情、友恭之情;也不單指人與人之間的情,常人對故鄉(xiāng)、對家國、對心愿的感情統(tǒng)統(tǒng)可以為玄華宗人所用。玄華道修煉到最后,貪嗔喜惡怒,世間一切情感都能被宗人吞吃入腹,化為自身的魂力。

    “悲歡哀怨,向來是世間至美之物,不體會游戲一番,修什么道吶?”

    蒙階蓋麗在百年前,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她手段毒辣,道術詭譎,性格喜怒無常,極擅易容變裝。相傳,當時安平王世子在滇西蒼山一帶游玩,于路邊一處不起眼的茶棚內(nèi)歇息,見茶棚女主人清秀美麗,竟生了些旖旎心思,言語上對其多有逗弄。

    一個青翠山野間賣茶的羞怯佳人,一個自中原而來錦衣玉冠的翩翩世子,在這遠離長安,宛若仙境的蒼山腳下,實在該發(fā)生些曖昧故事。

    安平王世子是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如他所料的一般,茶棚女含羞帶怯,面對這等王公世子的百出花招,完全難以招架。

    二人雙雙跌入愛河,纏綿數(shù)日,時間一長,世子也為這滇地女子神魂顛倒起來,竟舍不得返回長安。

    聚散終有時,世子一開始不過圖段露水情緣,即便感情日篤,但也未想過要同茶棚女長久,于是那日,他提出要離開。

    沒有哀泣乞求,也沒有勃然大怒,茶棚女靜靜聽完他那番可謂是薄情至極的話,只是掩唇一笑。

    “公子急什么?我蒼山不比長安快活?”

    她伸出纖長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驕矜之色:“閑來溪上枕,安時竹間棋,公子想想,這不你長安的爾虞我詐,案牘勞形來得快活?”

    安平王世子呆呆地看著她,已是說不出話,他一直以商賈自稱,來蒼山是為了探訪當?shù)仫L物。他從未透露過真實身份,如何被她知道這些?

    眼前佳人笑著點上他的唇:“公子真會玩笑,‘相處半月,已有膩味’……”

    她傾身靠近,長睫下眼神閃動,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膩不膩味,可不是你說了算?!?/br>
    安平王世子看著那雙眼,只覺得它們深似潭水,藏著不可查覺卻有致命危險的暗流旋渦,他的思緒全被它吸走,無法再有自己的舉動。

    繁復艷麗的花紋,從女子細膩白皙的脖頸處悄然顯現(xiàn),有如活物一般,慢慢攀上了眼尾眉梢,如同盛放的妖冶杜鵑。

    她居高臨下,朱唇輕啟:“走還是留,更不是你說了算?!?/br>
    元狩十六年,安平王世子齊奉命往云南調(diào)查玄華宗之事,同年失蹤,再無音訊。

    清清覺得,他一定是被蒙階蓋麗捉走了,也許算不上是“捉”,玄華宗以情入道,最擅cao弄人心,若是宗主出手,什么樣的男子不是心甘情愿,乖乖獻上真心,只恐獻得不夠快。

    這與以昆侖道為代表的當今道術正統(tǒng)截然不同的玄華道,其中奧妙更是讓清清心神激蕩。

    吳恒姑母留下的典籍抄本不過寥寥,上面的文字過了百年之久,無論字跡還是內(nèi)容,都不易再去辨認,閱讀鉆研起來極為吃力??v然如此,清清仍如癡如醉,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一日只休息兩三時辰,恨不得飯也不吃,這樣過了十日,終于算把這些記載了玄華道術的抄本粗淺理順了一遍。

    僅僅是頭一遍的草草略讀,玄華道的奇異詭譎已讓清清心服口服。怪不得百年前玄華宗能大盛,即便后來宗人被殘忍剿滅,當朝者更運用雷霆手段,將與玄華宗有關的一切都趕盡殺絕,但宗派盛名仍能輾轉流傳百年之久,叫后人所敬仰畏懼。

    她光知道憑借“氣”來修煉道術,卻不知“情”才是作為人最好、最得天獨厚的媒介,清清幾乎是顫栗著領略百年前至高至強的道術魅力,她為一手開創(chuàng)玄華道的蒙階蓋麗所嘆服,縱使傳說中的宗主狠毒又絕情。

    再修玄華道已是不可能,清清也不打算這么做,就算只是體會一番其中精絕,對于她來說已是心滿意足,若還能習得一兩招書中記載的道術,更是意外之喜了,人要會知足。

    知足的清清在書房中昏天暗地了十余日,終于在某個傍晚,癱倒在凌亂書堆中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亂的夢,紛紛雜雜,眼前一會兒是青翠莽莽的蒼山,一會兒是雨中潮濕的吊腳樓,一會兒是軟紗輕幔翻飛的窗畔,看不清眉目的男子在低聲說些什么。

    這一覺越睡越疲憊,恍惚中,清清聽到窗外鳥聲清脆,才意識到這是夢境,并非現(xiàn)實。

    她懶懶掀開眼皮,怎么這么亮?明明門戶都緊關著了,現(xiàn)下什么時辰……她迷迷糊糊望向窗邊,只見窗扉開著,外面日光大盛,一陣陣的暖風輕送到室內(nèi),拂動了她的額發(fā)。

    清清瞇著眼瞧,窗邊上似乎坐了個人?

    那人開口說話了:“師姐,你睡了有一天半。”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經(jīng)歷了一番痛苦的感情變動(……)

    完全寫不出言情的感覺。

    現(xiàn)在調(diào)整好了,可以再寫,大概隔日更。

    唉,一萬個內(nèi)疚,已經(jīng)不好意思說了。

    給還沒跑走的天使發(fā)紅包,祝大家永遠有勇氣去愛與被愛,不會經(jīng)歷這樣的糟糕。

    如果不需要,也祝大家永遠驕傲又清醒,快快樂樂。

    第43章 熱湯

    “師姐,你睡了有一天半?!?/br>
    清清將手蓋在眼皮上,試圖擋住窗外一片清光,她懶懶地哼了一聲,以作應答。一天半……看來這段時日的確是勞累了。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室內(nèi)重新昏暗了下來,似乎是有人將窗戶關了。

    光線一暗,熟悉的困乏又襲上來,清清翻了個身,察覺到思緒漸漸離自己遠去,幾乎又要墜入沉沉夢鄉(xiāng)。

    昏昏欲睡間,有人向她靠近,將覆在她臉上的發(fā)絲輕輕撥開,她臉龐感受到一片冰涼,那是屬于少年的手指的溫度。

    似只是試探她有無體溫異常,那只手略微碰了碰,便很快收了回去。

    他還開口說了些什么,但她已經(jīng)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在沉入夢境之前的最后一刻,清清意識到自己對方才的溫度有些許不舍。

    再次醒來,身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雖身體乏力酸軟,但精神已經(jīng)好了很多,清清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被子從她身上滑落。

    推開房門,外面一片黑,天上只有幾顆星子忽明忽暗,她扶著門框深深地吐息,終于有了踏實之感。

    還是有些不爽利,清清躊躇一番,決定奢侈一把,用浴桶泡澡。

    清清扶著桶沿,小心地將腳放進去,算來,她已經(jīng)有近兩天沒吃什么東西,身體十分空乏,足尖沉入水中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將整個身體沒入熱水中,清清四肢舒展,舒服得直嘆。

    從前年紀還小,身量不高的時候,她是每回都要用浴桶的,山上柴禾雖不算難得,但三天兩回燒一大鍋水,仍算是麻煩,玄虛子卻由著她任性,從未說半個不好。

    后來她大了,也沒那么貪玩愛水,不再圖那點泡澡的樂趣,沐浴只圖方便快捷,再沒享受過泡熱湯的舒暢。

    窗外可見依稀天光,似乎要天亮了。清清一下一下地撥動水,隔著氤氳熱氣,她看見水中自己的四肢纖長清瘦,不禁皺皺眉頭。

    元宵以來,又疏于鍛煉了,玄華宗的東西已經(jīng)弄得差不多,不必再花費太多精力時間在這上面……

    她閉著眼,將頭靠在桶邊上,思索接下來這段時日的計劃。距師父離開已經(jīng)有一個月,得想辦法和他取得聯(lián)系;初步整理了一遍玄華宗的書冊,要不要再鉆研呢?萬一今后有用處;師叔到底去哪了,蕭子熠……

    她十分明白,自己對于蕭子熠算是遷怒,他到底同師叔當初離開昆侖有沒有干系,尚沒有定論,但她偏要這般對待他,叫他不好受,仿佛這樣就能平息對潤月真人的憤恨。

    想到那雙月色下隱藏著萬千情緒的鳳眼,清清心中涌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碾冰能不能讓他徹底忘掉那天江米鎮(zhèn)的事呢,若是沒有效用,他會不會想方設法打聽?客棧小二、老船夫、面館老板娘,這么多人見過他們師姐弟,要是有心,很快就能尋到泰安來,師父又不在,到時候該怎么辦?

    想到這里,清清煩悶至極,覺得簡直喘不過氣,索性曲起雙腿,將頭沉入水中,如同縮頭烏龜一般,與外界隔離開來,仿佛這樣就能遠離那些煩心事。

    她水性好,可以在憋氣一刻之久,蜷縮著身體藏在水中,房內(nèi)一片靜悄悄,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浴桶中還有一個人。

    裴遠時就是此刻進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應該放在前一章的orz

    下次更新會奉上肥章!要走支線任務了。

    第44章 羞怯

    裴遠時同往常一樣,在天邊剛翻起魚肚白的時候起身,來到院中打坐吐息了一刻鐘后,向凈房走去。

    此時的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靜謐的深藍,唯有天邊有些許青白色的光暈,他并未點燈,只沉默著在這片寂靜昏暗中行走,拐過一個轉角,又邁上兩步臺階。

    他在想他的師姐。

    她從江米鎮(zhèn)回來,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一連就是好多天。他起初以為,這般反應定跟見了故人有關,是那個細眼睛道士攪得她不得安寧。

    他胡思亂想。頹然數(shù)日,不敢多擾,終于察覺出師姐在房間里只是用功,并沒有其他異動。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覺得這樣昏天暗地地鉆研,恐怕對身體不好。

    昨日房內(nèi)一天都沒有動靜,連書冊翻動聲、紙筆摩挲聲都未曾聽聞。他放心不下,推門察看,發(fā)現(xiàn)她蜷縮在地上熟睡了,身側書頁散落一地,頭發(fā)亂糟糟的,臉邊甚至有一道墨痕。

    地上的書冊他不敢亂動,只拿來了枕頭和被子,將她小心地安置好。而后打開窗戶通風,取來溫水等她醒來好及時飲用。

    少年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地上安眠的女孩,從皎皎月色等到晨光熹微,她終于蘇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因為不適應光線而微微皺眉。

    裴遠時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某種催促的信號。

    他必須說點什么,他說:“師姐,你睡了有一天半……”

    再后來,他又將窗戶關上,室內(nèi)重回昏暗,女孩的氣息逐漸平穩(wěn)綿長,他知道她又睡了。

    他又發(fā)了一會兒呆才離開。

    此時的裴遠時穿行在晨風里,只覺得心頭又酸又脹,這般復雜的滋味是前所未有,他不住地想那個細眼睛道士,猜測師姐刻意沒提及的那些往事,若是又對上那人,該怎么拆招才定能制住他……

    一刻鐘的吐息,完全不能使他內(nèi)心平靜,或許再來十刻鐘也不夠。

    少年緊抿著唇,微垂著頭,看上去面無表情,心中卻有海潮一下一下地拍,將那些紛亂思緒高高揚起。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這番心亂如麻是因為什么。

    原本打算簡單洗漱,裴遠時略微思索,便轉向凈房一旁的雜物房,他想取木桶沖個澡,好叫自己清醒些。

    吱呀一聲,他推開了屋門。

    室內(nèi)昏暗,唯一的小窗洞平日里被一架梯子擋著,此時不知又蓋上了什么,堵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也透不出。

    什么也看不真切,但隱隱有水氣。

    裴遠時心浮氣躁,并未多想,抬腳便往里走,門后邊就是平時堆放木桶的地方,他伸手一撈,卻是空無一物。

    他頓了頓,四下掃了一遍,黑洞洞的房中什么也瞧不清。他索性伸直手臂去掀擋住窗洞的物事——似乎是件蓑衣,不知是誰何時搭在了木梯上。

    蓑衣被掀開的一剎,他聽見屋內(nèi)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熹微晨光照了進來,雖不算多明朗,但已經(jīng)能夠看清周遭。裴遠時猛地回頭,只見墻邊一個巨大的破斗柜旁,那只閑置許久的浴桶中竟有水汽氤氳,而那個他翻來覆去在想的人,正坐在桶中,用同樣愕然的神情望著他。

    清清在水中憋了一刻多,那只帶進來照明所用的小蠟燭何時熄滅的,她全然不知。身體被熱水泡得軟乎乎,腦子舒坦了許多。她猛地直起身子,一甩長發(fā),手在臉上胡亂一抹,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黑咕隆咚的窗邊上站了個人,那個人——

    天色尚暗淡,逼仄室內(nèi)更甚,被水浸濕的烏發(fā)緊貼著少女雪色的肩,這抹強烈的對比色竟在這片暗淡中尤為鮮明可見。

    裴遠時定定地看著水中人,她熱氣蒸騰后的酡紅的面頰、面頰上黏著的發(fā)絲、因為驚訝而無意識張開的唇、雙眼似乎也沾染了迷蒙的水汽,不似平日那般靈動,帶著十分要命的可愛的茫然。

    她沾滿了霧氣的長睫在閃動,他甚至覺得能看清水珠在睫毛上滑落,二人望住彼此不過一息,但他覺得有一炷香那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