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對忠烈之士，一向敬之重之，哪怕是再看不起武將的人，都不得不說，若沒有寧箭這一拼死一戰(zhàn)，死傷的將是更多的百姓和將士。

    他們可以針對武將，卻須敬這在最后依然為守衛(wèi)大昌而不畏生死的人。

    蕭寧走到寧琦的身邊，親自將單膝跪下的寧琦扶起。

    “你們說，這樣一位忠烈之后，若請守衛(wèi)于邊境，她不配嗎？”一句不配，就是呼應(yīng)有人在知道姚拾兒做下的事時，言語中皆是指責(zé)于女子不配守衛(wèi)在邊境之言。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這些人何其武斷。

    寧琦站在此處，與姚拾兒形成鮮明的對比。

    寧箭將軍之死，若不是因為姚拾兒，他或許還能活得好好的。

    可縱然如此，不必蕭寧定審姚拾兒的罪，寧琦卻毫不猶豫地選擇像寧箭一樣，為大昌鎮(zhèn)守邊境。

    “為何不配。忠義之后，若不是信任朝廷，相信陛下與殿下，豈會愿意為大昌賣命？”顧承望著寧琦，亦是肅然起敬，唯有這樣的人為天下人之典范，才能叫天下人相信，女子從來不會不如男。

    只要給她們機(jī)會，她們就會有無數(shù)像寧琦這樣的人，為了大昌，為了天下百姓，前撲后繼，一往無前，絕不遲疑。

    顧承朝寧琦作一揖，“女郎大義，承敬佩之，此生必向女郎學(xué)習(xí)?！?/br>
    不僅是顧承，便在一旁的的女子中，不少也向?qū)庣饕?，“女郎大義，我等敬佩，愿隨女郎一道守衛(wèi)邊境，此生只為驅(qū)除胡人?！?/br>
    李御史聽著聲音看了過去，整個人都不好了，那說要追隨寧琦的女子，那是他的女兒。

    “放肆，誰許你自作主張？”李御史一看到自家的閨女，哪里還能坐得住，立刻大聲地喝斥一聲，讓女兒給他乖乖的，不許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某位李御史的閨女，正是十四五歲的年紀(jì)，這要是個聽話的孩子，斷然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兒。也正是因為在李御史的面前不算一個好孩子，此刻面對李御史要為她決定人生，她是斷然不能答應(yīng)的。

    “當(dāng)初我們說好的，我要是憑本事從無類書院畢業(yè)，比兄弟們優(yōu)秀，你別管我做什么，都不許攔著我，這可是有證人的。如今父親是想出爾反爾，為天下恥笑嗎？”清秀又透著剛正的少女，蕭寧一眼看過去，瞬間覺得有些熟悉。

    突然想起多年前在舊京時遇見的那一位丞相，國之支柱的李丞相，從少女的身上她竟然看到了相似的氣度！

    “這是李路。”明鑒明了蕭寧不在雍州多年，對雍州無類書院的學(xué)生，所知甚少。但沒有關(guān)系，這好的學(xué)生，不好的學(xué)生，明鑒都有數(shù)。

    李路，路，自己走出來的路，誰也休想輕易改變。

    李御史真是要?dú)獐偭耍依锍隽诉@么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閨女，這就是往他的心上戳刀子。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他亦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李路參加報名抽簽，竟然真讓她成為無類書院九位代表中的一個。

    初初見到李路的時候，李御史什么都不敢多想，只盼她千萬別鬧出什么事。

    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

    蕭寧和寧琦這你來我往，誰人看不出來，這就是為了挽回因姚拾兒之故而損失的信任。

    從旁觀者皆肅然起敬的神色中便可以看得出來，蕭寧這一招確實有用，縱然是李御史再想挑人毛病，那也得有這個臉吧？

    寧箭死了才多久，他們在這兒公審姚拾兒，不就是為了無數(shù)慘死胡人之刀下的百姓將士討回公道嗎？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nèi)绻胝f寧琦作秀，想想如何平息在場眾人的怒火。

    以性命相賭，若這也是作戲，有本事你也來！

    李御史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他們提出反對的意見，得到的又將是什么結(jié)果。

    只是沒等李御史想著該如何反擊，寧琦這突然出面相請，他倒是先讓人捅上一刀。

    李路坑爹是沒商量，當(dāng)著眾人的面道出李御史曾許下的承諾，他莫不是以為人人都會當(dāng)作聽不見。

    “這失信于人，談何立足。李御史，不好出爾反爾。連陛下都知道人以信立，你若是失信于你的女兒，連她都騙，這讓我們往后如何信你？”明鑒這人，就喜歡這么捅人心的，這一看來了個神補(bǔ)刀，不懂得運(yùn)用，用好了，他是傻嗎？

    寧琦淡淡地掃過想開口的李御史一眼，“為國戍邊，李御史以為不該嗎？還是以為，只有像我們這些出身不高的人，才該為百姓，為天下征戰(zhàn)于沙場，死守于沙場？”

    md！李御史明明就沒有說過幾句話，現(xiàn)在倒好，人人都把話歸到他頭上了，他若是給不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看著吧，無人愿意對他網(wǎng)開一面。

    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發(fā)，事至于此，女兒也是鐵了心的，就算他再想攔著，又怎么攔得住。

    “寧女郎言重了，我不過是為人父，小女自小養(yǎng)于閨中，并不像女郎一般出自將門，有一身好武藝，只怕上了戰(zhàn)場也只會給女郎帶來麻煩，不愿意小女禍害人，方才有適才之言。若是女郎不棄，改日女郎上戰(zhàn)場時，愿意帶上小女，請便。”李御史十分果斷，畢竟取舍二字，原本也不是多難。

    一個不聽話的女兒，以后只當(dāng)從未生過就是！

    可憐李御史萬萬想不到，他以為他所舍棄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郎，卻不料來日這一個女兒長成歸來，專戳他心窩子，偏膝子諸子無用，卻是由李路撐起了李氏門戶，更叫李御史倍受煎熬，卻是后話。

    寧琦望向李路，“你若不怕，你同我上戰(zhàn)場，我會把我懂的所有都教給你。軍中所有將士，只要你想學(xué)，無論是武藝兵法，都會教你。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欲隨女郎一道上戰(zhàn)場，一生不悔。”李路也是不給李御史反悔的機(jī)會，她定要上戰(zhàn)場，去到前線，去親眼的看看，這個天下的太平，究竟是多少人以血rou之軀換來的。

    蕭寧低下頭望著姚拾兒，“你懂了嗎？”

    懂了嗎？

    姚拾兒想啊，這一刻她確實懂了。懂了為何蕭寧要將她在此公審，將她犯下的過錯都昭告天下。

    “謝殿下?！币κ皟菏歉兄x蕭寧的，謝蕭寧可以這樣利用她，至少讓她有了彌補(bǔ)自己所犯過錯的機(jī)會，這樣，至少她不會再怨恨自己。

    這一天一夜以來，姚拾兒的內(nèi)心倍受煎熬，她從前為了想讓女子更好，做下多少蠢事，如今，她就有多希望蕭寧可以利用她到極致，來補(bǔ)救她為天下女子帶來的危機(jī)。

    她是真的從未想過要把蕭寧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路，盡都?xì)в谝坏?/br>
    當(dāng)她意識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錯時，她既為自己的愚蠢而怨恨自己，同樣也由衷的希望，無數(shù)次走過危機(jī)的蕭寧，一定要力挽狂瀾。

    如今，聽到蕭寧問她的一句你懂了嗎？

    姚拾兒是真的懂了。

    以國家利益為重，舍生忘死亦為家國的精神，才是會亙古流傳，永世為人所敬仰學(xué)習(xí)的。

    什么陰謀詭計，排除異己的方法，不過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終將會被人發(fā)現(xiàn)，也會為世人所不能容。

    想讓女子可以真正的立足于世，更要光明正大，將為世上所推崇的精神刻入女子的骨子里，讓無數(shù)的女子做到有一顆公心，同時有一顆仁慈包容的心，才能讓女子們在這個世道走得更遠(yuǎn)，更久。

    那樣，男人們永遠(yuǎn)都休想再讓女子歸于內(nèi)宅。

    唯有實現(xiàn)女子的價值不亞于男人，男人擁有的所有美好的品質(zhì)，女人一樣有，那樣，女子才能真正和男人并肩而立。

    姚拾兒懂了啊，哪怕是懂得有些晚，可至少，她到最后懂了。

    “殿下為我謀劃諸多，最后，我還有這點用武之地，謝殿下?！币κ皟合氲妹靼?，對蕭寧更是心存無盡的感激。

    蕭寧道：“最后我利用了你，也必須要利用你。”

    知姚拾兒不會不認(rèn)罪，終究蕭寧還是要利用她，既不能落人話柄，同樣她也要向天下人昭示，天下女子的氣度，絕不遜色于任何男人。

    面對一個必死之人，還是蕭寧要親自送她去死的人，蕭寧內(nèi)心掙扎的，她想了一夜，最終還是做下如此決定。

    事到如今，處于這樣的境地，她已然沒有退路。

    若只是她一人，她敗一局便敗了，無妨。

    可是，這一局不僅僅關(guān)系著她，更關(guān)系天下女子。

    看看這些虎視眈眈，早就等著女子出錯的男人們，他們是有多迫不及待的將女子全都趕回內(nèi)宅。

    他們越是急切，更顯得他們內(nèi)心有多希望這一刻的到來。

    被蕭寧壓抑得太久，久得他們一但只要有這個機(jī)會，便會立刻，馬上將蕭寧除之而后快，連同蕭寧扶起的所有女人，都將由他們踩下去。

    后果，便是女子要面對男人更殘酷的迫害，禁錮。

    蕭寧可以輸，可是天下的女子斷然不能輸，至少不能輸?shù)萌绱死仟N。

    “殿下做得很好。我一直都知道，殿下是天下女子的希望。不，是天下人的希望，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是有才之士，殿下站在這里，便是在告訴他們，他們有出頭之日，不要害怕，不要懷疑。”

    姚拾兒是感謝蕭寧的，無論是從前，現(xiàn)在，以后，她都會感謝蕭寧。

    “我所犯的過錯，罪無可赦，殿下是仁善之人，我都知道。讓殿下為我掙扎難受，大可不必。殿下，就讓我為你再做一件事吧?！币κ皟和拰庉p聲地說完，人站了起來，迎向在場的眾人。

    “我，姚拾兒，此生得遇殿下是福，能讓陛下提拔，成為大昌的將軍，更是無上的光榮。可是，我為一己之私，竟然置數(shù)萬百姓將士慘死，此罪，死千次萬次皆難恕。

    “我有負(fù)陛下，有負(fù)朝廷所拖，犯下這等滔天大罪，今日，我姚拾兒以死謝罪，唯愿天下人皆以我姚拾兒為誡，此生，不可為小利而舍大義，棄家國百姓不顧。”

    姚拾兒揚(yáng)聲說完，突然迅速地沖向一旁的黑衣玄甲，拔過他腰間的刀，劃過脖子。

    血濺而出，灑落在地，姚拾兒的身體如同那斷了線的風(fēng)箏倒下，卻是蕭寧將她抱住。

    姚拾兒血流不止，看著蕭寧的面容卻笑了，笑得溫暖，“來世，愿再為殿下驅(qū)使?！?/br>
    蕭寧眼眶泛紅，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道：“好！”

    一個好字，叫姚拾兒闔上了眼，無憾而去。

    蕭寧低下頭，任由淚水滑落，而一旁的人亦被姚拾兒所作所為震撼了，自殺謝罪，她本就難逃一死，不愿意再受人非議以自盡，亦為告誡于天下人。

    于登聞鼓前以死謝罪的人，生生世世，只要大昌存在一日，都會記下的。

    蕭寧將姚拾兒放下，拭過眼角的淚珠“罪將姚拾兒，縱已身死，念其功，不以滅族，將其家產(chǎn)充公如何？”

    這樣的處置，落在其他人耳朵里，被姚拾兒的舉措驚得不輕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上呈陛下，再以商討，今日到此為止?！笔拰幾詈鬄榻袢盏墓珜弰澤狭司涮枺埵抢钣泛婉T非仁之流，面對蕭寧并無半分偏袒姚拾兒之態(tài)度，亦無法再指責(zé)蕭寧。

    眼下姚拾兒自盡而亡，偏有人阻止地喚道：“似這等罪大滔天之人，縱然身死，難道就不該再處置了嗎？”

    人群之中，問出此話的人竟然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崔伋。

    蕭寧幾乎已然快忘記這么一個人了，如今他再蹦出來，更是在眾人的面前問出這個問題，蕭寧是斷不可能不回答，僅是望向他問，“依你所見，其身死罪亦不可消，當(dāng)如何？”

    “懸掛城門三日，方可警示天下?！贝迊澈敛华q豫地回答，內(nèi)容令人心驚。

    “殿下，此事不妥。大昌當(dāng)以仁治天下，非以酷法治天下。且姚將軍縱然有過，也曾有功于大昌，縱然功過不能相抵，亦不可踐踏一個死人?！狈磳Φ娜耸且κ?，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蕭家這對父女成為嗜殺之人。

    以仁治天下，方得以民心。

    若以嚴(yán)刑酷法，連死人都不放過，尤其還是有功于國者，這樣的做法必為世人所不能容。

    “阿琦，你說呢？”蕭寧是否聽進(jìn)姚圣的話，無人知道，只是蕭寧再問起一旁的寧琦，死在姚拾兒的過錯下的人，寧琦是代表。

    “對我而言，家父之死另有內(nèi)情，查明其中內(nèi)情，知是何人置我父于死地，陛下、朝廷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也給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一個交代。害人者死，此事足以。姚將軍曾也是我所敬仰之人，她既已死，我不需要再以她的尸身，宣泄我心中的怨恨和怒意。比起怨恨，我更愿意懷揣對陛下和朝廷的感激，往后一心守衛(wèi)邊境，且以之為誡?！?/br>
    寧琦從得知父親的死是姚拾兒有意為之時，怨恨是有的，欲將人除之而后快也是有的。

    但她一直堅信，朝廷一定會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斷然不會讓她的父親和無數(shù)百姓將士枉死。

    事實證明，朝廷不負(fù)她的信任。

    就算天下人都覺得蕭寧會因為姚拾兒是女郎這層身份，必想方設(shè)法為姚拾兒遮掩，她也從未懷疑過。

    誠如蕭寧自己說過的話，比起一人之喜好，心存天下，不想讓這個世道再無公義，蕭寧都不可能為做錯事的姚拾兒遮掩。

    錯就是錯，錯了就要付出代價，不管是誰都一樣。

    如今，姚拾兒身死，自盡而死，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