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書說祝雪陽最多還有半個月可活, 祝雪陽臉色蠟黃，生命垂危之際，人是有點難看, 他不復過往精氣神，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他說話時很沙啞，云騫。

    徐云騫應(yīng)了一聲, 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沒告訴我？他直覺祝雪陽知道文淵閣秘密，有什么事至今都沒告訴他，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當年林晟和霍風瀾是不是真死了？

    徐云騫回想起二十三年前，曹海平殺師當天晚上，六歲徐云騫本來在房中，突然，他聽到霍風瀾叫了一聲，師兄，你要干什么？

    現(xiàn)在想想，這一聲可能根本不是在叫曹海平，而是霍風瀾在叫林晟。

    徐云騫當日被曹海平捂住了雙眼，從頭到尾都沒看見過林晟和霍風瀾尸首。剛才徐云騫和黑衣人交手，那人用的是浩儀劍法，他根本不是曹海平的徒弟，而是王升儒徒弟。

    黑衣人是林晟，現(xiàn)在四十歲，作為王升儒二徒弟，以他功夫當然可以入三甲。

    祝雪陽突然變得沉默，他松開了手，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緊緊閉上雙眼。徐云騫知道，有一種秘密，人要保存一輩子，哪怕到死也不會昭告天下，徐云騫冷笑一聲，這幫長老，手里頭拽著什么秘密猶如隱秘，到這個份兒上都不肯透露一絲一毫。

    別報仇了。祝雪陽岔開了話題。

    徐云騫不能逼祝雪陽說話，只能道：我會殺了曹海平。他一直把殺曹海平當做自己畢生志愿。

    祝雪陽雙目渾濁，他盯著帳頂，上面趴著一只蒼蠅，仿佛在等待祝雪陽死亡，他突然說了一句很不相干話，顧羿是心甘情愿跟曹海平走。

    這幾乎是默認的，十年前顧羿心甘情愿追隨曹海平，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是因為如此正玄山才對顧羿恨之入骨。

    徐云騫ィ不可能。顧羿在天樾山之前根本不認識曹海平這個人，當年徐云騫聽聞顧羿殺了王升儒跟隨曹海平，第一反應(yīng)是曹海平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見到的顧羿，兩人當時說了什么，顧羿能這么心甘情愿跟曹海平走。

    徐云騫說話太篤定，讓祝雪陽發(fā)笑，ィ耗闥倒瞥姘?？魔教控制嚷栔法浩H＜。

    魔教中人管理手下，為了讓手底下人賣命，經(jīng)常給手下服用什么毒藥，每月按時發(fā)放一次解藥，這事兒太常見了。顧羿這兩年尋找千絲繞解藥，在眾人看來是為了擺脫曹海平的控制自己做主太奇峰。

    只有徐云騫覺得不對勁，他是來算賬的，不是要讓顧羿干什么，他只想知道當年怎么了，他靠著這點不對找到了如今顧羿，但對方渾身是刺兒，剛被養(yǎng)好一點就開始露出獠牙。

    祝雪陽死死盯著徐云騫，ィ汗唆嗌蓖Ｉ絞樵嚎剎皇遣芎Ｆ街甘溝?。曹海戚^失快十年了，這十年里顧羿殺人無數(shù)，可都是他自己主動的。

    徐云騫沒有說話，他根本無法反駁這點，殺人如麻的顧羿讓人本能感到恐懼。

    祝雪陽仿佛想讓徐云騫認清現(xiàn)實，曹海平回來之后跟顧羿和平共處。

    這件事徐云騫聽說了，善規(guī)教從未有過兩位教主，曹海平和顧羿和平共處，不僅沒有剝奪顧羿教主之位，而且還在給顧羿養(yǎng)身體。顧羿已經(jīng)完完全全拋棄了正玄山，轉(zhuǎn)投在曹海平門下，這件事十年前就已經(jīng)確定。

    他們兩人是一丘之貉，現(xiàn)在憎惡顧羿的人甚至要遠超曹海平。

    仔細一想顧羿和曹海平也沒什么恩怨，跟曹海平有仇是徐云騫。顧羿和曹海平有共同敵人，兩人結(jié)盟簡直再正常不過。

    三日后，你可以繼承掌教之位。他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徐云騫只需要按照他路走。

    徐云騫沒說話，他一直都對掌教之位沒什么興趣，又或者是從小這樣聽，所有長老看見他就夸他，說他以后一定是正玄山掌教，他聽了二十年，聽了一耳朵繭子。

    祝雪陽繼續(xù)道：我這樣也不算愧對師兄所托。

    王升儒死的那年祝雪陽其實就已經(jīng)半截身子入土，茍延殘喘至今不過是為了完成王升儒托付。

    祝雪陽突然握住徐云騫手，他手掌干枯，此時狠狠扣著徐云騫手腕，答應(yīng)我，殺了顧羿。

    徐云騫感覺這句話很好笑，當年徐云騫被曹海平擊落在天樾山，顧羿舍生來救他，他當時自以為是，讓顧羿千萬不要殺師，沒人能拒絕一個已死之人的請求，現(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有一天徐云騫也得受這種枷鎖。

    白離住進了正玄山，前幾日他不吃不喝瑟瑟發(fā)抖，一直沉浸在師兄弟慘死陰影里，徐云騫給他留了粥，對方一點都沒動，好像心死了。白離跟顧羿十五歲時候很像，顧羿在制造無數(shù)個自己。

    白離抱著膝蓋，面色蒼白，我?guī)熜值芏妓懒恕?/br>
    徐云騫ィ航詘А

    白離抬起眼，他剛哭過，此時雙目通紅，他是你師弟？白離之前跟顧羿擦肩而過，徐云騫在跟顧羿雨中談話，兩人態(tài)度很親昵，后來去太白居刺殺，白離看到顧羿的臉時愣了很久，旁邊人在高呼教主，他才知道善規(guī)教教主長什么樣。

    徐云騫點頭，ィ核是我?guī)煹堋?/br>
    白離看他目光有些怨恨，你為什么不殺了他？

    為什么不殺了他？如果白離第一次見到顧羿，知道那個雨中很狼狽男人就是善規(guī)教教主，一定會當場刺殺。如果徐云騫帶著顧羿進門的時候下手，他師兄弟不會慘死。

    徐云騫說不出話，只能囑咐白離好好歇息，他剛要走，白離突然叫住他，徐コぁ

    徐云騫一回頭，白離說：我不怪你。

    白離下巴埋進膝蓋，但我會殺了他。殺孽和仇恨會繼續(xù)延續(xù)下去，殺了顧羿是白離一輩子目的。

    徐云騫無話可說，他還要忙著重建文淵閣，正玄山?jīng)]丟過這么大的臉，他才剛走到廢墟就撞見了孟奪鋒，孟奪鋒問，去白離那兒了？

    徐云騫嗯了一聲，望著文淵閣廢墟不說話，他后來仔細想著這件事，不知道曹海平到底在文淵閣拿了什么，如果只是單純火燒文淵閣，那意義又是什么？

    徐云騫和孟奪峰并肩而立，一起打量著燒塌了孤山文淵閣，兩人人生境遇全然不同，卻都經(jīng)歷過覆滅，被燒毀百靈樓是孟奪峰親手放的火，這種決心和魄力日后想起都讓人驚嘆，徐云騫自認自己比不上一個看著柔柔弱弱孟奪峰。

    孟奪峰說話毫不留情，ィ耗閌遣皇怯惺裁聰不犢閃人的癖好？

    徐云騫小時候養(yǎng)過一個顧羿，前段時間撿回去一個伏城，現(xiàn)在把白離留在這兒了。孟奪鋒心腸冷硬，他對小白兔沒什么興趣，倒不是不喜歡他，而是他這種從小見慣了鮮血人，明白江湖即為弱rou強食，天然對弱者沒有任何好感。

    他們二人認識這么多年反而成了知己，徐云騫問：你在嘲諷我？

    孟奪鋒知道徐云騫只是人好，被王升儒和江沅養(yǎng)出來的人一定是個好人，他們下意識幫扶弱小，嘴上說得再難聽也會照顧人，就像當年徐云騫剛認識顧羿時對他事事照拂，徐云騫簡直是正ツ０澹孟奪峰笑了：哪里敢，你是好人。

    孟奪峰說完之后徐云騫反而皺了皺眉，他被這正道枷鎖束縛了太久，當了一輩子好人，太無趣了，徐云騫ィ喊鏤易詈笠桓雒Α

    孟奪鋒嗯了一聲，有些好奇徐云騫在這種局面還想做什么。

    徐云騫ィ翰橐徊槲腦ǜ螅二十三年前曹海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徐云騫總覺得自己并沒有看清楚真相，曹海平那件事應(yīng)該比想象中的復雜很多。

    孟奪鋒嘆了口氣，你這是在難為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們正玄山的秘聞？

    如果連徐云騫這個未來掌教都不知道，那這件事全天下知道人不超過十個，一個起碼被捂了二十三年的秘聞，孟奪鋒是天王老子也查不出來。

    但徐云騫態(tài)度很堅持，孟奪鋒只能盡力試試。

    孟奪峰嘆了口氣，ィ和Ｉ絞樵捍躺憊唆啵除了白離以外全滅，江湖上群情激憤，恨不得把顧羿千刀萬剮。

    這是一層一層血債，堆積起來能把人給淹了，孟奪鋒從頭到尾都知道讓顧羿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徐云騫是在做夢，他來這兒是為了幫助徐云騫，他是來勸解徐云騫認清現(xiàn)實，可這位天之驕子雙腳不接地面。

    白麓城一行是徐云騫歷練，小神仙下凡看看人世間，看過眾生疾苦，看過人間百態(tài)。他殺了生死教教主，救出伏城，知道有人年紀輕輕就背負仇恨，知道有人一輩子深陷命運泥沼，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幸運。徐云騫也見到了顧羿，要學會放下執(zhí)念，知道有些事是求而不得，有些事是要順其自然，他逼得太緊反而不會有好結(jié)果。

    孟奪鋒嘖了一聲，想到什么，ィ憾粵耍顧羿回太奇峰了，他玩的還挺大。

    消息早就傳遍了，顧羿比以往更加殘暴，惡名一層層累加上去，他比曹海平還讓人恐懼。這意味著徐云騫想把顧羿帶回正玄山已經(jīng)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任務(wù)，這幾日青城山策劃帶頭圍剿，徐云騫當了正玄山掌教就要跟他們一起去圍剿善規(guī)教。

    徐云騫要跟顧羿戰(zhàn)場上相見，到時候就是你死我活。

    孟奪峰和徐云騫該做都做了，剩下部分他有心無力。哪怕是孟奪鋒也做不到虎口奪食，正道恨不得把顧羿千刀萬剮，這么多人的仇怨，孟奪鋒再神通廣大也沒那個本事去抵抗。

    孟奪鋒ィ核說會過來恭賀你。

    顧羿此話一出，正玄山上上下下都緊著一根弦，他說明日要來道喜，祝他師兄終成大業(yè)。

    徐云騫不知道顧羿經(jīng)歷了什么，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他布下埋伏，準備把顧羿直接扣留在正玄山，徐云騫是誘敵上山的那個誘餌，他跟顧羿一起長大蒼溪院成了天羅地網(wǎng)。

    他們上次見面，顧羿說不要再手下留情，這次徐云騫沒打算手下留情。

    徐云騫慢條斯理ィ核跑不了。只要顧羿敢來，他絕對逃不出去。

    孟奪峰心里一冷，知道徐云騫是打算聽祝雪陽的話下死手了。

    第133章 喂藥

    在冊封大典前一夜, 顧羿上了一趟正玄山，他熟門熟路，閉著眼都不會迷路。他沒去蒼溪院, 而是去了趟悔過崖，悔過崖下竹舍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顧羿記得當時詹天歌給他下毒香, 顧羿要日日躲在徐云騫的竹舍才能安睡。

    他曾偷偷爬上徐云騫的床，然后撞見一個水鬼一樣濕淋淋的師兄。

    顧羿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不知道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他仔仔細細看了屋內(nèi)的擺設(shè), 徐云騫住過的地方乍一眼看，跟沒住人沒什么分別。但顧羿能認出來，徐云騫如果住在哪兒, 桌上的香爐里會有香, 他打開香爐, 里面果然有燃香。

    顧羿有些不確定, 徐云騫為什么不住在蒼溪院要住在這兒。

    他還在想事情，突然聽到遠處有人的動靜, 他翻身而出，一個教主如同飛賊, 躲進竹林中。

    顧羿遠遠就看見一對人影, 徐云騫一身白色道袍，旁邊跟著一個小白離，白離和他有說有笑, 兩人之間談話聲隔著很遠都能傳來。

    顧羿偏過頭，不想去看，但白離的聲音刺耳，怎么忽略都能千方百計鉆進他的耳朵。

    顧羿胸口發(fā)疼, 自從曹海平回來之后他很少這么疼。

    徐云騫很敏銳地朝竹林看了一眼，白離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問：你在看什么？那邊什么都沒有。

    徐云騫收回目光，沒什么。

    白離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仰頭望向徐云騫，道：徐道長，我今天很開心。今日徐云騫帶他在正玄山走了一圈，他看過十二蓮花峰，看過點元燈的太虛殿，看過已經(jīng)燃燒成廢墟的孤山文淵閣，最后他能跟著徐云騫一起去一趟悔過崖，聽說徐云騫自小在這里練劍。

    他不知道徐云騫為什么要住在悔過崖，這是讓弟子思過的地方，徐云騫在此處反思什么？

    徐云騫聽了沒什么反應(yīng)，他心中一直在想著怎么活捉顧羿，跟白離出來不過是個幌子，道：早些歇息吧。

    白離有些躊躇，問：我能進去坐坐嗎？

    徐云騫道：我還有事。他拒絕的意思很明顯，白離有些失落，徐云騫對自己的態(tài)度一直謙遜有禮，沒有逾越半點，仿佛真的是把他當做客人來對待?？伤行┲懔?，徐云騫肯讓他走到這里，遲早有一天也能接受他走進竹舍。

    徐云騫目送白離離去，等到白離的背影徹底消失時，再次朝竹林看了一眼，只看見竹葉晃動，聽到竹海濤濤聲，那里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今日不住竹舍，收回目光后走回蒼溪院，回程路上一直在留意背后，背后什么聲音都沒有，要么是來人輕功絕佳，要么是徐云騫想太多。

    徐云騫一進門，蒼溪院所有部署全部朝后撤了十米，他們要留出一個足夠的余地來布網(wǎng)，畢竟要殺的是顧羿這條大魚，

    徐云騫進屋之后照常洗漱，入睡之前焚香念經(jīng)，明日就是大典，徐云騫的日子過得很無趣，繁文縟節(jié)和教中事務(wù)就讓人煩躁。

    徐云騫失去了顧羿的確切消息，準確的說他失去了寧溪的消息，臥底失去聯(lián)絡(luò)再正常不過，但他派人去查探竟然連寧溪的尸體都沒找到。

    他只能花錢去安撫寧溪的家人，寧溪替他辦事二十年，兩人其實并不相熟，所有的往來都通過書信。但徐云騫真心敬佩他，寧溪發(fā)妻被曹海平所殺，他愿意只身一人去給自己的女人復仇，二十年里寧溪沒有絲毫逾越，身邊沒有找任何一個女人，他唯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曹海平，甚至不惜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