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2)
徐云騫親自去了趟寧溪的老家,寧溪家就住在澤州城,去的時候寧溪的老母親親自過來接見他,老母親看到徐云騫有些訝異,說,有人來給過錢了,夠她花一輩子都花不完。 徐云騫當時有些怔愣,寧溪不屬于正玄山,徐莽和王升儒都不知道寧溪的存在,怎么會有人給寧溪的家人送錢? 顧羿?徐云騫馬上想到這個猜測,可寧溪是正道臥底,如果真的是顧羿,為什么用正玄山的名義? 徐云騫脫下外袍,把道袍平整地搭在屏風上,剛一轉身就聽到外面有動靜,聲音很小,像是小石子滾過。 徐云騫動作沒有半點停頓,沒察覺一樣脫衣上床。 等蠟燭熄滅后,一根竹筒穿破紙窗,迷煙滾滾而來,徐云騫的呼吸越來越沉,應該是睡熟了。 這時候顧羿才推門進來,他進屋之后很習慣地找到了徐云騫的香爐,徐云騫某些時候可以算得上是死板,香爐的位置擺了十幾年也不曾挪動。他在香爐里插上三根香,催情的,他知道徐云騫不會受任何藥物影響,這時候像是存心逗弄他。 顧羿做好了一切,站在徐云騫床前,像是個幽魂一樣,他最剛開始什么都沒干,只是看著。 徐云騫閉著眼,穿著一身雪白的里衣躺在床上,被子壓在肘下,整整齊齊,很周正的一個人,睡覺都這么周正。徐云騫明天要接掌教印了,到時候他的師兄會是最年輕的掌教。 徐云騫如同一尊雕塑,眉眼舒展開,他長得白,長長的睫毛垂下映襯著一片陰影,眼角長著一顆痣。顧羿看著那顆痣愣了許久,他這么多年一直在找徐云騫的影子,找來找去連一顆相似的淚痣都找不到。 顧羿扯出一塊白布,蒙上那顆淚痣,徐云騫一動不動,任由顧羿遮住了他的眼睛。徐云騫和白色很配,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被這塊白綢一襯,像是下凡來歷劫的神像,當年在客棧,徐云騫的眼睛被楚紅的藥給迷了,那幾日徐云騫常常蒙著布,留下一截挺直的鼻梁,還有緊抿著的薄唇。 顧羿發(fā)現自己很可笑,這么多年不過一直在找當年的影子,他希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自己剛入江湖時只想著怎么算計自己的師兄,那時候很純粹,而不像現在這樣不人不鬼。 顧羿想了想,拉過徐云騫的手臂,把他的雙手束縛在頭頂,袖子挽起,露出兩截蒼白的手臂,紅綢緞在上面打個結。 添了點艷色。 徐云騫以前老捆著他,這是顧羿第一次捆住自己的師兄。顧羿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順著鼻梁一點點往下摸索,想看看這張臉到底跟云錦有什么分別,怎么就讓顧羿惦記這么多年,甚至甘愿為他去死了。 顧羿忘不了曹海平對他說的話,他是一個徐云騫的替死鬼,但他又覺得王升儒和徐云騫的愛不是假的,他想回到十年前,那時候徐云騫會慣著他,可能是因為王升儒所托,可能是因為他這人就是個好人。顧羿不想去計較徐云騫對他好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他放不下那種好,顧羿曾經擁有過他。 可徐云騫拜莫廣白為師。 霎時間殺意和愛意一齊涌上來,盤踞在胸膛里,纏繞一樣難舍難分,顧羿一時間想弄死他,好讓徐云騫永遠屬于自己,哪怕只剩下一具尸首也行,可他又想親吻他,那種帶著愛意的、纏綿的、如同珍寶一樣的親吻。 顧羿低下頭,湊近那張薄唇,越是湊近,呼吸越是亂,顧羿也能聽到徐云騫的呼吸聲,對方的呼吸聲沒有絲毫變化。 師兄,顧羿在叫他,醒了就別裝了。 徐云騫果然醒著,他陪顧羿鬧夠了,問:你是來找死的?顧羿竟然真的來了,以他的功夫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個陷阱。 顧羿聽到笑了一聲,他知道今日上正玄山逃不出去,他無所謂道:我是來找你的。 你是來找死的嗎?我是來找你的,如果你就是死亡,我也認了。 徐云騫手腕輕輕一掙,顧羿心太軟,也不愿意換條鎖鏈,一條紅綢能把徐云騫如何呢?徐云騫一手按在眼前,想要一把把眼睛上蒙著的白布扯去,就在這時手腕一緊,顧羿已經摁住他的手腕,整個人覆上來,用一條腿壓著徐云騫的腿,一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顧羿是冷的,徐云騫常常覺得他儲存不了絲毫的溫度,嘴唇也是冷的,他最初只是碰了一下,然后停了一瞬,鼻尖挨著鼻尖,仿佛在確定彼此的氣息,他們相隔十年,頭一次這么親密地觸碰彼此。徐云騫本來能甩開,就像是掙脫那根紅綢一樣輕易,但他沒有,縱容顧羿的舌尖探進來,顧羿的舌尖柔軟,冰冷,像一條帶著情愛的毒蛇。突然,他的舌尖開始發(fā)麻,一股苦澀的藥味兒在舌尖蔓延開。 唔徐云騫這時候想掙脫已經來不及,顧羿一手按著他的肩膀,點在他大xue上,與此同時,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上來,他一手死死鉗住徐云騫的下巴,帶著一股侵略性,不斷加深,徐云騫張著嘴,不得不吞咽下去,被迫接受顧羿的所有。 徐云騫隔著胸膛能感覺到顧羿的心跳,他的心在狂跳,過分急過分快,病了一樣。 一吻結束后,徐云騫曲起膝蓋,頂著顧羿腹部,顧羿吃痛,終于松開了手,他剛一分開就感覺到眼前一花,然后被狠狠反壓在身下,徐云騫扯掉蒙眼的白布,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給我吃什么了? 顧羿眼中只有徐云騫眼角的痣,在燭火下顯得并不真切,笑道,我聽說南疆有種蠱蟲,能讓男人變女人,我給你送的禮。師兄變成女人應當也是很漂亮。 徐云騫一手掐著顧羿的脖子,我再問一次,你給我吃什么了? 顧羿感到脖子上的手逐漸收緊,顧羿今日就是過來找死的,如果他注定要死,死在曹海平手里還不如死在徐云騫手里來的舒坦,他講笑話一樣,南疆有種藥叫鴛鴦草,據說是有個女大夫害怕丈夫背叛,夫妻共飲一杯酒,吃了一人死了另一個也不會茍活,你說是不是真的? 徐云騫要是死了,不論顧羿當時遠在哪里,都得給他陪葬。 他不知道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蠱蟲,如果有他真的想給徐云騫喂上一顆,那樣徐云騫就真的屬于他了。 徐云騫要死,顧羿就要陪他去死,顧羿去死,徐云騫還能活,這什么狗屁道理? 突然,徐云騫的手停了,感覺左手筋脈斷裂處傳來一陣灼燒一樣的痛苦,像是萬蟻在啃食他的筋脈。徐云騫一瞬間明白顧羿到底給他吃了什么,那不是什么鴛鴦草,那是回生丹,顧羿自己肺腑快爛成一團爛rou,竟然要把這顆藥給他吃,他從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徐云騫咬牙切齒道:你瘋了嗎? 師兄啊。顧羿收起笑容,很平靜地看著徐云騫,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個瘋子嗎? 只有瘋子才愿意這樣喜歡你,只有瘋子才能明知道是陷阱還敢過來,只有瘋子才會放下仇怨,如同殉道一樣甘愿當你的祭品。 顧羿早就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今天晚上的對話比現在寫出來的要多,但跟楔子內容重復了就不再寫了,只保留了喂藥這部分,話說在顧羿第一次被曹海平喂蠱蟲的時候,就有人猜到楔子里師弟給師兄吃的不是蠱蟲,回生丹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有人猜到這顆藥顧羿會留給師兄,只能說,你們真的很厲害! 第134章 毒發(fā) 徐云騫悶哼了一聲, 左手的灼燒感越來越大,他現在已經相信顧羿完完全全瘋了,咬牙問:為什么? 顧羿最后的執(zhí)念被曹海平完全踩碎, 他只有在徐云騫這邊才能有一點真實感,他低聲笑起來,道:我欠你的要還。 顧羿欠他太多, 前兩次他還了,殺曹海平他試過了, 但做不到, 哪怕把自己這條命賠進去也做不到。一條手臂自己能還得起,他說好要負責的。 顧羿說這話時很平靜,他不覺得自己委屈, 是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徐云騫的愛人, 他有時候想讓他們的關系更加純粹一點, 比如他把徐云騫帶回善規(guī)教, 養(yǎng)成他的男寵,曹海平一定不會阻攔他干這種事, 顧羿不用得到他的心,可以只得到一具尸體。 但他舍不得, 他不舍得把徐云騫放在善規(guī)教那樣的鬼地方受罪, 他瘋瘋癲癲活了這么久,碰到徐云騫時就舍不得,好像這輩子的正常事兒都在他這兒耗盡了。 徐云騫的左手在抖, 他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原本是壓在顧羿身上,現在不得不起身?;厣ぴ谏В欞鄾]吃過回生丹, 整個生死教歷經百年就只留下了這么一顆,他不知道修復筋脈是什么樣的,但看樣子應該不好受,如果他真的想殺了徐云騫最好這時候下手。 顧羿坐起來,順勢抱住了徐云騫,對方根本沒有反抗,顧羿察覺到徐云騫現在很不好受,原本指望著催情香能讓他稍微舒坦些,現在看來根本沒用。顧羿一下下拍著徐云騫的背脊,很平淡地說了一句話,我把你的白離弄死了。 徐云騫捏著左手,看了他一眼,顧羿說話他一個字都不信,顧羿明明在笑,徐云騫卻感覺到顧羿非常不好,他今天太不正常了,問:你到底怎么了? 顧羿好像聽不見徐云騫的話,或者他不喜歡跟著徐云騫的思路走,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死的時候一直在叫你救他。 顧羿眼睛很黑,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意,看上去有些陰測測的,他看到了徐云騫的目光,額頭抵著徐云騫的額頭,感覺到一點快意來,但是沒用,他武功太弱了,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顧羿如果想要殺白離,真的跟殺一只兔子沒有區(qū)別。 徐云騫問:你到底來干什么? 顧羿很著迷地看著他,仿佛在打量徐云騫的臉,曹海平讓我來殺你的,你不是問我來干什么的嗎?顧羿看著徐云騫,一字一頓道:我是來殺你的。 曹海平跟顧羿有共同的敵人,這是所有人都公認的一點,但徐云騫不信,顧羿是他一手養(yǎng)大的,他不信顧羿會跟曹海平那種人是一丘之貉。 徐云騫冷笑一聲,那你動手啊。 他從不在乎顧羿嘴上說了什么,顧羿要是想殺他沒必要來給他喂藥。 顧羿聞言頓了頓,他總是無法料到徐云騫的下一句話下一個動作,他當時喜歡師兄就是喜歡他這一點,永遠都跟別人不一樣,永遠都能給他新的回答。 顧羿看了一眼窗外,他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正玄山如果要殺自己會派幾個人來呢?一百還是兩百?蒼溪院是個陷阱,他早就知道,只不過不知道徐云騫什么時候動手。 顧羿笑了一聲,自己是正玄山養(yǎng)出來的,最后竟然要死在正玄山。 突然,他的臉色變了變,霎時間變得慘白,顧羿放在床沿上的手指不自覺蜷曲,他推開徐云騫,很勉強地說:我今天有事兒,不跟你玩兒了,改天再來找你。 他這句話說到最后氣息都變了,顧羿毒發(fā)了,他沒想到這么不湊巧,曹海平這次給他吃的藥太毒,以前三個月吃一次,如今十天就要一次,顧羿如果在這兒毒發(fā)真的會死在正玄山。 他不想自己死之前還這么疼。 顧羿今日來正玄山的目的已經達成,徐云騫左手還在恢復沒空去管他,現在這時候走剛好,再拖延下去顧羿不知道自己到底會露出什么丑態(tài)。 徐云騫感覺到顧羿的古怪,他一直都比顧羿本人更了解他,他不顧左手的異樣,抓住顧羿的手腕,你怎么了? 別看我!顧羿突然甩開他的手,徐云騫現在根本不是顧羿的對手,一手沒扣住,顧羿已經掙脫而出。只不過他根本沒走多遠,徐云騫剛松手就聽到咣當一聲,顧羿突然膝蓋一軟,撞翻了桌子,上面香爐和茶壺一起砸下來,香灰灑了一地。 顧羿不可控制地跪下去,毒發(fā)太突然了,他沒有做好任何準備,只要片刻時間他就能變得不像是自己。 顧羿跪倒在地,呼吸都差點停了,他捂著自己胸口,感覺那顆心跳得很不正常,這是逃離曹海平的代價,顧羿只能依附曹海平而活,距離母蠱太遠,顧羿現在的身體不能讓他胡來。 徐云騫被顧羿嚇到了,他從未見過顧羿毒發(fā),不知道毒發(fā)時是這么毫無尊嚴的模樣,人跟獸沒有絲毫區(qū)別,顧羿掐著胸口,胸前滲出大片血花,甚至陷進去半個指甲蓋。 太疼了,受不住的疼,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 徐云騫不知道拿他怎么辦,只能從背后抱住他,顧羿閉上眼,大吼一聲:滾開!別看他,他現在還能保持住,別看他。 徐云騫牢牢扣住顧羿的右手,顧羿手勁兒不小,整個人都疼的發(fā)僵,徐云騫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他的手扯開,手指甲上沾滿血跡,甚至還有rou芽,徐云騫看到時愣了一瞬,顧羿? 徐云騫在叫他,顧羿腰背弓起,猛地掙扎了一下,力道太大,像是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徐云騫用盡全身力氣壓住他,問:顧羿,你藥在哪兒? 顧羿沒回他,徐云騫這次聲音大了些:說話,你的藥在哪兒? 顧羿在他懷里繃緊了,這時候竟然還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沒藥。 徐云騫無法分辨是沒有解藥還是他沒帶在身上,以他對顧羿的了解,不可能身中劇毒還來正玄山找死,他用了些耐心,幾乎是像哄小孩一樣貼著他的臉,問:乖一點,藥呢? 沒顧羿咬緊了牙關,全身的力氣都在抵抗蠱蟲。 他不吃藥,曹海平逼他吃他也不會吃,他不想變成曹海平的傀儡,他寧愿疼死也不想吃藥。他不能輸,一旦吃了他就輸了。 徐云騫早就知道顧羿身中千絲繞,只不過顧羿一直不說,顧羿在流血,蒼白的嘴角溢出血跡,他的內臟肺腑一直都沒好過,徐云騫心中像是勒了一根弦,勒得他難受,他這輩子鮮有這么難受過,聽聞王升儒的死訊被斷左手時都沒有這么疼,顧羿和他分開時他都不曾這么疼,顧羿到底過著什么日子? 他不能慌,他慌了就完了,徐云騫緊緊抱著顧羿,臉貼著顧羿的臉頰,問:我該做什么?顧羿熬了十年,肯定有辦法。 把我鎖進刑司堂以前都是乙辛在地牢里陪著他,顧羿知道刑司堂有刑具,到時候百里玉峰知道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