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3)
別、別管我。顧羿太疼了,疼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被鮮血嗆住了喉嚨,我很快就好 徐云騫僵直在原地,不敢相信顧羿剛才說了什么,他讓自己把他鎖起來,像一條狗一樣,任由他自生自滅。顧羿離開他十年,千絲繞三個月發(fā)作一次,蠱蟲啃食他的心臟,他就是這么挺過來的。 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徐云騫突然想起他身上的那些傷痕,手腕腳踝和脖頸,周而復(fù)始磨上傷痕,這輩子都無法痊愈。 徐云騫不可能把他鎖起來,他做不到,他不能給顧羿戴上鐐銬,讓他在漆黑的刑房等死。 分別十年,他們才見過幾次,還沒說過幾句話,顧羿不能就這么死了。 徐云騫緊緊抱著他,吼道:把沈書書叫過來! 門外很快就有人闖進(jìn)來,他們本來是要伏擊顧羿,殺了這個魔頭,打開門卻看見了這幅場景。屋內(nèi)一片狼藉,香爐和茶碗打翻了一地,而他們未來的掌教正抱著顧羿,顧羿雙腿在掙扎,被徐云騫牢牢扣在懷里,徐云騫雙目通紅,抬頭看了他一眼,去把沈書書叫過來! 手下沒見過徐云騫這樣,這個像小神仙一樣的人這輩子都沒失態(tài)過。 有人慌亂地跑出去找人,徐云騫把顧羿抱上床,他顧及不了自己的左手,根本察覺不到左手是不是好了。 顧羿剛開始還在劇烈掙扎,徐云騫不得不死死按住他,那種疼法常人難以想象。到了后面顧羿像是沒力氣了,只剩下細(xì)細(xì)的抽搐。 顧羿盯著床帳,察覺到這次好像不同以往,曹海平讓他不要斷藥不是嚇唬他,不吃藥真的會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徐云騫讓他靠在自己大腿上,顧羿很溫順地貼著他,仿佛一切乖戾樣子都統(tǒng)統(tǒng)收回,只露出了原本模樣,叫了一聲:師兄。 徐云騫心里一顫,因為這句師兄而心口發(fā)緊,徐云騫懷抱著他,他從未感覺這么無助,摸著他的臉,啞著聲音問:為什么? 他猜到了顧羿的遭遇,天樾山腳,顧羿替他吃了蠱蟲,他當(dāng)時吃的時候可能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后來知道了也沒有怨恨過,他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顧羿睜開雙眼,這種時候都還能笑出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活不久,所以沒有之前那么別扭,你受不了的 這種苦顧羿能受,徐云騫不能,他要當(dāng)小神仙,顧羿會讓他當(dāng)個小神仙,他說好要保護(hù)徐云騫的,那就一定會護(hù)到底。 曹海平要一個王升儒的徒弟,不是徐云騫就是顧羿。徐云騫天之驕子,他不能殺了王升儒,徐云騫要是殺了王升儒這輩子才叫做葬送。顧羿命賤,背負(fù)惡名無所謂,徐云騫不能。 徐云騫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我能。沒人說徐云騫不能受這種苦,他的命不比顧羿金貴。 我不能。顧羿不能,他每次毒發(fā),一想到這種苦是要徐云騫來受就覺得疼。 真傻,怎么就這么傻。 徐云騫感覺眼睛發(fā)酸,他把顧羿抱起來,顧羿好冷啊,一個人怎么能這么冷,他想讓他暖一點,顧羿沉沉的腦袋靠著徐云騫的肩膀,徐云騫懷抱著他,想讓顧羿跟自己說說話,顧羿,你別怕,沈書書就來了。 他不知道沈書書什么時候來,可他必須要說點什么。顧羿的臉埋在他脖子上,很輕地說:師兄,我想你了。他沒有說我喜歡你,他分不清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他說我想你了。這句話想說了好多年,以前只能說給一個雪人聽。 徐云騫緊緊抱著他,感覺自己臉頰有些冰冷,他好像根本看不清這個世道。 顧羿嘴角溢出鮮血,不論怎么擦都會有新的涌出來,徐云騫別無他法,除了抱住顧羿竟然什么都做不到。顧羿有氣無力道:我死了別把我埋起來我怕冷 徐云騫感覺眼淚滾下來,他的小瘋子怕冷,一入冬就把自己穿得像個熊一樣,他會在床上給自己搭一個巢xue,一整天都不肯從被窩里鉆出來。但只要徐云騫叫他,他就愿意去雪地里玩一圈。 顧羿捏住脖子上的紅繩,徐云騫當(dāng)年送給他,不過一個銅板,他戴了這么多年,臨死之前突然想拽住,顧羿的聲音變得很低,師兄我疼 徐云騫突然想起山婆的那句話,顧羿的魂容易跑,讓他栓緊他,可徐云騫感覺怎么抱都抱不緊,不疼了,師兄在這兒,不疼了。 顧羿握著紅線的手指一沉,紅繩被拽了下來,紅繩已經(jīng)舊了,不如以前鮮活,卻像是血一樣刺痛了徐云騫的眼睛。 小狗一樣,該給你打一幅項圈拴住,看你怎么跑? 這東西是徐云騫送的,顧羿一次也沒取下過,現(xiàn)在斷了。 徐云騫身體一僵,甚至不敢低頭去看,喚道:顧羿? 顧羿沒有回答他,只剩下一片靜默。 第135章 真相 整個蒼溪院外圍著不少長老, 百里玉峰幾個長老早就來了,他們本來是舉山之力伏擊顧羿,如今也不知道來的算不算湊巧, 顧羿已經(jīng)閉眼了,隨隨便便來個道童都能送顧羿歸西,距離殺了顧羿還剩下最后一步, 此時卻遇到了最大的阻礙徐云騫在守著。于是他們只能沉默,站在院中如同一群烏鴉, 等待顧羿死亡之后群起而攻之。 徐云騫的親信在院中, 沒有徐云騫的命令,沒人能進(jìn)去,有個長老嘲笑道:這是要造反嗎? 只有善規(guī)教那種地方才會狗咬狗, 邪門歪道才玩幾方人馬混戰(zhàn)那一套, 正玄山最講規(guī)矩, 不論什么時候都要優(yōu)雅, 不能失了分寸,沒想到他們這幫老東西還能看到徐云騫跟他們作對。 沈書書被人護(hù)送著進(jìn)了院中, 挎著一個藥箱,對長老們的目光熟視無睹。沈書書趕過來時顧羿已經(jīng)閉眼了, 他一看就知道事情要糟, 這兩年他聽說過顧羿的事,看到之后還是皺了皺眉,徐云騫把顧羿緊緊扣在懷里, 很木然地在坐著,他一手摸著顧羿的脈門,一邊把內(nèi)力一縷縷送過去,就想讓顧羿能暖和點, 沈書書嘆了口氣:唉,小子,你總得讓我看看吧。 徐云騫看了一眼來人,整個正玄山只有沈書書對顧羿好,沈書書從不問顧羿的出身,哪怕顧羿如今變成了個人人喊打的魔頭都無動于衷。徐云騫松開手,沈書書得以碰到了顧羿的身體,他連脈都沒把,一針扎在顧羿頭頂,連著扎了四針。都不用把脈,沈書書也看出來顧羿活不久了,這時候先留著人一口活氣。 扎完針之后沈書書才開始摸脈門,他平日里一直笑嘻嘻的,從來也不把什么大病放在心上,這次臉色很難看,徐云騫跟他認(rèn)識了二十幾年還沒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 幸好沈書書并沒有說讓徐云騫回去準(zhǔn)備后事,他飛快地去寫了張藥方,一邊寫一邊道:瞎折騰,你應(yīng)該早點叫我來。 徐云騫一直想方設(shè)法帶顧羿回去看病,這不是他能左右的,聽聞這句指責(zé)也沒反駁,問:他怎么樣? 沈書書寫完藥方囑咐道童去抓藥,又讓人把浴桶搬出來,他忙里忙外,只能抽空回答徐云騫,是死是活的事兒我說不清。 剩下的事道童在忙,沈書書寫完藥方又去看了看顧羿,這次看得更加仔細(xì),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手掌心,沈書書看得直嘆氣,道:這也太亂來了。 沈書書問:他的藥呢? 徐云騫搖了搖頭。 沈書書自顧自地說:不吃也好,那東西太毒了。 徐云騫抬起頭看他。 沈書書道:怎么說呢?反正挺讓人上癮的。 罌/粟?徐云騫終于開口,沈書書看了他一眼,他是醫(yī)者,知道人心更難醫(yī),這時候徐云騫千萬不能垮,沈書書搖了搖頭,不是。 徐云騫剛松了一口氣,他害怕顧羿下半輩子就跟什么沾點毒的混一輩子,又聽沈書書說:更毒。 他一顆心沉到谷底,幾乎不太想聽沈書書接下來的話。 沈書書道:罌粟怎么也是讓人取樂的,這東西一點樂子都沒有,全是疼,我不知道第一顆藥怎么吃下去的,一旦開了頭就停不住了,這藥本來是給牲畜吃的,看過雜耍嗎?訓(xùn)蛇的人吹笛子蛇會跳舞,差不多的東西,更狠更毒,吃了之后定期服用,日積月累就會失了心智。 徐云騫聽懂了,曹海平想把顧羿制成一幅傀儡,他需要顧羿吃藥,需要顧羿聽話,顧羿背叛曹海平只有一個死字。 徐云騫道:那顧羿 沈書書嘆了口氣,他沒吃,吃藥不是這個反應(yīng),他應(yīng)該寧愿死也不肯渾渾噩噩活著。如果不吃呢,就是三個月受苦一次,最開始是三個月,以后會越來越近,兩個月,一個月,十天。聽說鬧起病的時候只想活生生弄死自己,像顧羿這種硬扛著一點藥都不吃,一次次硬扛著也能熬過去,失了心智倒是不會,但命數(shù)也活不久了。 每次毒發(fā)都是從鬼門關(guān)走一遭,顧羿三個月一次受了整整十年。 顧羿只剩下一副軀干,內(nèi)臟肺腑早就快爛完了,現(xiàn)在有曹海平給他養(yǎng)著又如何呢,這東西哪里是一天兩天就能養(yǎng)好的,現(xiàn)在遭的罪后半輩子估計都逃不過。 沈書書其實有點佩服顧羿,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身體底子好,再加上早年在自己身邊學(xué)了點醫(yī)術(shù)的皮毛才能活到現(xiàn)在,沈書書道:你想啊,三個月來這么一次,人都是rou長的,次次虧損精氣,命數(shù)怎么可能長?我要是他早就不想活了,他能堅持到來見你已經(jīng)算是燒高香了。 最讓人恐怖的不是死亡,一刀下去不過碗大的一個疤,痛快,沒有掙扎,那算是走得好。 最恐怖的是一日日的折磨,沒有盡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疼上一回,也不知道這種疼什么時候是個頭。 不僅如此,顧羿以為徐云騫不要他了,他內(nèi)心無依無靠,活下去只為了殺了曹海平。自從十年前開云寨一別,他就走上了一條孤絕的道路,徐云騫這時候才知道乙辛說的不想活是什么意思。 沈書書說完,那邊道童搬著浴桶進(jìn)來,黑色的苦藥一桶桶倒進(jìn)去,藥草味兒頓時充斥開來,沈書書伸出手去試水溫,道:加把柴。 旁邊的小道童聞言去添柴,沈書書道:把他衣服脫了。 徐云騫看了一眼沈書書,他現(xiàn)在能信任的只有一個沈書書,他脫掉顧羿的衣服,他之前在白麓城只是簡單地掀開顧羿的衣袖和褲襪,大概看了看乙辛說過的幾個地方,這么一看,顧羿身體上簡直沒有幾塊地方是完好的。 徐云騫把顧羿打橫抱進(jìn)浴桶,顧羿滿目瘡痍的身體很快就浸入其中,徐云騫問:有用嗎? 任何一個大夫都不樂意別人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沈書書頓時板著一張臉:你不信我別找我。 徐云騫知道沈書書醫(yī)術(shù)一直是劍走偏鋒,治病也比別人怪異,沒有再質(zhì)疑。 顧羿的腦袋靠在木桶邊緣,剛開始毫無反應(yīng),沈書書也一直皺著眉,一邊試水溫一邊讓人添柴,柴火燒得太旺,屋內(nèi)水汽蒸騰,顧羿身體都被燒紅了,臉色被蒸出一層薄薄的粉色。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顧羿才有了點反應(yīng),他胸口開始起伏,胸前的水紋在動。 剛有了點苗頭,顧羿嘴角開始溢出血跡,徐云騫問:這怎么了? 沈書書懶得跟他解釋醫(yī)理,道:他快死了,總得下點猛藥吧?到這個份兒上,沈書書才管不著顧羿到底是不是舒服,實際上這一招挺疼的,不比毒發(fā)時好受多少,沈書書就是想讓顧羿醒一醒。 顧羿嘴角的血跡絲絲縷縷地滴落在水中,他仿佛沒有力氣支撐自己,身體一直止不住往下滑,鮮血和苦藥一起嗆入喉中,如同一個溺亡的人在做最后的掙扎,好像沒有人撐著他就能墮入這無邊苦海。 徐云騫看不下去,他穿著衣服就一腳踏入藥浴中,沈書書都沒來得及阻止,他記得徐云騫愛潔,連沈書書的藥都不肯喝一口,這一池子藥里面不少臟東西,徐云騫這么愛潔竟然愿意進(jìn)去。 他只穿著一件純白的里衣,剛進(jìn)去就被染成褐色,徐云騫抱著顧羿,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任憑他嘴里濃黑的血跡吐在自己肩頭。 顧羿開始細(xì)細(xì)抽搐,靠著徐云騫的肩膀,一直止不住抖。 徐云騫抱著渾身赤/裸的顧羿,他撫摸著顧羿的額頭,把那些濕漉漉的發(fā)絲撥開,然后再把他抱在懷里,仿佛要揉進(jìn)骨血里。徐云騫無法分擔(dān)他的痛苦,他頭一次知道自己這么無力,除了把顧羿抱緊什么都做不到。 徐云騫很木然地坐著,和顧羿一起坐在苦澀的藥浴里,他們胸膛相貼,徐云騫的心臟有力強(qiáng)壯,顧羿那邊微弱到幾不可聞,仿佛片刻就能吹燈拔蠟。 徐云騫把十年前的事一點點整理出來,當(dāng)年的事變得很清晰。 顧羿曾讓江沅給自己帶話:我不是你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