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騫一抬頭就看到云出塵, 對方掀開帳篷走進(jìn)來，他穿著一身狼皮裘，正道圍剿加起來三個月，云出塵早就來了北莽，不僅沒有形容憔悴，看上去好像還胖了，不像是個道士，顯現(xiàn)出一些富態(tài)。

    徐云騫看到云出塵之后皺了皺眉，云出塵道：怎么？看著我很失望？

    云出塵知道徐云騫在想什么，任憑誰受傷之后都想看到自己的愛人，而不是要看一個道士，

    顧羿把徐云騫送回來的意思不言而喻，殺了曹海平對顧羿來說已經(jīng)足夠，徐云騫之前說讓顧羿跟他走好不好，顧羿現(xiàn)在的選擇是拒絕，他寧愿留在善規(guī)教也不肯跟回去受罰。

    云出塵好像在故意逗徐云騫，你家小狗不要你了。

    哎，利用你殺了曹海平，自己當(dāng)上善歸教真正的教主，翻臉就不認(rèn)人。云出塵眼里，這事兒明明白白，徐云騫進(jìn)入善歸教，顧羿沒拆穿他，反而留住他是因?yàn)轭欞嘁眯煸乞q，殺了曹海平之后顧羿將無人能夠制衡。

    徐云騫懶得理他，他坐起身，腰腹、手臂、胸前四處都裹著繃帶，他赤著上身，身上隱隱透出些血痕，尤其是他現(xiàn)在眼神不善，這么一看，徐云騫好像身上匪氣更重了些。

    怎么回事兒？徐云騫問。

    云出塵從頭開始跟他說，云出塵當(dāng)日送出信件，當(dāng)天晚上林晟就背著徐云騫來到他的營帳，云出塵他是個天才，武功不算多玄妙，可旁門左道會的東西不少，從小看了不少醫(yī)術(shù)典籍，還好顧羿送來的很及時，他這條手臂保住了。

    你手沒斷，到時候能恢復(fù)幾分，看你運(yùn)氣了。云出塵道。

    徐云騫左手曾經(jīng)廢過，又因?yàn)榛厣ぶ亟咏蠲}，現(xiàn)在再次受損，云出塵只能保住徐云騫這只手看上去還在，至于以后能不能拿劍，能不能提重物，那不是云出塵要考慮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徐云騫問，現(xiàn)在戰(zhàn)況呢？

    云出塵說起這個還有點(diǎn)愁，他就沒做過這么不是人的事兒，答應(yīng)徐云騫保顧羿，他明面上統(tǒng)領(lǐng)正道，下手也不太好下手，怕到時候出什么事徐云騫能殺了他，道：你家小瘋子這回下死手了，手里扣著人不放，我去談和也不聽，讓我們退到五里之外，接著沒動靜了。

    云出塵說到這兒停了停，道：可能忌憚你在這兒。

    其他人以為顧羿和徐云騫斗得你死我活，誰知道這倆人是誰都不肯下手，導(dǎo)致現(xiàn)在僵著不上不下。

    云出塵又道：我琢磨著，他鐵了心要?dú)⒘笈?，你拉不回來了?/br>
    顧羿現(xiàn)在是下了狠心，顧羿滿門被滅，他之前沒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是因?yàn)橛胁芎Ｆ綘恐扑?，也有徐云騫這個枷鎖捆著他，平心而論，如果云出塵是顧羿，滿門被殺，一定會向正道復(fù)仇。

    如今沒有徐云騫捆著他，他能干出什么惡事都不稀奇。

    云出塵頓了頓，然后說出自己的猜想，顧羿入魔了。

    徐云騫一停，顧羿十年前在生死崖就已經(jīng)出問題，十年來曹海平折磨他但也是壓制他，沒有曹海平，顧羿被六大派一激，真的墮入了修羅道。徐云騫知道這事兒不能拖下去了，他必須把這件事了結(jié)。

    云出塵問：你知道最近怎么了嗎？

    云出塵不用聽徐云騫的回答，自顧自抖出一張紙，在徐云騫面前晃了晃，道：有人給顧羿列了罪行寫成檄文，我給你念一段。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覺得這事兒挺有趣，道：罪一，殺師叛門，血洗生死崖。

    罪二，勾結(jié)魔道生死教，殘害停山書院，滿門被滅。罪三，生擒六大派掌門，謀害恒山派孫常，洛陽寺住持蓮生大師，伏擊正道千百人。罪行罄竹難書，于天地所不容。

    后面是一些套話，我就不念了。云出塵念到這兒停下來。

    徐云騫聽到之后冷笑一聲，還挺有意思。王升儒殺顧羿全家，他不能復(fù)仇？生死崖上正道同門要來殺他給他們的一代宗師報仇，顧羿不能反擊？

    停山書院自己撞上刀口與顧羿何干？

    生擒六大派掌門是受曹海平脅迫，他人不知，徐云騫知道。

    顧家滅門案不應(yīng)該讓顧羿來受，極樂十三陵的孽不應(yīng)該讓顧羿一人承擔(dān)。

    如果顧羿是魔，那他也是魔。

    徐云騫道：正道和魔道相殺，如果摒棄正邪兩道立場，兩邊都在死人，怎么，正道死的是一代宗師，魔道那邊死的就是螻蟻嗎？如果顧羿來寫，他也能寫出一篇檄文。

    都是人非要分出個高低貴賤，這場六大派圍剿已經(jīng)像個鬧劇，顧羿就是那個被架在火上烤的人，必須割了他的腦袋才能平息。

    云出塵覺得徐云騫的思想很危險，道：別管他是不是可笑，但挺有用，現(xiàn)在群情激憤，剛出茅廬的小年輕恨不得今夜就要了顧羿的腦袋。這張檄文流傳得太廣，云出塵不好當(dāng)面來管這件事，原本云出塵的打算是個顧羿談和，現(xiàn)在正道這邊因?yàn)檫@篇檄文氣勢大漲，都想殺了魔頭揚(yáng)名立萬呢，云出塵不能斷人前程。

    誰寫的？徐云騫問。

    云出塵道：齊山派的岳楓。

    徐云騫道：沒聽過。這么鏗鏘有力，徐云騫以為是停山書院要來報仇，可齊山派，之前聽都沒聽過，跟顧羿能夠有什么深仇大恨？

    云出塵聽到這句話笑了一聲，把那張檄文仔仔細(xì)細(xì)收好，道：你這就不懂了。說是六大派圍剿，混進(jìn)來不知道什么沒名沒姓的小門派，想著趁機(jī)來撈一杯羹，如果殺了顧羿是揚(yáng)名立萬，如果沒有也可以沾沾喜氣。

    徐云騫問：他們來干什么？

    云出塵道：聽說顧羿有一筆金銀財寶，這幫人掘地三尺也想找到。

    顧羿當(dāng)善規(guī)教教主十年，期間作惡多端，有人傳言他富可敵國。真正的名門正派不屑于這些錢財，天樾山和停山書院是來復(fù)仇，六大派是來鏟除魔道，剩下的小門小派可都是為了顧羿的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曹海平追求什么道法，唯一恒定不變的道法是利。

    云出塵道：估計是假的，我看顧羿對錢財也沒什么興趣。

    云出塵上次見過一眼顧羿，他何止對錢財沒什么興趣，他對生死都沒什么興趣。

    徐云騫一愣，他脖子上還帶著那把鑰匙，當(dāng)時顧羿以為自己死了，把僅有的東西塞給自己。

    說是娶他的聘禮。

    這幫人是為了這把鑰匙來的。

    顧羿把徐云騫送走是為了保他，現(xiàn)在局勢這么亂，顧羿沒有活路可以走，但他給徐云騫一條活路。

    云出塵絲毫沒察覺到徐云騫有什么不對，當(dāng)時給徐云騫脫衣服，以為這東西應(yīng)該是他們這對苦命鴛鴦的信物，當(dāng)時云出塵碰也沒碰。他此時這么一看，聰明如他很快就猜出來，接著搖了搖頭，荒謬，荒謬。

    那些人追求這么久的東西，就被顧羿隨手送給徐云騫。

    徐云騫看了他一眼，云出塵立即住嘴，道：我對這事兒沒興趣。云出塵笑起來像個老狐貍，他對錢財沒興趣，他是來這兒看戲的。

    云出塵看戲看出了樂子，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信件，道：檄文寫了成百上千，人人手里都有一張。

    不管他們以什么目的寫的，現(xiàn)在的問題是群情激憤，不殺顧羿難以平仇怨，徐云騫想在這種情況帶回顧羿，太難了。

    徐云騫下床穿衣服，把一身傷痕都遮住，他之前給顧羿當(dāng)男寵，現(xiàn)在回來當(dāng)掌教，明明是同一個人，好像是兩種氣質(zhì)。徐云騫身上有傷，臉色都不太好，道：給我一把劍。

    云出塵覺得自己這輩子惹過最大的麻煩就是答應(yīng)王升儒，他不僅要去考慮顧羿，還得去照顧徐云騫這尊大佛，想了想，把自己的隨身佩劍遞給他，小心著點(diǎn)。

    謝了。徐云騫道。

    云出塵打量他，徐云騫之前能為了殺曹海平給顧羿當(dāng)男寵，現(xiàn)在不知道又要干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提醒他：顧羿鐵了心要走修羅道。

    顧羿這人不能激他，正道越是群情激奮越是給顧羿點(diǎn)火，云出塵想如果他是顧羿，幾乎沒有破局的方法，在這種情況下送出徐云騫，算顧羿有自知之明。

    徐云騫抽出長劍，劍身上刻著三個字君子劍，一般自詡君子的都不大君子?？蛇@把劍是徐云騫進(jìn)了太奇峰之后用過最好的一把，鋒利無比削鐵如泥，他當(dāng)時要?dú)⒉芎Ｆ蕉紱]用這么大的陣仗。

    劍身映出一片冷光，此時照在徐云騫的臉上，徐云騫冷聲道：又不是他想走就走的。

    顧羿要走什么路，要徐云騫說了算，當(dāng)年生死崖一戰(zhàn)徐云騫沒本事阻攔，他現(xiàn)在有。

    云出塵聽到這句話笑了，問：你到底想怎么把他帶回來？他想了很久都無果，徐云騫要的是光明正大。除非顧羿投降，但是顧羿那個脾氣，你讓他認(rèn)輸，真的給六大派磕頭認(rèn)罪還不如殺了他。

    顧羿有理有節(jié)把徐云騫送回來，徐云騫如果以他們之間的感情相逼，讓顧羿給那幫老不死的磕頭認(rèn)罪，給顧羿念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行，他自己都覺得下作。

    徐云騫道：直接帶回來。

    云出塵以為自己聽錯了，徐云騫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又道：殺進(jìn)去，直接帶回來。

    他們有一戰(zhàn)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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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戰(zhàn)帖

    善規(guī)教。

    太奇峰像是個殘破的舊車, 之前曹海平炸了冰牢，雪山上的積雪被炸塌，一路滾下, 在偏鋒匯成一股, 埋了不少人進(jìn)去，顧羿本來能用的人就少，現(xiàn)在天災(zāi)人禍一起來, 他在猜測自己拼死之下到底能扛多久。

    有人在下賭注, 他們對顧羿寄予厚望，每一代江湖都有正道人士打上太奇峰, 從未有過這么大的陣仗, 可顧羿坐在魔山之巔, 會讓人有種錯覺，這場仗可能可以贏。

    一直以來邪不壓正，好像這次邪可以壓正。

    顧羿本人根本沒想那么多，他只在乎幾件事，準(zhǔn)確的是他在安排自己退路，他還沒輸, 最后拼一把, 一局定生死。

    此舉是險中求勝, 如果運(yùn)氣不好, 起碼他走后這地方也有人管。

    今日云出塵給他寫了信說徐云騫醒了, 他知道徐云騫平安。他捏著信想了很久，覺得徐云騫應(yīng)該會生氣。

    乙辛早就被他安置妥當(dāng), 顧羿和貓鼬聯(lián)絡(luò)上，讓他留在天樾山，不要來找自己。

    寧溪曾經(jīng)勸說過顧羿讓他投降, 勸說無果之后寧溪離開了善規(guī)教，顧羿原本以為他會去找徐云騫，當(dāng)了十年的臥底，現(xiàn)在回歸正道可以有個名分，沒想到寧溪走了，他回到澤州城老家，去照顧自己的老母親，徹徹底底遠(yuǎn)離了江湖紛爭。

    沈唐依然忠心于自己，他一直留在善規(guī)教，愿意跟顧羿出生入死。

    蕭燼很早就醒了，他從未開口讓顧羿放下屠刀回歸正道，好像是鉚足了一股勁兒，不論顧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跟隨到底。顧羿派人送他離開，可蕭燼不肯走，他跪在顧羿面前，說：讓我當(dāng)你的家臣。

    蕭燼是顧驍留給顧羿的，原本應(yīng)該護(hù)他一輩子無憂，可他上正玄山那一刻起就變了，顧羿無法被蕭燼保護(hù)，反而顧羿反過來保護(hù)蕭燼，這讓蕭燼感到羞愧，他愧對了顧驍?shù)膰谕小?/br>
    顧羿聽到家臣這兩個字時有一瞬間的微愣，然后很快就換上一個笑意來，我早就不是顧家家主了。他連家都沒有，怎么當(dāng)顧家的家主？他是善規(guī)教的教主，這是他的命數(shù)。

    蕭燼頓了頓，道：我愿意一輩子效忠教主。他很快就改了口，不論顧羿當(dāng)家主還是教主，蕭燼都愿意追隨他。

    顧羿搖了搖頭，他不需要拉一個蕭燼下水，他的小師兄，要燦爛，要堂堂正正活下去，不要像他一樣背負(fù)罵名。

    顧羿不知道怎么勸蕭燼離開，只好讓他留在善規(guī)教。

    蕭燼的到來讓善規(guī)教上下樂呵了不少，他整個人冒著一股傻氣和喜氣，逢人都很樂呵，陳杉特別喜歡跟蕭燼在一塊兒待著。

    顧羿知道蕭燼愛吃，本來沒想在這方面虧待他，可惜現(xiàn)在正邪兩道在交戰(zhàn)，正道向前推進(jìn)了一里，攻進(jìn)善規(guī)教是遲早的事。善規(guī)教缺衣短糧，哪怕是顧羿這個教主能吃的東西都有限。

    顧羿應(yīng)該撐不住多久，很快就會迎來群魔戰(zhàn)，是死是活沒人清楚。

    如果他活著，他可以去找徐云騫。

    如果他死了，他其實(shí)更想死在徐云騫手里。

    在決戰(zhàn)之前，蕭燼在后山打了兔子，給顧羿烤了兩只兔子，他到現(xiàn)在都沒勸說顧羿從良。

    顧羿看他那樣以為自己要去送死，道：你別擔(dān)心，我沒事。

    蕭燼捧著一只兔腿，看了一眼顧羿，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很平和，既不害怕也不焦慮，如果是他，正道打到家門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亂陣腳。顧羿竟然還胸口成竹，應(yīng)該是心底里盤算著事兒。

    蕭燼不敢問他到底如何，道：多吃rou，吃飽點(diǎn)有力氣。

    顧羿道：我不是去刑場。

    他這么說蕭燼不大高興，覺得顧羿很不吉利，道：打架也要吃飽。

    顧羿被他逗樂了，蕭燼真的很像他哥，他至今都覺得用六大派掌門的腦袋去換蕭燼的命很值得。

    那天顧羿和蕭燼在后院鬧到半夜，他們點(diǎn)了篝火，蕭燼是大漠人，熱情奔放，圍著篝火跳舞，在篝火的照耀下，微卷的長發(fā)跳動，他跳舞一點(diǎn)都不娘氣，處處透露著一股灑脫。

    小師弟。

    在善規(guī)教只有蕭燼敢這么稱呼顧羿，顧羿那天滴酒未沾，好像醉了一樣，被蕭燼一把拉起來，蕭燼邊跳邊唱，唱的是一首大漠的民謠，顧羿一個字都聽不懂，蕭燼說是給他祈福的。

    最后，顧羿跳累了，擺著手說：不跳了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