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腦子想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有接受之外的選擇好嗎，維爾維德本地的貴族本來就已經(jīng)在不斷地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再得罪一位公爵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往前推個三五代，米蒙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臅r候，霍爾族還在山下有自己的田地和山林牧場，根本不需要去外面買糧食就能自給自足，而更早更早的時候，他們有更多的東西和更富裕的積蓄，那時候只有在實力上有追求的年輕人會去做雇傭兵，為的是提升力量，而非謀生。

    現(xiàn)在霍爾族沒有自己的田地也沒有自己的財富，窮得叮當(dāng)響年輕人有天賦也供不起，這樣的境況下他們沒有資本拒絕領(lǐng)主老爺，而接受了至少能吃到短期的好處。

    米蒙不是看到好處就腦子短路的人，他仔細分析過維爾維德現(xiàn)在的局勢，跟以往工會和莊園主打?qū)ε_，光明教會和稀泥，異族被排除在外不同，領(lǐng)主的到來攪渾了這一潭子水，由于立場上跟貴族莊園主的天然對立，即使能用暫時的共同利益獲取短期的緩沖時間，也勢必會有不得不針鋒相對的一天。

    所以領(lǐng)主需要拉攏維爾維德的其他勢力與莊園主抗衡，工會是一部分，他們霍爾族也是一部分，只要為領(lǐng)主翻臉不認人的那天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米蒙覺得完全可以冒著風(fēng)險上這條船。

    最起碼他們這次被放上了棋盤不再是背景板，正在開墾的田地和明晃晃的金幣，都是他們實打?qū)嵰呀?jīng)到了手里的報酬。

    今天的紡織工坊也是如此，他們本來對這個工坊的合作預(yù)期要么買斷式，要么是雇傭式，也就是要么工坊給他們一筆錢，他們把自己的紡織技術(shù)教給工坊的工匠，要么工坊雇傭他們?nèi)プ黾徔椆そ车幕钣?，給他們按件計算的酬勞。

    但實際上最后談妥下來的合作是入股制，商人提供起始資金、原材料、生產(chǎn)設(shè)備和工匠，占據(jù)工坊的七成股份，領(lǐng)主提供建造工坊的土地和允許他們進行生產(chǎn)的許可，占據(jù)兩成股份，而他們霍爾族以獨有的紡織手法和染色技巧作為資本技術(shù)入股，享有工坊的一成股份。

    具體到時候分紅他們霍爾族內(nèi)部怎么分不管，梅爾希商行和本地商會建造的霍爾特色紡織工坊里，霍爾族都分到了一成股份，并且商人承諾愿意優(yōu)先雇傭霍爾們擔(dān)任內(nèi)部重要工作，工坊的管理職位上至少有一個霍爾。

    這可是比只有錢到手的一錘子買賣更加劃算穩(wěn)定，長期有賺的好生意。

    米蒙腦袋里把部族里出挑的年輕人一個個列出來，想著回去還得看看部族里的年輕孩子，挑幾個沉穩(wěn)靈活的才行。

    第68章

    天氣徹底暖和了起來, 溫暖明媚的陽光照耀下，屬于冬天的一切仿佛一場夢, 而這草木蒼翠生氣勃勃的維爾維德，才是北疆之地應(yīng)有的模樣。

    此時的集市卻沒有春天剛來時那般熱鬧了，山上的魔獸經(jīng)過幾個月，易于狩獵的已經(jīng)被搜刮殆盡，而能活下來的魔獸經(jīng)過休養(yǎng)生息，已經(jīng)擺脫了冬天寒冷饑餓的后遺癥, 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強大矯健，狩獵難度呈幾何倍遞增。

    與此同時度過了發(fā)情期的母獸各自找地方隱蔽起來孕育幼崽，這個時期的母獸會比平時更加敏銳狂躁, 即使最弱小的雪兔也有一口咬死獵人的戰(zhàn)績。

    不需要路西恩專門為此下達封山或禁獵的命令, 冒險者自己便知曉這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會自覺在這段時間離開, 給這片他們收割一波的土地留下休養(yǎng)生息的緩沖余地。

    春狩季快要過去了。

    今年的春狩季已經(jīng)比往年要長了許多, 集市里的工匠補上了去年冬天來得太早沒賺上的生意，還賺得要比往年多一些, 商人們也收到了夠多夠好的貨，不管是拿到外面加工售賣，還是在本地加工銷售, 成本壓下來了利潤空間就大了，又有機靈的本地商人跟行商談起合作，交易量和生意活躍度升高, 領(lǐng)地的商業(yè)值便也隨之上漲。

    這就是為什么路西恩最近的心情非常非常好，笑容燦爛語氣輕快，叫有一段時間沒見他的伊萊諾主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盡量動作自然地搓了搓手臂，維持住臉上端莊優(yōu)雅的微笑, 看來閣下最近碰到了好事。

    路西恩看向他，一雙藍色的眼眸波光映漾，是陽光晴好時海面澄澈明凈的樣子。

    都是光明庇佑的善果。路西恩這樣回答他，在進入光明神殿前微微俯首，指尖落于心口。

    他們正站在維爾維德郡的主神殿前，雖然路西恩來之前維爾維德窮得要吃不上飯，象征區(qū)域神明信仰的神殿卻是修得富麗堂皇，跨過高高的門檻，地板用路西恩叫不上名字的潔白石料鋪成，瑩潤細膩得像是羊脂玉，陽光透過窗戶上的大塊的彩色晶石灑下，整個主神殿都被斑斕而神圣氛圍所籠罩。

    不同于上次視察救濟所順路跟伊萊諾主祭見面，那次伊萊諾主祭只在神殿的副廳招待了路西恩，簡單來了一通光明照耀愿光明護佑的話療，喝了一壺神殿花田出產(chǎn)的花露配圣水，那味道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難喝公認的難喝，路西恩不止一次聽父兄吐槽過。

    但圣水花露又是神殿接待客人的最高禮遇，路西恩不僅得捏著鼻子喝下去，還得面帶微笑好像在喝什么好登西一樣。

    這次路西恩是以領(lǐng)主的身份正式拜訪神殿，如果更加嚴(yán)格地糾正用詞，他應(yīng)當(dāng)是謁見神殿，光明教會對于光明神的崇高性看得很重，雖說帝國這邊還沒到神權(quán)高于皇權(quán)的地步，唯一能進神殿而不向神像彎腰行禮的只有帝國皇帝。

    路西恩免不得得走個正式流程，哪怕他來拜訪是要跟伊萊諾主祭談?wù)?，首先也要脫去外袍摘掉帽子，洗干凈雙手，在主神殿的祭壇下向光明神的雕像俯首，花個十幾秒鐘閉眼祈禱。

    路西恩垂眸，輕聲頌?zāi)睿涸腹饷髯o佑。

    伊萊諾主祭沾了一點祭壇杯中的圣水，點在路西恩額上，光明將伴你前行。

    走完了這個流程，路西恩才跟伊萊諾主祭轉(zhuǎn)移到隔壁的會客廳里，就著難喝的圣水花露開啟了談話。

    一個頭上蒙了白布的姑娘端著小盤水果放在桌上，路西恩多看了她一眼，那是個面容清秀的姑娘，微厚的唇和挺直的鼻子賦予她堅毅的氣質(zhì)，雙手粗糙皴裂，是一雙做活的手，白麻布把她的頭發(fā)裹起。

    乍一看有點路西恩上輩子披麻戴孝的意思，不過在這個世界，一個姑娘頭上蒙白布就代表著她誓言終身侍奉光明神。這些姑娘在神殿做些粗使雜活，也負責(zé)耕種教會的祭田，而教會收留她們給口飯吃有張床睡，日子艱苦至少能活下去，許多是窮苦人家的姑娘走投無路，才選擇了投身教會。

    蒙上了白布的姑娘屬于光明神，即使是她的父母丈夫也沒有資格帶她回去。

    這方面路西恩認為光明教會還是有積極意義的，在這個沒有慈善組織和人權(quán)概念的世界里，光明教會的確是為許多弱勢群體提供了庇護，包括教會學(xué)校的存在，不管學(xué)費再怎么貴教的東西再怎么傳教，也到底打破了高層貴族壟斷知識的格局，給平民和末流鄉(xiāng)紳提供了獲取知識的途徑。

    不過純粹燒錢大cao大辦的宗教儀式就emmmmmmm了，再過一段時間，差不多等同于路西恩上輩子春分的時候，就會迎來光明神教最重要的宗教節(jié)日【日祭】，通常都要修葺神殿大cao大辦所有信徒不干活狂歡三天，用來慶祝白日漸長，光明與溫暖的慷慨賜予。

    如果光是所有人停工不干活休息三天，路西恩其實不是不能接受。就當(dāng)給大家放個小長假嘛，而且又不是斷食斷水對身體不怎么友好的齋戒，大家吃好喝好高高興興地放松三天，非常有助于舒緩壓力，節(jié)日過后再干活也會更有效率。

    路西恩比較上頭的是資金問題。

    【日祭】儀式的資金，按慣例都是要信徒自愿捐贈的，并且再怎么窮困的信徒也會咬著牙擠出一筆現(xiàn)錢，還會積極參與到神殿修葺的工程之中。

    絕對比他們被領(lǐng)主老爺征召去修路修碼頭各種修積極一百倍。

    也就是這邊路西恩辛辛苦苦地想辦法富裕了大家的口袋，那邊光明教會就抄起鐮刀開始割他養(yǎng)大養(yǎng)壯的韭菜，韭菜們還高高興興主動上去白送，絲毫不顧忌城市建設(shè)度會不會噼里啪啦往下掉，叫他這個領(lǐng)主老爺直接病倒再起不能。

    路西恩真是想想就很氣。

    但領(lǐng)地里的民眾想要，你又不能不給。

    物質(zhì)建設(shè)是城市建設(shè)度的決定因素，精神建設(shè)也是啊。

    路西恩就只好抓著勞倫斯和道頓嘰嘰咕咕私底下開了幾場小會，這事情還得背著威廉姆，教會學(xué)校出來的治安官是個虔誠的信徒，每個月都會敬奉十分之一的收入給教會。

    勞倫斯就沒那么信這個，和路西恩差不多的級別，因為身邊信的人多才跟著裝裝樣子，而法師家系出身的道頓更加對這個不感冒，如果他真是個法師，也是要被主祭們咒罵為褻瀆神明的東西的異端分子。

    路西恩拉著這兩個討論了幾天，本著讓信徒們少掏錢的同時場面熱鬧不寒酸，最好還能聯(lián)動著后勁不足的春狩季，再賺點額外好處撈一筆等宗旨，搞出了幾個日祭慶典的優(yōu)化方案。

    接著就是今天了，路西恩出面正式地拜訪伊萊諾主祭，拿著方案好聲好氣地跟他談。

    平民信徒的羊毛真的沒什么好薅的，他們手里能有幾個錢，就算今年稍微富裕了一點，賺到的也是零頭中的零頭，真正吃rou的都是那些貴族老爺法師老爺還有各家商會的商人們。

    贊助教會的日祭慶典可是榮耀無比的好事情，路西恩主動做出表率先捐一筆，只要伊萊諾主祭愿意在日祭慶典的祭文里加上幾句話和他的家族名，動動筆多兩行字的事情而已。

    祭文怎么能隨意改動伊萊諾主祭駁斥他，語氣卻沒有那么堅定。

    這位主祭本來就不是多么虔誠堅定的人，看他在諾伯子爵和安達西會長之間左右搖擺的立場，以及當(dāng)時晚宴和之后他面對自己的反應(yīng)，路西恩就知道伊萊諾主祭很容易被說服。

    非常容易，說服這位主祭只需要最傳統(tǒng)最簡單的方法威逼利誘即可。

    他會被利益動搖，也會恐懼路西恩展露出陰暗血腥喜怒無常的一面，同時眷戀主祭的風(fēng)光地位，誰也不想得罪更不想冒險，又喜歡被信徒高高捧起的虛榮。

    路西恩對他展示了可以到手的預(yù)期收益郡政府捏著那些貴族富商的繳稅信息，對照著稅率一算就知道路西恩把他們喂得走都走不動，只消抓住幾個重點攻略，絕對能刮下一層肥厚的油水來。

    一個比往年伊萊諾主祭賣力宣教募捐，拼命摳下每一個碎角，還要多得多的數(shù)字。

    伊萊諾主祭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動，只要他稍稍踩進坑里，路西恩緊跟著就開始收網(wǎng)，端起領(lǐng)主的架子與他聊起些最近財務(wù)部門整理出來的有趣賬目，來來往往的金額和人名都頗有意思，正巧春狩季過去也沒什么事，不如伊萊諾主祭和他一起好好探究一番，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當(dāng)然，要是您的事務(wù)繁忙，就權(quán)當(dāng)我沒有說過吧。路西恩拿起小顆的葡萄，一點一點把皮撕下來。

    但凡手里握有權(quán)力，又缺乏監(jiān)管，就不可避免地會有擦不干凈的爛賬，那種捅出來可能引火燒身，只有一直是個秘密才有利用價值的爛賬。

    伊萊諾主祭吶吶，又低頭看起路西恩帶來的幾份文書。

    這次他沒有再說，日祭慶典的流程有嚴(yán)格規(guī)定，不能隨便修改之類的話。

    第69章

    從救濟所附近的河邊遠眺, 是能夠看見主神殿鐘塔尖而高的屋頂?shù)摹?/br>
    清晨，正午, 還有日落的時候，鐘塔就會響起沉悶而厚重的鐘聲，那嗡鳴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人們聽見了鐘聲，便會停下手里的活計，祈禱一句光明護佑。

    喬安以前不知道為什么, 非常害怕聽到鐘聲，每每聽到心底都會油然而生一種悲傷苦悶的情緒，難過得眼睛里要落下淚來。

    現(xiàn)在她大略知曉了, 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婚禮時也會敲響鐘塔的鐘。每次聽到鐘聲, 她都會聯(lián)想到曾見過的那場婚禮, 面無表情眼中含著哀愁的新娘, 被她的父母嫁去換了一頭小牛。

    小牛是彩禮, 喬安想她不應(yīng)該用換這個動詞。村里的人說的都是這份彩禮多么貴重，新娘要嫁進去的夫家生活富足, 是頂好頂好的，光明神庇佑才找到的好親事。

    于是喬安也不確定起記憶里那面帶愁容的新娘是否只是她的錯覺，或者那其實是一場令村里的姑娘羨慕至極, 新娘滿臉幸福出嫁的好親才對。

    可話又說回來，父親曾經(jīng)要給她定下的丈夫，那個她看了都想吐的男人, 在村子那些人眼里不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夫婿嗎？

    喬安一邊坐在河邊，機械地搓洗著救濟所里換下來的尿布，一邊出神地想著事情。小時候看到的那場婚禮她已經(jīng)不太能回憶起細節(jié)，只記得面紗下新娘抹得白如死人的臉, 和那種讓幼小的她莫名開始哭泣的冰冷氣氛。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仍然渾身微微發(fā)冷，好在那種對于鐘聲的恐懼，已經(jīng)隨著她披上白布而消失。

    喬安穿了一身跟神殿里路西恩見到的那個姑娘差不多的裝束，素色的裙子為了方便干活挽起裙擺，白麻布裹住了她的頭發(fā)，邊緣露出些短短的碎發(fā)。

    與在工地的時候相比，她看起來仿佛換了一個人，眼睛里的光完全不一樣了。

    喬安十分感謝那位救了她的勞倫斯老爺，在她冒冒失失地逃出回家的隊伍，快要凍死荒野時，勞倫斯老爺把她撿了回去，給了她飯吃給了她睡覺的地方，并且在她的請求下收留了她好幾日，沒有把她強行送回村子里去。

    也幸好光明神庇佑，勞倫斯老爺是個正派的好人，看出了她無處可去的處境也沒有趁人之危，而是在照顧了她一段時間后把她送到了光明神殿附近的救濟所。

    喬安聽說過救濟所，領(lǐng)主老爺?shù)墓苁聛泶謇镎鲃谝鄣臅r候，就有幾個無人照料的孤老被帶去了那里，雖然管事們說救濟所是有飯吃有床睡病了還有教會祭司治病的好地方，但村子里都傳那是領(lǐng)主老爺想少出點糧食，把沒用的老弱病殘帶去處死掩埋的地方，陰森可怖充滿了將死之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