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飯館 第28節(jié)
“這我就不知道了,宋大人當時命人接下葡萄奶酥就放在了一邊?!卑⑽合胫@道點心是自家姑娘親手做的,她嘗過一塊,味道很不錯,想著宋宴該是不會吃的,頓時覺得心痛得很,“姑娘之前不是說過宋大人不愛吃甜食嗎?估計葡萄奶酥應該是不會動的?!?/br> 顧念溪抬頭掃了她一眼,“我本來就不是給宋宴做的,宋宴不愛吃甜食,宋老夫人愛吃甜食,這東西到了最后還是要被他送到宋老夫人跟前去?!?/br> 說著,她更是狡黠一笑,道。”專程做點心給宋宴?呵,他想得美!” 此時此刻想得美的宋宴正吃著葡萄奶酥,一口一個,雖說奶酥很甜,他不愛吃甜的,可說來也奇怪,顧念溪做的葡萄奶酥宛如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讓人停不下來。 原本他想的還是自己嘗幾個葡萄奶酥后給祖母送過去,不知不覺之中,一盒子葡萄奶酥都被他吃的干干凈凈。 就在這時,吳光也回來了。 對于天香樓的底細,吳光已是查的是清清楚楚,“大人,都查清楚了,天香樓背后的靠山不是別人,正是楚王?!?/br> 楚王? 縱然面上不顯,可宋宴心里還是有些驚訝的。 若換成別人,他還沒有這么驚訝,可楚王的母妃乃是竇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兩人雖是主仆,卻是情同姐妹,當初楚王的母妃更是因為竇太后而死,這些年下來,竇太后可以說是將楚王當成親生兒子一般。 按理說有竇太后護著,在朝中他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這些年來楚王一直都是寄情山水,與世無爭。 但宋宴想的明白,若是真的與世無爭,就不會悉心經(jīng)營著天香樓了。 宋宴淺笑一聲,“有點意思。” 吳光卻是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道。”這次屬下也去了廣陽一趟,查到了顧姑娘的身世,顧姑娘并不是尋常人?!?/br> 這一點宋宴一點都不意外,從顧念溪的言行舉止中就能看出……這姑娘不是一般人。 誰知道吳光卻道?!鳖櫣媚锊⒉恍疹?,而是姓林,她的祖父是林道遠?!?/br> 宋宴一怔。 若說天香樓的正主是楚王不過是湖面上的漣漪,那顧念溪的身世就是驚濤駭浪。 林道遠曾是先太子的師傅,先太子篡位之際,他乃是正二品的太子少傅,說起林道遠,那可真是個人物,二十歲出頭便中了狀元,頗得先皇看重,當初將先太子交到他手里時曾說——朕就將太子交給你了,以后啊,你就將他當成自己兒子,犯了錯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不必將他當成太子。 而后的十幾年里,林道遠與先太子雖是師生,是君臣,但卻是忘年交。 所以先太子謀逆案一出后,有大臣上奏說是先太子謀反乃是受林道遠挑唆,先皇從前就算是再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可也是有感情的,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兒子會反自己。 人都是有逃避意識的,再加上那個時候先太子已死,先皇將所有的怒氣都撒在林道遠身上,下令株連九族。 當時林府境地慘烈無比,以至于今日有人談起當年慘狀還是紛紛扼腕嘆息。 宋宴心里也不是滋味。 顧念溪本是大家閨秀,卻跟著母親房中的一個粗使嬤嬤逃命去了廣陽,可以說是從云端跌入泥里,可顧念溪還是積極向上,仿佛祖母花房中的向日葵一般。 他覺得心里有些悶悶的,說不上的難受,“這件事就不要聲張,她不說,我們就當作不知道好了。” 吳光頷首。 他有些不懂大人為何要專程叮囑這么一句,他向來不是多話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糕點吃多了,宋宴晚飯都沒有用下,直接上馬進了宮。 御書房內(nèi)。 皇上還在批閱奏折,聽聞宋宴來了,連忙叫他進來。 對于這個外甥,皇上很是喜歡,宋宴小時候還經(jīng)常被他駝在肩頭溜出宮去玩,特別是meimei去世后留下這一根獨苗,別說竇太后,就連他也是對宋宴寵愛有加。 一進門,宋宴還未來得及請安,皇上就忙道。”你我之間,何必這么客氣?又沒有外人在!” 說著,他更是笑著道?!绷宅?,大晚上的你過來找朕做什么?可是有事兒?” 第82章 涼拌三絲 人與人之間都是講究緣分的,從小到大,相較于天資聰穎的大舅舅,宋宴更喜歡這個小舅舅。 當初皇上被幽禁在別院時,宋宴曾好幾次偷偷去看過他,拉著他的手不肯走。 只是到了如今,感情卻不比從前,這也是為何皇上見到宋宴天黑來訪覺得驚愕。 宋宴道。”沒事兒,就是過來看看皇上,今早上上朝時聽見您咳嗽了幾聲,擔心您的身體,所以這才過來,果不其然,您還在批閱奏折?!?/br> 皇上笑了笑,笑的十分開心。 從小到大他并不是當做儲君培養(yǎng)的,再加上天資平平,只能以勤補拙,幾乎每日都是待到深夜才離開書房。 但是今日宋宴來了,皇上只吩咐御膳房準備宵夜,說要與宋宴喝兩杯。 宋宴沒有推辭。 很快酒菜就被送了上來,幾杯酒下肚,舅甥之間的話也多了起來。 宋宴年紀大了,皇上的話頭很快就落到他親事上去了,“……朕原先就喜歡清平這孩子,她雖是郡主,可活的肆意,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點都不像是長在皇家的孩子,還想過將清平許給你,沒想到倒是叫魏子羨那小子捷足先登了?!?/br> “清平時常進宮,連朕都瞧得出來這孩子對你有些意思,你要是也喜歡清平,朕就替你們做主了……” 宋宴心底有些小小的驚愕。 這門親事是竇太后點過頭的,他沒想過皇上會為了他忤逆竇太后的意思,哪怕只是嘴上說一說,也夠叫他驚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只覺得心里有些暖意,“皇上,不必了,我一直把清平當成親meimei看的?!?/br> 皇上笑了笑,“也是的,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要是你有這個意思,只怕早就開口了……那陳家姑娘呢?” “前幾日朕在太后跟前提起你的親事來,太后說清平也是好的,但你性子冷,清平被寵壞了,不曉得侍奉人,所以還是陳家姑娘合適些,前幾日陳夫人又進宮在太后跟前哭了一場,朕聽太后那意思是想早些將你們的親事定下來?!?/br> 宋宴皺眉道?!蔽覐奈聪脒^要娶陳瑤為妻,陳瑤性子雖好,卻是太柔順了些,事事都聽陳夫人和太后娘娘的,我可不想娶那樣一個女子進門……” “那你難道是真的喜歡上了開飯館的那位姑娘?”皇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著宋宴那張寵辱不驚的臉,想到自己過世十多年的meimei,“這幾日朕每次去給太后請安,但凡有陳夫人在,嘴里念叨著的就是這個人,直說她是狐貍精轉(zhuǎn)世?!?/br> “可你的眼光,朕還是信得過的,若那姑娘不是個好的,你也不會瞧上?!?/br> 當初meimei保寧去世時,他被困于別院之中,可保寧還是托人帶話給他——這世上真心疼琳瑯的除了宋老夫人,也就是他了,要自己替她好好護著琳瑯。 若不是四處替自己游走,想著保全自己與母后,保寧根本不會年紀輕輕就油盡燈枯,撒手人寰……對于宋宴,皇上是有愧疚的。 宋宴沒有說話,想了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她,可若身邊要有個人陪著,那就是她了,也只能是她。” 皇上哈哈大笑,繼而拍拍他的肩頭道?!蹦悄俏还媚镏滥愕男囊鈫??” 宋宴搖搖頭,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皇上道?!比羰窍矚g,早日抬進門,這樣你身邊也好有個侍奉的人?!?/br> 其實對于那女子,不管陳夫人說的多么過分,竇太后都沒有表態(tài),他明白陳夫人的意思,不過是想借太后之手除掉那女子……可對竇太后而言,這樣的女子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何必為了她傷了與琳瑯之間的和氣? 宋宴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其實他想要的并不是將顧念溪接到身邊當個妾這么簡單,況且按照她那性子,想必是斷然不會給人做妾的。 宋宴有一搭沒一搭與皇上說著話。 也就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宋宴才能感受到皇上是鮮活的,他也有意無意將話題往林道遠身上扯。 他看著桌上擺著有一道涼拌三絲,想了想還是道?!蔽矣浀孟忍釉谑罆r喜歡味道清淡的吃食,好像也挺愛這一道涼拌三絲的……再過幾天,就是先太子的冥誕了。” 他口中先太子就是他的大舅舅,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先太子當年去世后,先皇對外宣稱他乃是暴病而亡,實則先太子死的是極不體面,乃至于宮闈之中十幾年無人敢提起先太子。 皇上的手一頓,“是啊,再過幾天就是大哥的冥誕?!?/br> 可那又如何?不過是他們偷偷叫人給先太子燒些紙錢罷了。 宋宴低聲道?!被噬希娴挠X得先太子會謀反嗎?還有林道遠林大人,他當年極得先皇看重,他出生微寒,可以說是先皇一手扶持起來的,若不是先皇相信他,也不可能將他封為太子太傅?!?/br> “當年先太子謀逆一案本就定的匆忙,先太子死后,林道遠甚至沒能見到先皇一面,就憑著旁人的幾句話和先太子來往的書信就被定了罪,難道您不覺得太果斷了嗎?” 這話乃是宮中禁忌,將才本就不該提起的,當初先太子謀逆一事本就疑點多多,可當年先皇就已經(jīng)定了案,如今翻案重審,這豈不是打了先皇的臉? 普天之下,沒有誰有這個膽子,哪怕竇太后直至今日想起故去的大兒子時常是整宿整宿睡不著覺,也從未萌生過這個心思來。 皇上乃是天子,天子怎么會有錯呢? 皇上掃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琳瑯,這種話說不得,當年的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話,以后不要再提?!?/br> “今日這話,朕就當做沒聽到過。” 宋宴不好再說什么,可從皇上的神色之中,他也能瞧出當年的事情疑點頗多。 又吃了幾杯酒,宋宴這才離開。 此時已經(jīng)宵夜禁,宋宴拿著他的令牌在京城之中依舊是暢通無阻,初夏的天兒夜里還帶著幾分涼氣,宋宴坐在馬上,只聽得見一前一后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 吳光不遠不近跟在他的身后,知道自家主子正在想事情。 宋宴回想起十二年的事情來。 彼時,他只有六歲,那個時候正被母親哄著早些去歇著,先太子傳來謀反消息時,母親一下子癱倒在地,嘴里喃喃說是不是弄錯了。 宋宴向來早慧,六歲的他已經(jīng)懂事了,只聽見母親喃喃道——不,不可能的,大哥怎么會謀反?縱然父皇偏愛云妃,可只要他沒有過錯,父皇是不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的,一定是弄錯了。 他還記得母親跌跌撞撞鬧著要進宮,當時連祖母都驚動了,祖母并未攔著母親,只要人陪著母親一起進宮,可母親還沒來得及進宮就已傳來消息,說是先太子已經(jīng)認罪了。 這就認罪了? 呵! 宋宴其實心底也不相信先太子會謀反,當年的是是非非,糾糾纏纏,他知道的并不多,可據(jù)母親所說先太子是一個非常聰明且擅隱忍的人,既是聰明人,又如何會做出這樣莽撞的事情來? 當時金吾衛(wèi)也好,還是御林軍也好,都是握在先皇手上。 謀反,無異于以卵擊石。 宋宴只覺得腦袋里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來。 吳光跟在他身后,低聲道?!贝笕耍瑫r候不早了,要回去歇著了?!?/br> 宋宴點點頭,雙腿一夾馬肚便朝著寧國公府方向駛?cè)?,只是?jīng)過貓兒胡同時卻是忍不住掉了方向。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此時天色已晚,顧念溪那間小鋪子早已關門歇業(yè),說不準鋪子里的人都已經(jīng)睡下。 是提起先太子,所以想起了過世已久的母親? 還是心里替無辜受到牽連的顧念溪不值? 亦或者只是單純的心里煩悶,想要四處走走,下意識走到自己最為熟識的地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