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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都陷在昏睡當中,沒有半點意識。 顧北著急得團團轉,抓著胡僧的領口質問:“為什么陛下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醒來,是不是你對他做了什么?你說,你說??!” 胡僧被他這樣冒犯,卻絲毫不覺氣惱。 反倒是笑瞇瞇地對他解釋道:“陛下這是沉睡在舊夢里,不肯醒來呢?!?/br> 顧北聞言一愣,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 舊夢? 難道……是陛下要恢復記憶了? 似聽見了他的心聲,胡僧笑著點頭,道:“郎君不必擔憂,等他記起了舊事,自然會蘇醒?!?/br> 果然,不出兩日,李治衡就恢復意識,醒了過來。 他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憂心戰(zhàn)后局面,不是憂心天下大事,而是屏退身邊所有的人,只單獨喚來顧北,問道:“先帝薨逝之前,可有交代過你什么?” 這一年的李治衡,早已不似了當初那個鎮(zhèn)北侯。 他在權勢的洗禮中,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帝王。 哪怕是披著外裳坐在床畔,病容憔悴,但也只需要簡單的一個抬眼,便能威懾天下。 顧北震驚之后,“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澀然道:“陛下恕罪!” 那個胡僧還真沒說錯。 陛下,什么都記起來了。 李治衡蘇醒后,不再信任舊部,他在暗地里提拔了不少新人,以查探當年之事。 ——原來當年,先帝為了讓他聽話,竟然控制了他身邊所有的人。 他的師長、親信,全都參與到這場彌天大謊中,篡改著他的過往。 他不是李治衡。 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他本該是,有嬌妻在懷的。 探清當年的真相之后,陸時琛陷入了深沉的悔恨之中。 他捂著眼睛,仰靠在圈椅上,自嘲地提了下嘴角:“我才不是什么戰(zhàn)神……” “就算為你而止步,那也是心甘情愿?!?/br> “可陛下是天下之主,心里該裝的,是整個天下?!?/br> 帶著笑意的聲音,忽然響在耳畔。 陸時琛稍稍一愣,放下手,看到了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跟前的胡僧。 他的營帳向來是有重兵把守。 可眼前這位胡僧,卻在沒有引起任何sao亂,沒有引起他任何警惕的情況之下,宛若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 陸時琛不動聲色地坐直,由上而下地端詳著他,問:“你是何人?” 胡僧笑道:“貧僧玄清?!?/br> *** 玄清是在七日后,離開的戰(zhàn)場。 這日天未明,他便騎上毛驢,優(yōu)哉游哉地走往遠方。 走到高處時,他回頭,望向遠處散布的營帳,忽然仰天大笑。 ——“玄清啊玄清,你這可是在無形之中,止了一場災難??!” 他曾在半年前,預見了天下的兩個結局。 其一便是,陸時琛恢復了記憶,卻為過往所受過的蒙騙、錯失的種種,性情大變,成了愛好戰(zhàn)爭的君王。自此,連年征戰(zhàn),百姓賦稅加重,民不聊生。 其二便是,他沒有恢復記憶,但心里卻因為始終藏著褚寧的影子,而遲遲不肯立后納妃,至晚年時后繼無人,又引得四方蠢蠢欲動??纱藭r的他,卻已不能再如當年般,提槍縱馬,平定天下了。如此,又是一場大難。 “如今這般,才是最好的安排?!?/br> 玄清笑著點了點頭,又驅著小毛驢往前。 漸行漸遠。 最后,一人一驢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初陽的光芒之中。 *** 陸時琛好像又失去了記憶。 他忘卻了所有過往,就連他是如何登基為帝,又是如何制衡各方的,亦是全然不知。 裴簡是他的師長,亦是先帝最忠實的擁躉者。 他知道陸時琛若記起了褚寧,會是什么個德行。于是他炮制了先帝當年所為的種種,又對陸時琛開啟了新一輪的隱瞞。 顧北也被要挾,參與到了這場大戲之中。 但這次,陸時琛卻像是對過往失去了興趣。 他忙于平定叛亂,忙于安定天下。 就連眾臣請議的充盈后宮,亦是被他用社稷未定推阻。 好像是被早年的舊傷所累,又好像是被如今的勤勉拖垮。 陸時琛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 時日漸久,有時候他暈厥在朝會之上,朝臣們反倒是見怪不怪了。 但他的成果,卻是有目共睹的。 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們安居樂業(yè)。 人人都稱頌著他,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是上天派來解救蒼生的仙人。 可哪有仙人,會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纏綿病榻呢? 延慶六年的冬天,陸時琛在大朝會上嘔血暈厥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盛大場合。 還好,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意識到了大限將至,從皇室過繼了一名太子,代他理政。 此時,他的余威仍在,縱是對年幼的太子心有不滿,但旁人亦不敢敷衍了事。 這個冬天,陸時琛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醫(yī)師們根本就診斷不出他的病癥所在,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到了彌留之際。 陸時琛緩緩闔上眼。 陷入永遠的黑暗之前,他仿佛看見了焦急趕來的裴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