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點的小妖怪看上去比他年齡還小，身上一派純?nèi)粴庀?，一看就沒傷過人害過命，修的還是正統(tǒng)仙道。

    可師兄說得沒錯，他們門派既然歸順了風(fēng)伏命，要想在新天君的雷霆手段下存活下去，綿延千年，不得不表衷心，捉這些世間淪亡的妖怪們。

    小仙君握緊拳頭，世事殘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第一次覺得身為仙的自己，也再難做個純善之人。

    明明他們小小仙境，可以遠離紛爭。

    “布陣！”師兄命令道。

    磕頭的云煬一躍而起，抱起弟弟試圖沖出去。

    “這妖族要突圍，大家當心，別讓他們跑了?！?/br>
    幾個仙門弟子散開，布下陣法。天君下令盡量捉活的，他們還不能直接殺了兩個小妖族。

    云煬幾次三番被逼退，眼眸充血，他知道自己今日注定走不了，想起父母臨死前，把自己和弟弟送出去那個妖決，逼出心頭血，想要如法炮制，把自己弟弟送走。

    然而小小的陵弟還未被托著送出多遠，為首的仙君疾飛過去，捉住了云陵的脖頸。

    云煬目眥欲裂：“陵弟！”

    他絕望不已，然而就在下一刻，一柄漆黑的長劍慣出來，敲打著仙君手腕。

    云陵從空中落下，落入一個穿著深藍斗篷的懷抱。

    也不見來人費多少工夫，輕飄飄掠過眾人，拎起云煬的領(lǐng)子，消失在小巷里。

    留下所有仙門弟子面面相覷。

    “人被救走了？”

    “妖族的人？可是為什么不報復(fù)咱們？”

    “是什么人，你們看清了嗎？”

    當然沒有，除了那柄黑色巨劍，他們連人的衣角都沒碰到，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給，就被他帶走了那兩個小妖怪。

    *

    云陵窩在這個人懷中，眨巴著水汪汪的眼。

    小男孩沒有從他身上嗅到妖氣，也沒有仙氣，就像凡人似的。哦不，不是他，應(yīng)該是她。

    她的懷抱很軟很暖，還帶著淺淺的香氣。她抱著云陵，腳下的云煬傻愣愣的，心驚膽戰(zhàn)趴在巨劍上。

    女子摸了摸云陵的小腦袋，帶他們飛出這一塊地界。她裹得很嚴實，只露出清凌凌一雙眼，看上去十分美麗溫柔。

    云陵放松下來，饑餓和傷痛下，不知不覺在她懷里睡了過去。

    琉雙帶著這兩個骨瘦如柴的小家伙，一路往鬼域飛。

    白羽囂看見空中巨劍時，撇了撇嘴過來看：“又帶了倆小討債鬼回來啊?！?/br>
    可不是，在他眼里，那個死去的少年晏潮生，就是大討債鬼，死了也不安生，讓琉雙這三年疲于奔命，四處去救他同族，救回來就送入鬼域藏著，在關(guān)閉的鬼門里設(shè)下陣法，讓他們活下去。

    晏潮生是討債鬼，他的這些小妖，不就是小討債鬼。

    琉雙習(xí)慣了他口無遮攔：“白族長給我?guī)Я耸裁础！?/br>
    “一封信，你自己看吧。我來看我哥的?！?/br>
    “稍等，我先送他們?nèi)グ踩牡胤??！?/br>
    她給大一點兒的孩子治了傷，又用黑色巨劍運了他們，往鬼域去。

    她的住處里鬼域不遠，卻又不在鬼域，每次進出，都不太容易。白羽囂拎起少年妖族：“走吧，反正都來了，我?guī)湍?。?/br>
    “謝謝?！?/br>
    “和我說什么謝?！?/br>
    白追旭若真死了，白羽囂如今恐怕恨不得一劍一個小妖怪，可如今自家兄長還算有半條命在，這些慘兮兮的家伙，卻是實在沒了家。

    白羽囂在心里唾棄自己，年歲漸長，他的心腸竟然還沒以前硬。

    不過，他才不是幫這些妖怪，純粹幫琉雙拎孩子罷了。

    兩人合力把他們送入鬼域前，小一點的孩子醒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眼也不眨地看著琉雙。

    “看什么看，小鬼頭?！卑子饑陶f。

    他的不客氣，讓云陵還以為自己落在了仙門手中，縮了縮脖子，眼淚流了下來。琉雙頭疼地把他抱過來，低聲道：“好了，沒事，他嚇你的，我們不捉妖族?！?/br>
    “真的嗎？”云陵抽泣問。

    “嗯，不騙你?！绷痣p說，“現(xiàn)在我送你們?nèi)ヒ粋€安全的地方，以后你們就不怕被人找到了。”

    這樣好的事，小孩幾乎不敢想，他看看傷已經(jīng)被治好的兄長，要跪下來給貴人們磕頭。

    他才丁點大，已經(jīng)懂了世事倫常，也懂得作為妖族的酸辛。

    琉雙沒讓他磕頭，在他頭發(fā)上輕輕摸了摸，垂眸說：“對不起?！?/br>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她沒解釋，結(jié)了法印，看著兩個小妖族消失在漆黑的鬼門入口處。

    白羽囂抱著自己的劍：“你和他們道什么歉，當初的事，不是你的錯。我去看過，那法陣要不了人命，你何必對一群妖怪愧疚。你救了他們，又從來不暴露身份，圖什么?！?/br>
    他面色古怪：“還是說，你該不會……”

    琉雙說：“你還想不想看大公子了?！?/br>
    白羽囂笑道：“看，怎么不看?！?/br>
    他挑了挑眉，覺得有趣地很，也不知他哥現(xiàn)在長成了什么模樣。琉雙這幾年晝夜不停地修煉，赤水家血脈果然厲害，如今兩個自己，也不一定打得過赤水琉雙，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他哥的殘魂生生養(yǎng)好，融入了一個凡人死嬰的體內(nèi)，借著那孩子的軀體，重新活了過來。

    不過活了雖活了，算作白追組，也不算白追旭，以后就是個普通的凡人，再不是空桑仙境，境主座下最得意的仙長了。

    前塵往事忘了個干凈，成了一張全新的白紙。

    比起魂飛魄散，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日后入了輪回，說不定某一世，還能重新修仙。

    現(xiàn)在的仙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當個凡人，說不定是件無憂無慮的好事。

    琉雙換了衣裳，領(lǐng)著白羽囂來到一戶農(nóng)家前。

    農(nóng)家小院兒里，一個兩歲半大的娃娃，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在用蟲子喂雞。

    琉雙看著白羽囂一言難盡的臉色，憋笑道：“喏，大公子，你哥?！?/br>
    白羽囂說：“都做凡人了，還這么老成?！?/br>
    琉雙也是笑得不行。

    兩人心情都輕快了些，他們沒有現(xiàn)身打擾，靜靜看了一會兒，沒多久，一個農(nóng)家婦人走出來，抱起孩子，心疼地拍拍哄哄。

    白羽囂默默看著，雖然那曾是他兄長，可今后，終究要以另一種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方式活下去了。

    上一次來看白追旭，他尚且是襁褓嬰孩，如今已經(jīng)兩歲大。

    凡人的一生，短暫得令人驚嘆，卻又豐富得令人傾羨。

    琉雙給他兄長找的家人，雖然不富裕，卻真的疼愛孩子，他兄長定能順遂過一生。

    “那個人的魂呢，你沒想過讓他像我兄長一樣復(fù)活？”

    琉雙垂下眸子，搖了搖頭：“他……他和白追旭不一樣，回不來了?！?/br>
    受了兩大神器的傷害，也無人為他挽魂。琉雙后來在重塑白追旭魂魄時，才知白追旭留住殘魂的代價，竟是晏潮生半枚內(nèi)丹。

    而晏潮生死那日，除了無盡的痛苦和孤單，再無人對他施以半點溫情。

    縱然這三年，她四處尋找他的殘魂，試圖挽救如今的局面，什么笨方法都用過了，甚至，動用了自己的徽靈之力……依舊尋不到半絲他的氣息，世間再無他的蹤跡。

    琉雙想，他或許永遠回不來了。

    第87章 歸來

    琉雙在鬼域外的洞府叫做觀花小筑,白羽囂百忙中抽出空來探望她和白追旭，不過一日時間，又急著要趕回空桑。

    “外面?zhèn)鞯亩际钦娴?，風(fēng)伏命要與即墨少幽開戰(zhàn)了?！彼麎旱吐曇?嚴肅地說,“若即墨少幽勝了還好,敗了,恐怕空桑也會步后塵，境主近來脾氣很不好?！?/br>
    “以往空桑沒有靈脈時，父親尚能心態(tài)平和，靈脈一事解決,人人只看得見眼前的權(quán)力。”

    白羽囂諷刺笑道：“可不是。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保重?！?/br>
    “等等。”琉雙說，“我回洞府收拾幾樣?xùn)|西,與你一同回空桑。”

    白羽囂詫異極了。自從晏潮生在空桑身死,琉雙放走一眾妖族，再沒回過空桑，一直在外面救小妖怪們,如今怎么想開了，和他一起回去？

    “風(fēng)伏命勢力愈大，天下其他人越無容身之所,如今只是妖族,過不了多久,這也是仙族的下場。順他者昌，逆他者亡。他手下的仙族可以大肆屠殺其他人,這樣下去,和邪魔當?shù)烙泻螀^(qū)別？父親至今不肯放下天君夢,如今這個夢，該醒醒了?！?/br>
    她說罷，轉(zhuǎn)身進屋子收拾東西。

    白羽囂站在外間，覺得她這幾年真是成長了不少，不僅是修為，連帶著心智也是。

    沒一會兒琉雙出來：“走吧?！?/br>
    白羽囂說：“你就這點東西？”

    一柄巨大的黑劍，看上去沉甸甸的，和輕靈的少女半點兒不搭。除此之外，她抱著一盞燈。小心翼翼護著它，就跟看顧自己的本命靈髓一般。那燈是亮著的。

    白羽囂這幾年也不是白過的，兄長沒了，日后就靠他撐起整個家族，他看了一眼，臉色微變：“上古安魂燈？這種東西你都弄來了！”

    琉雙沒想到他認得這個，含糊道：“不是安魂燈，你看錯了?！?/br>
    白羽囂險些氣笑了，劈手就要搶：“這安魂燈你能駕馭？趕緊扔了，把里面的魂火給滅了！”

    琉雙無奈躲過他的手：“哎，你還要不要回去了?！?/br>
    白羽囂目眥欲裂看著她：“這東西是你能碰的嗎？聽我的，把它熄滅，你總不至于為一個回不來的人點燈引路，它會燃燒你的心頭血，你有多少心頭血可以燃燒。”

    琉雙依舊護著燈，沖他輕輕笑：“沒事的，我心里有數(shù)，二公子，許久沒見你跳腳的模樣了，如今一見，可真是懷念。放心，這安魂燈我只點三年，今年便是第三年了，若依舊不能力挽狂瀾，我……我會親手熄了它的?！?/br>
    “哼，你最好說到做到。”

    兩人回去的路上，因為一盞安魂燈，白羽囂一直拉長著臭臉。琉雙去戳他，他直接拍開她的手，氣壞了。

    琉雙自然清楚他為何生氣，她低眸看向懷里護得好好的燈。

    這燈她三年前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是為晏潮生點的。它的來歷，不亞于那些神器，卻比神器燙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