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102節(jié)
宿倫垂眸,低聲說:“是啊,真的死了。” 仙兵殺進(jìn)來,滿目瘡痍,一場大雪姍姍來遲,蓋住妖族們的斑駁血痕。 * 少幽把琉雙帶回了昆侖。 事情失控,是誰也沒有預(yù)料到的。琉雙執(zhí)意放走伏珩和青鸞他們,再待在空桑,也是無益。 赤水翀那一輩,掌握權(quán)利太久,誰聽了那個妖族最終會崛起的預(yù)言,都不想放開自己手中的權(quán)利。 少幽本以為琉雙會傷心許久,合靈那日,她的情況看上去并不好。 “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jī)?!?/br> “少幽,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沒事?!?/br> 真的沒事嗎? 晏潮生死時,少幽遠(yuǎn)遠(yuǎn)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何況是身處其中的琉雙。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然而天下人不知道,妖族的人也不知道。 仙族們?nèi)缃駛鞒龤⒘搜鞯墓?,而妖族們對琉雙,必定如對風(fēng)伏命一般憎恨。 少幽有種預(yù)感,琉雙不會留在昆侖太久,必定會傾盡一切,去彌補(bǔ)過失。 果然第二日,琉雙聽聞了風(fēng)伏命帶兵攻打妖宮,決定離開昆侖。 “琉雙?!鄙儆慕凶∷皠e去了,你要做的事,還有我?!?/br> 她愣了愣,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我想親自去,即便魔神有朝一日注定降臨,我想有應(yīng)對之力。少幽,我或許會出去很長一段時日,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若昆侖有任何事,可以隨時叫我。” 她就像懸崖峭壁上的花,根莖都受傷折斷,外表卻看不出來,頑強(qiáng)挺立在那里,往上生長。 少幽覺得經(jīng)過晏潮生一事,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樣了。 少幽不知道晏潮生對于琉雙來說,到底算是怎樣的存在。少幽能看出來,那個妖族是真的愛她,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決絕堅定。這樣的感情面前,鮮少有人不會動容。 少幽突然有些羨慕晏潮生,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艷羨一個妖族。從母親“背棄”了昆侖,父親被天雷反噬,少幽再也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他艷羨晏潮生能那樣直白地表達(dá)愛意,也艷羨妖族生性霸道偏執(zhí),可以那般為琉雙死去。 但他明白,比起開始逐漸堅強(qiáng)的琉雙,昆侖更加需要他。他若有朝一日死了,必定是為昆侖戰(zhàn)死,流盡最后一滴血。他永遠(yuǎn)做不到晏潮生那樣,毫無保留,瘋狂熱烈地愛著一個人。 琉雙沖他揮揮手,離開了。 * 她這一走,就是三年。少幽時常給她傳信,飛回來的紙鶴一只又一只,他也大體了解著琉雙如今的生活。 她一面在為白追旭養(yǎng)魂,一面試圖尋找晏潮生散去的魂魄,然而一直無果。 她還曾問少幽借取上古妖鬼的典藏書籍。 少幽終于忍不住問她:“你依舊想救他?” 過了好幾日她才回:“只是試試?!?/br> 少幽沒有再問,是為了妖族的命數(shù),還是那日他匍匐在你腳下,流下的血淚? “好,我盡量幫你找找看?!?/br> 晏潮生死后,妖宮亂成一片,人心惶惶,卻在風(fēng)伏命將他們殲滅前,這些妖族許多都不見了,仿佛憑空消失,幸免于難。 少幽占卜過,卦象顯示鬼域的方向。他有種莫名的預(yù)感,這是琉雙做的,盡管表面上,做這一切的女妖,似乎叫做叢夏。 少幽抹去這些痕跡,世間只有即墨氏有生來的占卜神通,少幽只要不說,風(fēng)伏命就永遠(yuǎn)不會知曉。 伏珩沒有回去,他們幾個人,從空桑逃走以后,也一同消失。 風(fēng)伏命開始屠殺天下間妖族,那些沒來得及逃跑的,都無聲無息死了。 人間的歲月過得飛快,轉(zhuǎn)眼花開花謝又一年,對于仙族來說,卻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找不到妖族,風(fēng)伏命把目光放在了幾大仙境上,第一個下手的,是長留姬氏。 他并非要分出靈脈給姬氏,而要求姬氏上交靈脈,匯入天族,從此成為風(fēng)氏一族的仙臣子民。 本以為姬香寒會反抗,沒想到她舉起雙手,投了降,答應(yīng)了風(fēng)伏命所有條件。這樣的情況情有所原——姬氏的靈脈也即將枯竭。 可誰都想不到姬香寒會放棄得這么果決,從此一大仙境悄無聲息消失,并入天君麾下。 這件事傳開以后,仙族炸開了鍋。 下一個呢,是昆侖,還是空桑? 赤水翀就在這時,要求少幽并入他的麾下,奉他為主,與風(fēng)伏命抗衡。 沃姜知道消息時,氣笑了:“如今的仙境,人人都學(xué)會像風(fēng)伏命一般無恥了么,以前做這樣的事,還有遮羞布,如今如惡犬搶食,誰都想嘗嘗做真正的天君滋味。少主,我們怎么辦?” 怎么辦? 琉雙當(dāng)初說得沒錯,隨著妖族退出八荒歷史的洪流,狼子野心的風(fēng)伏命上位,總有一日八荒的局面會變得不可控。仙族心魔橫生,早晚有一日,會等同丑陋的妖魔。 老天君的性子有多怯懦,風(fēng)伏命的性子就有多偏激。 這幾年,盡管妖族躲躲藏藏,可沒來得及轉(zhuǎn)移,散落世間的妖族,在風(fēng)伏命的仙兵手中,死得特別慘。 少幽放下卷宗,冷道:“實在不行,打吧。” 這是下下策,卻也是最后一條路,合并靈脈不同于上交靈脈,把靈脈交予他人,等同把全族的命運(yùn),交付在別人手中。 因此所有人不理解姬香寒,若風(fēng)伏命要他們死,一念之間,長留就會滅族。 少幽信不過赤水翀,不會把昆侖給任何人。 昆侖上下備戰(zhàn)間,風(fēng)伏命已經(jīng)收服了數(shù)十個小仙境。 少幽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當(dāng)初上古大戰(zhàn)后,重新劃分勢力,有靈脈的四大仙境,成了最古老最強(qiáng)大的仙族,他們依賴靈脈生存,卻也強(qiáng)大無雙,可擁有數(shù)萬年的生命。而沒有靈脈一些低微仙族,也有自己的仙境,只不過他們壽命頂多千歲,甚至還會從凡人中招收資質(zhì)較好的弟子,以此維持一個仙境的穩(wěn)定。 這樣的小仙境,世間大約有一百余個。 而這些仙境,全部臣服在了風(fēng)伏命的霸權(quán)之下。 曾經(jīng)與昆侖交好的一個小仙境境主,惶恐地傳信來說:“風(fēng)伏命今非昔比,不知他怎么修煉的,短短數(shù)年,竟然有了上古大能的法力?!?/br> 這個消息一出,八荒皆驚。 少幽皺眉,心中無限下沉。看來也不用考慮和誰聯(lián)盟了,當(dāng)一方過于強(qiáng)大,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難道這就是當(dāng)初晏潮生身死,天道留給八荒的代價嗎? 第86章 挽魂 與此同時,人間雨水堆積的小巷口,一只灰色小狗從墻角鉆出來,它咬開一個破簸箕,露出竹簍中的小男孩。 小男孩長著一雙灰色獸耳,眼睛跟黑葡萄似的,渴盼地望著小狗:“哥哥,你回來啦?!?/br> “小狗”嗚嗚了一聲,化作人形,把弟弟從竹婁里抱出來。 “只有這個,陵弟吃吧?!贝笠稽c的少年拿出一根蘿卜,遞給小男孩,小男孩接過去,眼睛里難掩失望。 少年說:“今日將就著,明日哥哥去更遠(yuǎn)的地方,我聽說城內(nèi)有一處張大人家的宅子,明日我去討討看,大戶人家說不定有心善的,會施舍些吃的。” “哥哥別去?!苯性屏甑哪泻⒄f,“陵弟不餓,叫他們發(fā)現(xiàn)哥哥是妖族,會把哥哥捉走。” 云煬抿唇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目光黯淡:“別怕,我會謹(jǐn)慎些,過了明日,我們再換一個地方,今日我看見有仙門弟子路過此處,已經(jīng)不安全了?!?/br> 男孩獸耳耷拉下去。 他年齡尚小,妖性不能掩蓋,連自己的獸耳都不能化去。凡人他這個年齡,尚且看起來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然小妖族面色蒼白,餓得肚子凹陷。他們已經(jīng)許久沒有吃到一頓正常的食物了,看起來像是難民。 云煬把他摟在懷里,腹部空蕩蕩得抽痛。這兩年,他東躲西藏,白日化作普通小狗,出去討些吃食。然而這個光景,仙族尚且動亂,凡間又哪里好過,心善的人不多,還有些會把他痛打一頓。 云煬只能忍著,他不能動用妖術(shù),否則容易招來修士,次次只能裝死來躲過,希望這些人放過他。 新天君的勢力以摧枯拉朽之勢侵襲整個八荒,不知不覺,天下間遍布了歸順于天君的仙族。這些仙族門派聽命于天君,任務(wù)就是四處尋找逃亡的妖族,但凡找到,會被帶走,誰也不知道是個什么下場,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于世間。 云煬靠著聰敏機(jī)警,和非同常人的隱忍,帶著年幼的弟弟逃出妖山,在人間躲了三年。 男孩抽泣地抹了抹眼睛,哽咽地說:“山主沒死就好了?!?/br> 云煬捂住他的唇,目光沉下去:“噓,別說了,別提那個名字,哥哥教過你的。” 男孩忙不迭點頭,啃起懷里的蘿卜來。 云煬看得傷感,眼眶好幾次打轉(zhuǎn),又被生生咽了下去。三年前那場妖宮動亂,人人自危,當(dāng)風(fēng)伏命的仙兵攻破結(jié)界,漫天都是血。 云煬的父母就死在那一日,夫妻倆都是大妖,拼死把他們兄弟二人送了出來,最后戰(zhàn)死在妖山。 這么些年,別說回去收斂父母的尸骨,云煬兩兄弟連妖山都不敢靠近。 苦日子他們過慣了,在妖山那一年,是他們一生最幸福安穩(wěn)的日子,不用躲躲藏藏,不用怕挨打受餓。 然而隨著山主死去,妖宮淪陷,他們連父母都失去。 不斷壓縮的生存空間,每一次呼吸,都透著艱難和壓抑。云煬望著灰沉沉的天空,第一次喪失了信心,他沒有像父母養(yǎng)大自己那樣,把尚且年幼的弟弟養(yǎng)大。 他今日外出,不小心遇見幾個仙族,聽見他們討論,天君要和昆侖打起來了。 起因是天君侵吞勢力,到了昆侖山腳下,這幾乎是在人家門前叫戰(zhàn),戰(zhàn)事不可避免。 這樣的世道…… 云煬還未來得及多想,敏銳的感知力頃刻讓他覺察到了危險,他一把抄起弟弟就跑,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 一柄從天而降的仙劍落下,生生堵住他們的去路。 幾個背著仙劍的弟子依陣而站,為首的正是白日里云煬遇見的那個人。 那人說:“我果真沒有感覺錯,白日里的妖氣,就是從你身上傳來的?!?/br> 云煬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打不過這群仙長,他發(fā)著抖,跪下,拼命磕頭:“小妖什么壞事都沒做過,求仙長們寬宥,放過我弟弟。我和你們走?!?/br> 一旁的陵弟,哇的一聲哭出來,懷里的蘿卜滾出來,落在雨水中。跪下跟著云煬一起磕頭:“不要傷害哥哥,仙長們抓我吧?!?/br> 一個年輕些的仙君咬著牙:“他們身上并無孽障,要不我們……” 為首的仙族面無表情打斷他的話:“放過?天君那里你能交差,所有門派里,就我們宗門交上去的妖族最少,我們放過他們,天君會放過我們?” 年輕仙君別開頭,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