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些不大高興，聽到那漢子又問他們要去哪時，不等溫流螢開口，便立即應(yīng)道：“這實屬私事，恕不能告知?！?/br>
    “哦，這個不能問，那我能問問你同這姑娘是什么關(guān)系嗎？怎么我同她說句話，你就作勢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那漢子斜著眼睛看他，將他的目光剖析的一清二楚，又試探性的問道：“若是這船上沒有這么些人，你是不是真要手撕了我？”

    謝枕石被他問的一噎，下意識的偷偷瞄了溫流螢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

    那漢子轉(zhuǎn)過頭來，輕捏著下巴，將謝枕石上下打量了個遍，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但隨后又搖了搖頭。

    他有意要下了謝枕石的面子，故作認(rèn)真的思索了一會兒又道：“瞧你這面如傅粉的模樣，又對這姑娘百般體貼討好的，你……你別不是這位姑娘養(yǎng)的小倌兒吧？”

    這話當(dāng)真是羞辱了，還是最直白最無趣的那種。

    溫流螢被這話嚇得直咳嗽，鐘子衣更是笑得止都止不住。

    反倒是謝枕石格外的冷靜，他輕揚了揚眉，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我適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兄臺有這樣的好眼力？”

    作者有話要說：　　日五了，命令你們夸我（bushi）……

    第43章 、再回江南一

    那漢子沒想到他會回應(yīng)這個,?剛灌到嘴中的酒哽在喉間，一時不知該不該下咽，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溫流螢沒想到,?他會這樣羞辱自己，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她霎時變了臉色,?壓低了聲音斥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左右已經(jīng)自己貶低過自己，謝枕石那股子執(zhí)拗勁兒又上來了，他給自己的酒盞斟滿酒,?對著那漢子比了比,?頗有些慶幸感激的意味。

    “兄臺不知,?正是多虧了這位姑娘,?我才能從那兒藏污納垢的風(fēng)月場里出來,?要不在那樣的地方,?指不定要受多大的委屈,?今日能到了這里，也算是機遇因緣了?！?/br>
    他講起故事來有模有樣,?連臉色都不帶變的。

    “這這這……”那漢子有些招架不住這般推心置腹,?也著實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引來這樣潑皮的主兒，他默默側(cè)過面去，低聲道了句“是我多言了”，再不肯看謝枕石，也不肯再聽他講自己如何脫離泥潭的故事。

    “你莫非是醉了？”溫流螢蹙眉盯著他，看著那張依然云淡風(fēng)輕的臉，轉(zhuǎn)而囑咐鐘子衣：“他喝醉了,?鐘公子還是先把他扶回去吧，呆在這里說那些胡話，只怕是上趕著讓人看笑話?！?/br>
    話罷，她也不等鐘子衣回應(yīng)，立即起了身往船里走，她今晚出來的目的，原本是想要透透氣的，但是沒想到非但沒透成，反倒增加了幾分煩悶。

    瞧見她離開，謝枕石放下手中的酒盞，立即追了上去。

    他跟在她身后，可以瞧見她的手就垂在腰際兩側(cè)，只要他輕輕抬手，便能輕而易舉的觸上，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敢，也沒敢當(dāng)著外人的面再說什么。

    “你跟著我做什么？醉了就回去歇息，省得滿嘴蹦出來的沒一句實話?！睖亓魑炲e開身子，拉開同他之間的距離。

    “我不過是順著旁人的話開個玩笑罷了，沒有別的意思。”等到了船里去，謝枕石立即攔住她要回去的方向，滿臉皆是難以言說的委屈，“是那人有意要羞辱我，我才想著說這些堵住他的嘴，你別因為這個生氣成不成？”

    溫流螢停下步子，抬頭打量著在她面前自覺矮下身子的人，反問：“你貶低你自個兒，我有什么可生氣的？”

    “你若是沒生氣，干嘛要急著離開？”謝枕石拿她束手無策，側(cè)目瞥一眼甲板上的人，放緩了聲氣兒問她：“阿螢，怎么他們同你開玩笑就成，我跟你開玩笑倒不成了？”

    他承認(rèn)他適才說那話時，多少帶著些賭氣的意味，甲板上那么多的人，怎么她就不同他說話？

    “為什么？你覺得你說得什么話是真的？又有什么話可以叫人相信？”溫流螢語氣平靜，推開他的胳膊，拉上落屏徑直往自己屋里走。

    原本看他將回江南的事情準(zhǔn)備的如此妥當(dāng)，只當(dāng)他真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可到頭來，壓根沒有什么變化，他要做什么，還是只憑著自己的性子。

    謝枕石無話可說了，他站在那兒，默默的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走遠(yuǎn)，最后消失在門后。

    他不知在那兒呆立了多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抬步走到她門前，半倚在一旁，既不敲門，也不管她是否能聽見，只顧得自言自語。

    “從前我在你面前的確說了很多謊，我現(xiàn)在就將那些事情都一一理清，樁樁件件都讓你知曉的明明白白，只盼著你可憐可憐我，不要再用適才那樣的話，來一遍遍的戳我的心。

    “不管是你已經(jīng)知道的，還是沒來得及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別的我也不多攀扯，就從到江南的那日開始說起吧。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對你并不大喜歡，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的，我最討厭濕漉漉的，那日的你正好就是這樣的……

    “說起我為什么討厭雨天，其實從前跟你講的故事并不全是真的，我和一個士卒為了逃命無奈躲進(jìn)山洞里是真，山洞里被大雨淹沒、山洞外有敵軍守著也是真，只是那時候受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士卒……”他挺直了身子，將后背緊緊抵在墻面上，緩了緩又接著道：“最后逃出來的，也不是我們兩個人，而是只有我一個?！?/br>
    說著，他自嘲的笑了兩聲，是在笑自己的啰嗦，“不說這些，這些同你沒有關(guān)系，我還是說些同你有關(guān)的。

    “除了這些，我還有一樁事騙了你，當(dāng)初你被人劫走，我去救你的時候，我受傷是我故意湊上去的，是為了贏得你的心疼，讓你覺得我為了你，情愿讓自己受傷?！?/br>
    他一直絮絮不止，將到江南之后的每一件事，他情緒的每一次波動，只要是他記得的，都清清楚楚的交代了出來。

    一邊回憶著過往種種，一邊同她坦白著，等將那些事情都梳理清楚，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詫，他居然撒過這么多的謊，無數(shù)個小的，一個套著一個，只為了完成最后的目的。

    屋里的溫流螢聽得心驚，她雖然早知道他當(dāng)初百般討好，為得就是將她騙到京城，但當(dāng)所有的謊話都被他攤開說明，一一落到她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坐在桌前，手里捧著的那杯熱茶已經(jīng)涼透了，一口灌下去，從喉嚨涼到脾胃，無一處是熱的。

    而屋外的人還沒有?？凇?/br>
    “其實咱們到京城的那個晚上，我就有些后悔了，你在燈籠里寫‘長樂未央、長毋相忘’的時候，你質(zhì)問我是不是一直都在騙你的時候，你告訴我早知道京城沒你的三哥，你就不會來了的時候，我就后悔了，可是我不敢承認(rèn)、也不能承認(rèn)，所以照著從前的計劃，硬要將你帶到謝府去……

    “從前聽人說，最沒有破綻的謊話，就是把假的變得真的，我的假話都變成真的了，可是我已經(jīng)不是為了維護最初的謊話了，從頭到尾，我都錯的一塌糊涂，自以為在做于情于理的事情，實則是在哄騙自己?！?/br>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愈發(fā)低啞，帶著愧疚與不忍，“阿螢，我沒資格求你一定要原諒我，但過去種種，我都跟你說清了，往后我也不會再有任何隱瞞你的事情，你盡可以相信我?！?/br>
    他能想到，如今坦白這些壓根不是好時機，只怕會惹得溫流螢愈發(fā)厭惡他，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再也瞞不下去了，再也不能聽見她說他滿口謊言。

    溫流螢始終一言不發(fā)的望著門口，聽著屋外人滔滔不絕。

    謝枕石不知自顧自的說了多久，才漸漸沒了聲音，大抵是說清了所有，一門心思只在于讓她知曉，卻不在乎她是否回應(yīng)。

    這夜過后，溫流螢曾躲避過他兩日，后來想想，兩人已是同一條線上的人，再這樣抵觸，反倒沒什么意思，她只管用從前的態(tài)度對他。

    可是再怎么故作風(fēng)平浪靜，經(jīng)過那晚的漫漫長夜，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

    又經(jīng)大半月，才算是到了江南，這回來從上回不同，沒有任何人等候，更沒有人隨行侍候。

    重回故地，溫流螢說不清是什么感觸，只是她從前無論去哪，都要朝溫府所在的方向張望的習(xí)慣，已經(jīng)不知在什么時候改掉了，她不敢再望那處看，是怕瞧見一切不再是從前那樣，更怕瞧見物是人非。

    謝枕石原先的打算，是尋個陌生的酒樓住下，來來往往的也方便些，但鐘子衣卻攔住了他們，二話不說便要將兩人帶到自己家。

    謝枕石起初不大愿意，卻聽他連連相勸：“大隱隱于市，既然要隱瞞身份，自然是住在我家中最好，況且我家中并沒有旁人，也方便的很，唯有一點，寒舍破舊不堪，恐怕要委屈二位了?！?/br>
    最后兩人還是沒挨過勸說，隨著鐘子衣到了家中。

    鐘家比他們想象中貧寒，卻并不像他自己說得那般臟亂，反倒窗明幾凈，只不過是圍墻矮了些，屋里頭的擺設(shè)簡單了些，還有正對著門口那張顯然的紅木桌子，不知用了多久，上頭那層皮已經(jīng)有些脫落了。

    謝枕石在屋里環(huán)視了一圈，笑道：“鐘兄的家里倒是和你這個人一樣?！?/br>
    “都是一貧如洗嗎？”鐘子衣一面開著玩笑，一面忙活著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可收拾，畢竟這整座宅子里的東西也是屈指可數(shù)，他原先走之前曾仔細(xì)打掃過一番，所幸還弄得不是太過亂。

    “什么一貧如洗，是一塵不染?！敝x枕石乜了他一眼，夸起人來聽著不像夸人的語氣。

    “鐘公子要收拾什么？我和落屏可以幫你?！睖亓魑灷淦烈采狭耸郑瑴?zhǔn)備將他早先擺放好的桌椅收拾妥當(dāng)。

    說實話，她從前倒也聽江之杳說過幾句，說鐘子衣家中條件不太如意，但也著實沒想到會是這番場景。

    “別，哪能勞煩溫姑娘，我來收拾就是?！辩娮右绿种棺∷膭幼?，去招手叫謝枕石，“她們不用幫忙，你倒是可以幫忙，將這兒弄干凈些，一會兒你想請的人估計就要到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枕石編的故事，在第十章50%左右，忘了他咋編的，可以翻回去看一眼哈。感謝在2021-07-17?22:01:37~2021-07-19?21:57: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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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再回江南二

    謝枕石原本并非能動手干活的人,?聽見他說這話，倒也沒有任何怨言的幫起忙來。

    等將鐘家收拾過一遍，已經(jīng)過了正午,?謝枕石想請的人姍姍來遲,?雖然說是由他牽線請來的人，而他和溫流螢為防暴露，連面都不能露,?只能躲在與正廳一門之隔的書房，聽著外頭鐘子衣和那人交談。

    那人是江南知府鄔合詠身邊的貼身侍從，長就一副尖嘴猴腮的精明模樣,?一進(jìn)了屋子便四處觀望,?鬼鬼祟祟的滿是防備,?將鐘子衣上下打量了個遍。

    “小兄弟,?您請坐?！辩娮右逻€拱手請他。

    此人是謝枕石早早命人疏通好的,?為得是仔細(xì)了解了解鄔合詠,?既然從江施德那邊不好入手,?就從造成溫止言被陷害的最終源頭開始，也好進(jìn)一步的處理好江施德,?將溫止言救出來。

    他卻搖頭道不必,?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究竟想知道鄔大人的什么事兒？只要銀兩到位，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鐘子衣輕輕咳嗽兩聲已正氣勢，又從袖中掏出包早已經(jīng)備好的銀子，塞到那人手中，緩緩道：“我只想問你兩件事，但這兩件事事關(guān)重大，希望你務(wù)必盡數(shù)告知?！?/br>
    那人掂量著手中的銀子，抬頭睨了睨他,?面上多了幾分客氣的笑意，“公子還沒開始問，倒先把銀子給了我，想來還真不是小事兒，不過我既然來了，便是沒有什么顧忌了。”

    他十分利落的將那包銀子塞進(jìn)胸前，帶著為錢賣命的坦然。

    “好啊，既然如此，那我就更沒有什么顧忌了?！辩娮右麓笙策^望，直接問道：“這第一件事，就是我聽說鄔大人格外喜歡字畫，家中收藏了許多精品，想來那些東西，不全是他自己收來的吧？”

    無論到什么時候，鐘子衣始終是這個樣子，說話從不會拐彎抹角，就算碰上要說人收受賄賂這樣的事兒，也足夠直白。

    “自然不是，都是親近的同僚和下屬送的?！蹦侨四樕兌疾蛔儯敛华q豫的回應(yīng)，左右這些事情已經(jīng)差不多是盡人皆知，哪里還需要隱藏。

    “那江施德江大人送過嗎？”鐘子衣又問。

    “這位公子你覺得呢？”那人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是好奇他怎么突然提起了江施德，但卻依舊沒有遲疑的回答了。

    比起適才那個問題，這個壓根不值得回答，誰人不知，江南的州縣和知縣都快到了“親如手足”的地步，同僚的交情是假，一根繩上的螞蚱是真，豈有不送東西之理？

    鐘子衣后知后覺這問題問得愚笨，下意識的往書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接著問：“這第二件事，是我曾聽人說，鄔大人除了愛字畫，更愛美人，不知他喜歡什么樣的顏如玉？”

    這話問得私密，那人特意貼近了鐘子衣的耳朵，方敢應(yīng)道：“鄔大人旁的皆無興趣，獨愛細(xì)腰美人?！?/br>
    話罷，他又突然想起鐘子衣適才問過江施德，意有所指的說道：“公子既然問到這個，我還有真正的隱秘可以告訴公子，公子要不要用銀子來換？”

    “隱秘？你先說來聽聽?！辩娮右露⒅噲D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些什么。

    可惜那雙眼睛里除了對于金錢的欲望，再看不出別的東西，他朝著鐘子衣攤開手，次次咧咧的說道：“隱秘嘛，說出來就不算隱秘了，不如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反正這隱秘必然會讓你滿意的?！?/br>
    “好啊?！辩娮右麓笫忠粨]，又掏出包銀子交給他，左右不是自己的錢財，他也不心疼，昨日謝枕石給他錢的時候，還要他盡量問個清清楚楚，銀兩不是問題。

    “勞公子破費了?！蹦侨藳]想到他能如此大方的拿出兩包銀子，面上的喜悅不再掩得住了，也沒有了那種特意端著的腔調(diào)，反而多了些討好，“適才聽公子說起江大人，又提起鄔大人喜歡的美人，我這才想起來這樁事公子必然想知曉?！?/br>
    他稍微頓了頓，有意吊足鐘子衣的胃口，等鐘子衣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方緩緩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江大人除了送字畫，還會送美人，而且特別尋了處宅子，專門送可心的美人過去，只等著我們鄔大人去?！?/br>
    “還有……這樣的事情？那宅子在哪？美人又從何尋來？”鐘子衣詫異不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著實沒想到，問問美人的事兒，還能牽扯出這樣的隱秘來。

    “美人自然是從煙花柳巷特意尋來的，至于宅子……具體的我并不知道，只知道鄔大人每隔四日的晚上會去一趟，上一次去是在一日前，更細(xì)致的只能靠公子自己查探了?！蹦侨诉@回沒有直說，不知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所隱瞞。

    鐘子衣也不逼他，只道了聲“多謝”。

    既然知道了這些，便是有的可利用了，至于宅子在哪兒，他們可以再去探查。

    那人點點頭，就要告辭離開，可剛走了兩步，又突然折過身來，笑著問道：“公子花這么多銀子向我打聽這些，是有什么目的吧？”

    鐘子衣沉默不答，眼眸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那人似乎也不在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繼而道：“實話告訴公子一句，這樣的消息從前我也跟別人說過，有許多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齷齪，但鄔大人照樣在官場上混的風(fēng)生水起，您覺得是因為什么呢？”

    話音落下，他也不等鐘子衣回答，轉(zhuǎn)頭便往屋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