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 第14節(jié)
辛弛目光里瞟著那一抹大紅從書房跑出去,離他越來越遠(yuǎn),漸漸眼前變成了一片紅,然后暈了過去。 后來是翠禾先發(fā)現(xiàn)了他。 他吃酒不回,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齊三都不知道少爺去了哪里,翠禾有些擔(dān)心,便出來尋,隱約看見被廢置了的書房中跑出來個瘦瘦小小的人。 她追過去,差點(diǎn)認(rèn)不出季安。 那時季安穿著裙子,卻衣衫襤褸,慌慌張張,像是身后有惡鬼在追。 翠禾被驚得手腳發(fā)麻,在秋日的冷風(fēng)里出了一身冷汗,可卻莫名選擇了不聲張,等季安徹底跑了,才跑進(jìn)書房,見著辛弛衣冠不整,手中握著撕下來的半幅裙子衣料,正躺在血泊中,腦袋還在汩汩流血。 翠禾心臟砰砰狂跳,先將辛弛手中那塊衣料拽出來塞進(jìn)自己懷里,然后才驚叫一聲,喚來守夜的下人,手忙腳亂去請大夫來。 她嚇得魂不附體,腦袋一片空白,夫人來問話的時候哭得幾乎斷氣,哆哆嗦嗦只說自己跑到這里來看的時候,少爺就已經(jīng)這樣了。 她下意識覺得,不能說自己見過季安。 那孩子此時應(yīng)該跟著萬叔在莊子上,被人知道今天晚上出現(xiàn)過,小命估計(jì)就要沒了。 她是跟著夫人的丫鬟,又是夫人親自指給辛弛的,沒人會覺得她在說謊,只能等辛弛醒了再問怎么回事。 可辛弛醒了,也只能說自己喝多了進(jìn)錯房間,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還能說什么?說自己要強(qiáng)上一個小廝,被人砸破了腦袋?他面子還要不要了,辛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傳出去他的婚事還要不要了? 而且…… 而且他幾乎是醒了的瞬間就后悔了。 怪不得他爹不許他酗酒,那東西果然害人害己。 辛弛將所有過錯怪罪在酒水身上,覺得若是自己沒有喝醉,好生同季安商量,按季安那在意他的樣子,如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乖乖在他懷里了。 結(jié)果這樣一鬧,他受了傷,而且與云家女兒的婚期又將近,闔府上下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他身上,辛弛連去找人的時間都騰不出來。 可事情已然這樣,懊惱是 沒有用的,辛弛只能一邊著手準(zhǔn)備婚事,一邊暗中偷偷派人去尋季安的下落。 辛弛是個面上不顯心思的人,好些日子找不到季安,送喜帖的時候卻連心中焦躁的一二分都未曾顯露。 宴二爺在主位坐著,說一些冠冕堂皇恭喜辛弛的話,宴淮在下首的位置坐著喝茶,看向辛弛的目光饒有意味。 辛家長子長孫,合該嬌慣,聽說之前輕微風(fēng)寒便大動干戈,如今倒好,頭上的傷還沒好,就親自出來送婚宴請?zhí)恕?/br> 今日就能將婚宴帖子送來,那請媒人,下聘禮,估計(jì)也是這些日子里頭就忙完了的。 辛少爺…… 這是多著急娶夫人。 宴淮原本就看不上辛弛,如今更是連正眼都不想給一分,要不是后院里那個小可憐聽見 “辛弛” 倆字就快要嚇哭了,他連客套著出來一下都懶得來。 如今辛弛不是為了季安的事情登門,宴淮便一句話都不想說,左右有他爹應(yīng)付,就坐在那一杯又一杯的喝茶。 他毫無存在感的陪到辛弛告辭,打算也溜回房去,卻被他爹叫住了:“宴淮。” 宴淮在他爹面前也吊兒郎當(dāng):“爹,有事?” 宴二爺點(diǎn)了點(diǎn)手邊的大紅請?zhí)庥兴福骸靶脸谕阋话愦蟀???/br> 宴淮察覺到了話題走向不對頭,顧左右而言其他:“這倒沒比過…… 對了爹,有個后院里的小廝,叫平安的,我收到我院兒里來了啊。” 宴二爺翻了個白眼。 他這小兒子人品、樣貌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求上進(jìn),家里的生意不想管,如今到了歲數(shù),親事也不著急。 他沉著臉,道:“你大哥長你兩歲,如今孩子都三歲了!” 宴淮找擋箭牌:“大伯家的堂哥還未婚配呢,我就哪里這樣急了。何況上月的家書中,母親不是說大嫂又有了身孕,爹你這孫兒孫女都要齊全了,就別逼我了吧?” 宴二爺說:“那你母親信中還說要替你擇一家女兒為夫人呢,你怎么不提?” 宴淮頭都大了,心想辛弛怎么這么能禍害人——這么一想,他便又想到了季安,這小可憐這會兒不知道辛弛來的目的,估計(jì)是正坐立難安——宴淮沒心思同他爹打太極了,敷衍道:“那不是如今才來這邊,許多合適的姑娘都已婚配了嘛,再等等,有合適的再說?!?/br> 他瞟一眼桌子上的茶碗,靈機(jī)一動,捂著肚子道喊尿急,趕緊溜了。 第23章 作者有話說:謝謝各位老板的海星~鞠躬??♀? 一晃便是深秋。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漸漸涼爽了下來。 那一日辛弛來宴府,季安在宴淮臥房里等得心焦膽戰(zhàn),手心全都是冷汗,還記著宴淮留下來的話,將藿香給他拿來清粥小菜并糕餅全都吃掉了,然后他等來了宴淮,同他說辛弛來是因?yàn)閷⒁苫椋驼執(zhí)麃淼摹?/br> 季安早就知道辛弛要成婚,只是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茬。 他愣了一會兒,才同宴淮問:“少爺,我以后…… 以后是都給你做小廝嗎?” 這是一句廢話,宴淮已經(jīng)告訴他幾次不會將他送走,可季安沒有一點(diǎn)安全感。 宴淮耐心很好,又一次很肯定地告訴季安:“對,以后安安都跟著我。” 于是季安便成了藿香之外,宴淮身邊另一個貼身小廝。 他身上的傷養(yǎng)好了,也漸漸被宴淮養(yǎng)回來了一點(diǎn)rou,雖還是瘦,到底不像剛來的時候那般幾乎脫相了,整日乖乖巧巧地跟在宴淮身邊。 但宴淮其實(shí)并不滿意。 他見過季安在辛弛身邊的樣子,仿佛全身心都在辛弛身上,那樣的季安是鮮活的,生動的,現(xiàn)在卻安安靜靜不愛說話,時不時就會走神發(fā)呆。 比如此時。 宴淮在書房看一本古醫(yī)書,藿香是個鬧騰的,坐不住,宴淮就賞了銅板讓他出去買糕點(diǎn)零嘴兒吃,又囑咐讓他自己吃完同樣的買一份帶給季安,藿香快樂地謝賞跑了,于是書房里便只剩下季安一個人伺候著。 天氣涼爽舒適,書房窗戶開著,秋風(fēng)從外頭吹進(jìn)來,將夏天留下來的黏膩燥熱一點(diǎn)一點(diǎn)洗滌干凈,只剩下一種高遠(yuǎn)的遼闊。 這天氣舒服得人骨頭都酥了,實(shí)在是適合懶在書房寫一幅字畫一幅畫,或就是研究這么一段古醫(yī)書,琢磨這尋常的藥材竟還有其他妙用,著實(shí)有趣。 宴淮看完一段書,抬頭放松一下肩背,就看見季安正在望著窗戶外頭的落葉發(fā)呆。 他敲了敲桌子喚回季安的注意力,問他:“想什么呢?” 季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宴淮的茶杯空了、硯臺里面墨也不多了,他連忙收斂心神,手忙腳亂地先去給宴淮添茶,又捏了墨石給宴淮研墨。 他覺得自己實(shí)在糟糕,沒有將宴淮伺候好,聲音里便多了些懊惱:“沒,沒想什么?!?/br> 宴淮在醫(yī)書上批了幾行小字做筆注,然后將書收了,拍了拍自己身側(cè)的位置,招呼季安:“過來?!?/br> 季安自知犯了錯,更乖了,抿著唇就跪著膝行了過去,在宴淮身側(cè)跪好,只還沒來得及說話,手里便被塞了一支筆。 宴淮的聲音離得很近,問:“我想起來,上一回教你寫名字,還記得怎么寫嗎?” 允許他去念書只是辛弛一時興起的賞賜,事實(shí)上季安沒上幾日私塾,正兒八經(jīng)學(xué)會的字沒有幾個,“季安” 兩個字算是學(xué)得最好的。 季安點(diǎn)點(diǎn)頭,一板一眼的拿著筆,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宣紙上。 大約是臨摹太多次,紙上的兩個字雖多嫌稚嫩,卻也有兩三分宴淮的風(fēng)格。 然而宴淮卻說:“寫錯了。” 季安認(rèn)認(rèn)真真看兩遍,覺得一筆一劃都沒出什么問題,沒什么底氣地弱弱反駁:“是這樣寫的呀?!?/br> 宴淮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寫字。 這姿勢像是宴淮半抱住了他,季安愣了一下,渾身都僵硬起來,注意力全落在了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上,都沒注意宴淮帶著他寫了什么,直到宴淮松開了他,季安才想起來去看,他自己寫的那兩個字旁多出來三個字:季平安。 季安望著這三個字發(fā)怔,聽見宴淮同他講:“平安,是平穩(wěn)安順的意思,這是個好名字?!?/br> 平安,平安。 季安恍惚在颯颯的秋風(fēng)中聽見娘親和爹爹在叫他,那該是他四五歲時候的光景,家里窮但是很溫馨,爹爹從田里干活回來,就會拿著草編的蚱蜢,同娘親站在一處,喊他:“平安,快來爹娘這兒?!?/br> 他又走神了,但這次想到的,終于是一些好事情。 藿香跑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日落,給季安帶了好多小零嘴,蜜餞點(diǎn)心,還有一大包瓜子。 季安跟在宴淮旁邊寫了一下午字,這會兒宴淮才放人,說:“去吧,零嘴少吃些,一會兒就該吃晚飯了?!?/br> 季安乖乖將筆墨都收好,自己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藏起來,然后才說:“謝謝少爺?!?/br> 藿香探頭看了一眼,然后立即跳開老遠(yuǎn),生怕宴淮也抓著他讀書寫字。 他同情地看著季安,與他咬耳朵,將一包豌豆酥塞到季安手里:“這個好吃,還熱乎著,你快去吃吧?!?/br> 他覺得季安都被少爺?shù)満σ惶炝?,也不能這么沒有義氣,主動承擔(dān)起收拾書房的工作。 宴淮瞅著藿香那模樣就來氣,一副母雞護(hù)崽的樣子,好像自己欺負(fù)了季安似的,便故意道:“明日安安歇著,你當(dāng)差伺候吧。” 結(jié)合現(xiàn)在的情景…… 藿香苦了臉,他可不是認(rèn)字念書那塊料,讓他寫一下午的字,不如讓他去后院砍一下午的柴。 他趕緊湊過去討好宴淮,嬉皮笑臉地從懷里掏了本書出來:“爺,小的可沒只顧自己玩,少爺你看,是不是前些日子少爺找過的那本書?” 果真是他找了一陣的那本雜書,是在另外一本書里提到,說這本書中記載了些古怪方子,宴淮好奇,尋了一陣無果才放棄,沒想到叫著猴兒崽子找著了。 宴淮接過來翻看一下,道:“就你機(jī)靈!” 眼看第二日被扣在書房這事兒就被擱下了,藿香努力討好主子:“那還不是為了少爺開心!少爺開心,藿香就機(jī)靈?!?/br> 宴淮越發(fā)覺得不能多讓季安與藿香玩了,遲早要被帶壞。 他輕踹藿香一腳,說:“賣乖也不行,安安累了一下午,夜里不能再讓他守夜了,今兒你守著吧?!?/br> 在季安來之前,其實(shí)都是藿香守夜的,這活兒藿香并不覺得為難,只是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季安睡哪里去啊?” 第24章 作者有話說:喜歡一些笨蛋老婆。 那個,還喜歡一些海星(扯衣角,忸怩. jpg) 季安在一旁安安靜靜聽著,藿香這話一問,瞬間手里的豌豆酥都吃不下去了。 自打宴淮知道他一個人不敢睡,便一直都陪著季安。那是季安睡得最安穩(wěn)的幾天,但醒來之后,又總會不安。 沒有哪一府的規(guī)矩里有這一條,下人病了就能睡主子的床。 季安在這種矛盾中掙扎,等到腿上的傷終于結(jié)痂長出嫩rou來,季安感覺自己再也沒有理由繼續(xù)勞煩宴淮了,小心翼翼提出來,想要按照規(guī)矩,睡下人房去。 當(dāng)時宴淮在配安神香,聞言頓了一下,對季安說:“說好了安安養(yǎng)好病要報(bào)答我,怎么就要跑了?!?/br>